慕秋精細照料著這些花,但從枝頭摘下的花再精養,三天後花瓣依舊有些枯萎了。她幹脆抽了空,親自將這些花都製成幹花,壓在她平時最常翻看的幾本書裏。


    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總要繼續生活。慕雲來的葬禮之後,慕家人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軌。


    慕大老爺繼續回到大理寺當差,慕秋雖然不能出門,但也不空閑,她離京多時,有不少賬目都需要清點。閑暇時,慕秋就去東院陪著慕大夫人,或在屋裏養些花草陶冶情操。


    府裏有專門伺候花草的花匠,有花匠指點,慕秋種的第一盆君子蘭順利成活。


    君子蘭葉片厚實光滑,慕秋仔細給它澆了水,放下澆水壺,詢問剛打聽消息回來的白霜:“大伯父明日要去給衛少卿送禮?”


    白霜應了是。


    慕秋指著擺在窗台的君子蘭,吩咐道:“把這盆花也加進禮單裏,不用聲張。”


    早朝上,衛如流又被禦史彈劾,罪名是逼瘋葉唐。


    衛如流被彈劾慣了,神情如常。


    相比之下,他倒是很好奇這些禦史是如何得知他逼瘋葉唐的。


    看來當初清掃刑獄司清掃得還不夠徹底,以至於裏麵還有其他勢力安插的釘子。


    中午時分,慕大老爺來刑獄司給衛如流送謝禮,衛如流收下謝禮送慕大老爺離開,折返時恰好看到沈默在指揮人搬慕大老爺送來的禮物。


    他目光從奇珍異寶、古董字畫上掃過,在看到那盆君子蘭上微微一頓:“把禮單取來給我。”


    依照風俗,時人送禮物時都會附上一份禮單,衛如流直接翻到禮單最後一頁。“一盆君子蘭”寫在禮單最末尾,與上麵的字跡完全不同,明顯是後來被其他人添上去的。


    君子謙謙,溫而不傲。


    她怎麽突然送這樣一盆花給他?


    衛如流收起禮單,眉眼柔和:“這盆花給我。”


    小心接過這盆花,衛如流打算把它帶回衛府放在自己的書房,剛往外走兩步,衛如流又停了下來:“再去請一位花匠回府裏。”


    等慕秋把手頭堆積下來的事情都處理完畢,京城已進入炎熱的七月。


    院中巨樹參天,知了躲在枝葉間,蟬鳴聲穿透了炎炎夏日。


    屋內擺了兩盆冰,冰融化時散發出來的涼意驅散走悶熱。


    慕秋穿著舒適的長裙倚在塌邊,手中把玩著精致的團扇。自從碼頭一別後,她許久沒見過鬱墨了,也不知道鬱墨最近在忙些什麽。


    正念著這件事,白霜走進屋裏,笑著說:“小姐,鬱姑娘來找你了。”說著,鬱墨跟在白霜後麵走了進來,一身黑紅長裙清清爽爽。


    慕秋放下團扇,起身迎過去:“你怎麽來了。”


    鬱墨笑道:“我估計你忙得差不多了,想著許久沒見你了,就過來看看你。”


    “那真是巧了。”


    “什麽巧了?”


    “我剛剛也在念著你。”


    鬱墨低頭一笑:“來得早真是不如來得巧。對了,簡言之在外麵等著你我,他說要帶我們去一個地方玩。”算著時間,慕秋在家裏待了三個多月,現在應該能出門了,所以鬱墨才會冒昧登門。


    慕秋問:“去哪兒玩?”


    “不知道,問他也不說,神神秘秘的。”


    “這是在故弄玄虛呢。”慕秋也不再問了,後麵總會知曉。她讓鬱墨坐在旁邊喝些茶水稍等片刻,她去換了身衣服,這才跟著鬱墨一塊兒出府。


    簡言之坐在車轅邊,早在等得無聊了,見到結伴而來的慕秋和鬱墨,長舒口氣:“總算是出來了。”


    鬱墨嫌棄道:“這才等了多久,就沒耐心了?”


    簡言之拱手賠禮:“這才哪跟哪啊,能等兩位姑娘是我簡某人的榮幸,哪怕等到天黑也沒什麽。可現在不是熱嗎?”他一身金燦燦的,氣派是氣派,就是……著實熱得慌。


    慕秋在旁邊聽了會兒,看來這段時間鬱墨和簡言之相處得不錯,語氣越發熟稔了。等到簡言之看向她,慕秋才問道:“怎麽就你在,車夫呢?”


    簡言之苦著臉:“這不是前段時間和鬱墨打賭賭輸了嗎,所以今天得為你們二人當一回車夫。”


    慕秋好奇:“打了什麽賭?”


    簡言之一隻手蹭了蹭鼻子,另一隻手搖著手中金光閃閃的折扇。陽光下,這把折扇折射出刺目的光,仿佛是在叫囂著:來搶我啊來搶我啊。


    “我那天休沐日,請鬱墨去酒樓吃了頓飯。隔壁桌有兩個書生吵了起來,一個罵衛如流心狠手辣,一個誇衛如流這段時間做的事情利國利民。我們兩個就賭他們誰能吵贏。”說著,簡言之往旁邊讓了讓,留足空間給她們上馬車。


    慕秋:“……”


    鬱墨躍上馬車,又折身來牽慕秋。


    慕秋穿的這身淡青長裙繁複靡麗,但行動間確實有些不方便,便沒有拒絕鬱墨的幫忙。


    等慕秋坐穩,鬱墨用劍柄敲了敲馬車壁,指使簡言之:“走吧。”


    馬車不疾不徐晃動前行著,慕秋沒忍住好奇心,咳了一聲:“所以那兩個人誰吵贏了?”


    鬱墨和馬車外的簡言之啞然失笑,片刻,簡言之邊笑邊答:“誇衛如流的人吵贏了。說起來也是我背運,原本那兩個人吵得旗鼓相當,不分勝負,場麵激烈得很,結果就在這時,說書人驚堂木一拍,居然說起了青衣姑娘府門前怒斥罪官婦的話本。”


    說書人一開始說書,那個罵衛如流的人如何還罵得下去,當場認輸溜了。


    慕秋微訝:“這個話本居然傳到了京城?”


    街道兩旁的吆喝聲穿透人群,市井煙火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簡言之晃著馬鞭,抓了抓臉:“那個……我坦白,你別怪我啊,這個話本其實是我買通京城各酒樓的說書人說的,我想和你打招呼來著,但是前段時間不是不太方便聯係你嗎。不過你放心,所有人都以為青衣姑娘是一個行走江湖路見不平的俠女。”


    以前衛如流血洗刑獄司,那些人罵他便罵了,反正那家夥確實沒幹人事。但前段時間衛如流在揚州九死一生,事後清算那些貪官汙吏,還要被人繼續罵,簡言之就沒辦法再坐視了。


    洛城說書風氣流行,哪怕是家境貧寒的百姓,偶爾也能拿出幾文錢去茶樓聽段說書,簡言之就想到了這個法子。


    慕秋輕輕一笑:“隨你吧,我不生氣,不過我想到了一事。”


    簡言之接道:“什麽事?”


    慕秋點到為止:“話本是你命人去散布的,你又怎會不知那個酒樓的說書人會說這一段?”


    這場賭注,簡言之肯定知道自己必輸無疑,但他還是決定要賭。有些事情挑得太明白就容易適得其反,不過慕秋想,以鬱墨的聰穎,肯定能猜出來簡言之的用意。很多事情她隻是從來沒往那方麵去想而已。


    馬車外的簡言之似乎被慕秋這句話驚到了,他愣了很久,才磕磕絆絆道:“那……那什麽,哈哈,我是瞎賭的,這種事情又不是隻有贏了才有意思。”


    慕秋搖頭微笑,撩開馬車簾子眺望窗外的街巷,沒有再說話。鬱墨抱著劍也沒說話,神情若有所思。


    馬車不疾不徐,一路穿過大街小巷,最後拐了個彎,進入安居巷。


    等慕秋反應過來時,馬車已停在一處府邸麵前。


    府邸大門上方高高掛著一幅牌匾——【衛府】。


    很顯然,這是衛如流的府邸。


    “你表現得神秘兮兮的,我還以為你要帶我們去什麽秘密寶地,結果你就帶我們來衛如流的府邸?”鬱墨詫異,虧她對目的地好奇了一路。


    簡言之解釋道:“衛如流平日裏不在府中接待客人,很少有人能進裏麵參觀。而且衛府有一個湖,湖裏的魚可鮮美了,據說它們都是吃人肉長大的,所以味道才這麽好。”他還刻意咂巴了下嘴巴,仿佛是在回味湖裏的魚。


    “你哄三歲小孩呢。”


    鬱墨這麽說著,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兩步,拉開與簡言之的距離。


    他們兩人都拌了許久的嘴,慕秋卻一直沒有說話,鬱墨不由扭頭看向慕秋。


    慕秋正在仰著頭,凝視著牌匾上刻著的【衛府】二字,神情晦澀複雜。


    鬱墨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衛府】這兩個字寫得極好,哪怕鬱墨不會欣賞,依舊能從中看出行雲流水如蘊無盡磅礴之意。


    “在看什麽?”


    慕秋輕吸口氣,壓下所有翻湧的思緒:“沒什麽,我們進去吧。”


    書房裏。


    衛如流正在給君子蘭澆水,沈默快步走了進來:“老大,慕姑娘他們來了。”


    才出書房門,衛如流已見到了慕秋。


    夏日裏,她穿了身淺綠色長裙,裙擺極寬,緩步行走於層層疊疊的林蔭間,極為生動。她一路都在打量著衛府的環境,唇角微抿,眉頭緊鎖,仿佛是心裏藏著什麽事情。


    直到目光落在衛如流身上,她才慢慢鬆了眉心,唇角彎起一絲弧度。


    衛如流迎到她麵前:“怎麽到我府上來了?”


    “簡言之和鬱墨帶我過來的。”


    “他們呢?”


    “他們去釣那些據說吃人肉長大的魚了,我嫌太曬,先過來見你。”


    衛如流:“……”


    他現在確實很想把簡言之踹下湖裏喂魚。


    “書房裏放了冰,進去吧。”


    衛如流的書房很有他個人風格,極為簡約,牆上沒掛字畫,隻掛了一把傘,書架上擺著的書都是孤本,窗邊擺了一盆被照料得極好、迎風舒展葉片的君子蘭。


    那盆君子蘭太顯眼了,慕秋想看不到都不行,她走到窗邊,輕輕用指尖勾著它的葉片。


    衛如流出門吩咐下人給她取碗糖水,回來時便看到她在把玩葉片,他走了過去,腳步聲驚得慕秋回頭看他:“這是你大伯送來的謝禮。”


    “……原來是我大伯送的啊。”慕秋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君子謙謙,我大伯一定是在借這盆君子蘭規勸你。”


    衛如流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壓住逸散出來的笑意:“我還以為她是以此表達欣賞。”


    慕秋果斷跳過這個話題:“這花你養得真好。”


    衛如流用了她剛剛說的吃人肉那一點:“隨便養養。可能是因為用了人血來澆灌,所以它才長得好。”


    慕秋被他逗得一笑,自從來到衛府後一直壓在她心頭的沉悶被輕輕撥去。


    下人送來了冰鎮過的糖水,慕秋用湯匙喝了兩口糖水,就聽到衛如流問她:“你剛剛往書房走過來時在想些什麽?我見你一直在皺眉。”


    君子蘭迎風搖曳,夏日微光從屋外傾斜照在君子蘭上,它的影子被拉得格外細長,恰好覆著慕秋放在桌麵的左手上。


    君子謙謙,溫而不傲。她特意送這盆花給他,不就代表著她是認可他的品性嗎。


    慕秋下定決心:“我覺得你府邸裏的布局很眼熟。”


    衛如流眉梢微挑:“眼熟?”


    這值得她皺眉頭嗎。


    因為要符合城中規劃和主流審美,京城中絕大多數宅子的布局都是相似的,隻在些許細微處有改動,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眼熟?


    “眼熟。”慕秋仰著臉與衛如流對視,眼神堅定,“我以前做夢,去過一個和這座府邸差不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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