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如流坐在慕秋旁邊,不疾不徐為慕秋研墨。他的每一步動作都做得行雲流水,裏麵似乎蘊含著特別的韻律,以至於看著他的動作便覺賞心悅目。


    慕秋右手枕著頭,懶洋洋倚著桌案,安靜欣賞了一會兒,突然笑道:“難怪人人都喜歡紅袖添香。”


    衛如流:“……”


    他似笑非笑掃了慕秋一眼,莫名流露出幾分危險氣息。


    慕秋輕咳一聲,坐直身子,懸腕提筆,蘸墨落字。


    開始處理賬目後,慕秋格外心無旁騖,中途一度忘了時間,偶爾衛如流將茶杯遞到她嘴邊,她才想起喝口水。


    記錄下最後一個賬目,慕秋撂下毛筆,剛想用左手揉一揉右手,旁邊已有人捏住她的右手指尖,慢慢按著她右手的穴位,使得她僵硬的右手漸漸溫熱。


    慕秋越過衛如流看向窗外。


    屋裏的燭火早早便點了起來,屋外漆黑一片,不知今夕是何夕。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快子時了。”


    慕秋在桌案前一坐就是整整七個時辰,中途若不是衛如流提醒,她連飯都忘了吃。


    衛如流從一旁的火爐取下一隻碗,裏麵的食物散發著舒服的香味:“這裏麵煨著銀耳蓮子羹,你先用完再和我說賬本的事情。”


    慕秋確實餓了。


    火爐的炭火並不旺,隻是為了保證銀耳蓮子羹的溫熱,所以不用再放涼,完全能直接入口。


    慕秋左手握著湯匙,很快就吃完了。


    她懶洋洋舒展腰肢,趴在桌案上,側過頭望著衛如流。


    衛如流正在翻看她梳理過的賬本,一身青衣,身形瘦削而挺拔,垂眼掃視賬本時,眼神深邃而認真,柔和的燭光落在他的臉上,灑下淡淡的陰影,越發襯得他眉眼穠麗,輪廓分明,無一不是恰到好處。


    “每年走私到北涼的私鹽大概在五百石(設定一石為一百斤)左右,售賣的價格卻遠低於正常價格。”慕秋輕聲說出結論。


    衛如流:“北涼那邊沒有大型鹽場,一直很缺鹽。他們以前每年都要從大燕買鹽,價格比正常價格翻了兩番。”


    從十年前開始,北涼削減了從大燕買鹽的數量。


    可不是不需要買了嗎。


    有人直接將白花花的鹽送到了他們麵前。


    “端王他如此資敵,到底在圖什麽?”慕秋咬了咬唇,臉色陰沉,在心裏將端王翻來覆去罵了幾遍。


    衛如流給出了一個極合理的猜想。


    “端王可能有把柄落在北涼手裏了。”


    而這所謂的把柄,很顯然,和山海關大戰脫不了幹係。


    “憑我們現在掌握的證據,能不能直接使得端王倒台?”


    “還不能。”衛如流搖頭,右手輕輕壓在慕秋肩上,冷靜而克製道,“我們現在不能輕舉妄動。”


    雖說他們都清楚,端王和私鹽一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他們沒有能徹底擊倒端王的決定性證據。


    依照衛如流現在掌握的證據,頂多能夠將江安定死罪,是怎麽都沒辦法給端王治罪的。


    要知道,端王不是一般人,身為皇後嫡幼子,是朝中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


    一旦出手,雙方便是不死不休。


    他必須保證一出手,就讓端王再無任何翻身的機會。


    “那我們現在,什麽都不做嗎?”


    “當然不是。”衛如流將原先的賬本以及慕秋整理過的賬本都一一妥善收好。


    第七十八章 這一片人間燈火,此刻也是……


    暫時的蟄伏並非是對敵人的仁慈,而是為了等待更好的時機,以圖一擊斃命。


    那飛翮失蹤一事瞞不住,北涼使團再次大鬧鴻臚寺,要求大燕盡快給北涼一個交代。


    不過,那飛翮隻是個小小侍衛,除了些許有心人外,基本沒有什麽人注意到他的失蹤。


    即使是北涼使團的人大鬧鴻臚寺,為的到底是找到那飛翮,還是借題發揮,試圖在接下來的和談中謀奪更多利益,那就見仁見智了。


    和談本就是兩國的一場博弈,沮浚的身死、那飛翮的失蹤,說得薄涼一些,最後都化作了北涼用來談判的籌碼。


    真相?


    大理寺和鴻臚寺給不出真相。


    他們給的,是交代。


    趕在帝都下第一場雪前,北涼方麵最終同意了隻和談不和親。


    兩國於各項條款達成共識,簽署國書。


    兩國邊境未來五十年的和平序幕自此拉開,可舊的仇恨隻是結了痂,尚未徹底痊愈,山海關大戰那被坑殺的六萬大軍依舊沒有瞑目。


    帝都下第一場雪時,北涼使團啟辰離開洛城。接下來天氣會越來越冷,他們必須要趕在大雪徹底封路前回到北涼,不然就要被迫滯留在大燕過年了。


    北涼使團離開後,帝都剛平靜幾天,又再次沸騰起來。


    而這回的熱鬧,可不一般。


    就在臘八節這天,有好事者發現,刑獄司少卿衛如流居然進了慕府!


    他沒有穿那身令人聞風喪膽的絳色鶴紋官袍,而是換了身竹青色錦衣,外罩灰黑色大氅,滿是君子如玉的風華,不見半點殺人如麻的狠厲。


    他沒有帶任何下屬,反而帶了幾大箱子的禮物,並非空手而來。


    雖然瞧不見箱子裏裝著的是什麽東西,但看著也不像是幾大箱人頭——咳,畢竟這段時間,京中沒有哪戶大族被抄家。


    更令人稀奇的是,衛如流走到慕府門口,迎他入門的慕大管家滿臉都是笑容!


    看著這架勢,沒有什麽來者不善的意味。


    應該不是上門抄家的。


    隔壁王府的管事小聲嘀咕:“這瞧著,怎麽與我們家大姑爺第一次登門拜訪時的場景有些相似。”


    但很快,王府管事又搖著頭,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他真是想多了。


    他們家大姑爺與大小姐在詩會上情投意合,兩家家世也相當,這門婚事是哪哪都般配。


    這刑獄司登門,素來隻有壞事發生,怎麽可能會有喜事呢……


    王府其他人的想法,與王府管事差不多。


    偶爾有人提出不同看法,又因為刑獄司曆來令人聞風喪膽的殺名改了口。


    住在慕府隔壁的人尚且這麽想,那些隻聽了個熱鬧的人,更是覺得慕府遇到了大麻煩。


    看來這累世風流的慕家,接下來怕是要過不了一個好年咯。


    對!


    沒錯!


    若是聽到這些人的心聲,慕二老爺絕對會喜極而泣,如覓知音!


    天知道,當他站在自家庭院,遠遠瞧見穿梭在回廊上的衛如流時,他心底隻有一個念頭在反複湧動——這混賬玩意居然就直接登門入室了!他現在把府裏的侍衛都調過來,能不能把人直接打出去?


    “爹?”


    “爹!?”


    慕雨連著喊了兩聲,慕二老爺還在出神,眼睛直勾勾注視前方,臉色黑得嚇人。


    順著慕二老爺的視線看過去,府裏的大管家正畢恭畢敬領著一個男子往廳堂走去。從慕雨這兒看過去,頂多隻能看見衛如流的背影。


    雖瞧不清麵容,但隻看那瘦削挺直的背影,慕雨便忍不住眸光微亮。


    她好奇道:“家裏來客人了?”


    臘八節是個重要的節日,一般來說,沒有什麽客人會選在這個節骨眼上登門拜訪。


    “那算什麽正經客人。”慕二老爺黑著臉說道,語氣格外不滿。


    慕雨:“……”


    她爹今天這是怎麽了?


    慕雨再次循著那道身影看過去。


    對方已被送到了前廳,慕大老爺親自從屋裏走出來迎接他。


    “好了,雨兒你回去吧,爹有些事要去趟前廳。”丟下這句話,慕二老爺甩袖,怒氣衝衝直奔前廳而去。


    慕雨:“……”


    來家裏做客的,莫非是她爹的政敵?


    嘖,她還是第一次見她爹這麽生氣。


    慕雨眼珠子微微一轉,提著裙擺悄悄墜在她爹身後,朝前廳走去。有熱鬧不瞧是傻子,自家爹的熱鬧更得摻和一腳。


    就在慕雨快要靠近前廳時,慕秋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三妹妹,你偷偷摸摸的在這裏做什麽?”


    慕雨腳步一僵,險些重心不穩往前摔倒,好在慕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這才免得她與碎石嶙峋的地麵來個親密接觸。


    慕雨驚猶未定地拍拍胸口:“二姐姐,你怎麽也來了?”


    轉過身去,才注意到慕秋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


    她本就是極豔麗的容貌,如今一番盛裝打扮,越發穠麗驚豔。


    慕秋唇角微彎,正要回話,婢女寒露從裏麵走了出來,說是慕大夫人請她們二人進去。


    ***


    屋裏的氣氛頗有些許詭異。


    慕大老爺和慕大夫人坐在主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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