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養了江淮離這麽久,這個孩子是真的聰明,比江家同一輩所有人都要聰明,可惜這個性子沒有隨他,而是隨了李不言。


    他再給江淮離一個機會,希望這個孩子不要再讓他失望了。


    ***


    江府紅梅確實算得上一絕,鐵虯銀枝,迎風傲雪,明明其他地方也有同等規模的梅林,但就是沒有江府的風情。


    婢女將慕秋送到梅林就離開了。


    慕秋獨自一人走在林間,垂下頭默默看著自己在雪地裏留下的一串腳印。


    突然,前方有玄色衣擺映入視線。


    順著衣擺往上看,慕秋見到了撐傘而來的衛如流。


    她朝他伸出一隻手:“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衛如流上前,順勢握住她的手。


    在外麵待得有些久了,她手掌冰涼,未染丹蔻的指尖粉中透著淺淺的紫。


    “去年簡老封君八十大壽,你也去了梅林。江府的梅林如此出名,你應該不會錯過。”


    慕秋微微一笑,像是聞見了什麽,她空著的另一隻手抓著衛如流的領口,踮起腳尖湊到他脖頸間嗅了嗅:“怎麽喝了這麽多酒?”他並不是一個貪杯的人。


    衛如流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


    她身後就是梅樹,他將傘沿壓得極低,遮擋住身後所有視線,低下頭吻去不知何時落在她唇邊的白雪。


    白雪因他唇上的溫度在她唇邊化開,冰涼與溫熱交織,沒等慕秋反應過來,他已重新站直,轉了轉傘柄,抬高傘沿,裝得像是個正人君子。


    “席上有太多討厭的人了。”


    慕秋用指背蹭了蹭唇角,對衛如流說:“所以你就借酒澆愁?這可不是你的行事風格。”


    衛如流唇角彎了彎:“我說端王結黨營私,周圍頓時清淨了。閑著無事可做,幹脆就多喝了幾杯。”


    慕秋設想了下那個場麵,也跟著笑了笑。


    他這是來參加壽宴還是來砸場子的。


    宴會快進行到尾聲了,兩人在梅林閑逛片刻,原路返回。


    慕秋問道:“你聽說過一個官員叫李不言嗎?”


    衛如流思索片刻:“沒有。”


    這個名字,如果他見過,應該會有影響。


    “他十年前就當官了,官職應該不算低。”


    衛如流眉梢微微一挑:“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人。但他不叫李不言,而是叫李宣,十年前任工部右侍郎,兼太子舍人的職務,算是建元帝欽點給我父親的屬臣。”


    再後來,戾太子出事,東宮的屬臣或多或少都造了貶謫牽連,他那時自顧不暇,也沒有關注過那些人後來的事情。


    一般來說,字都是名的補充,若李宣大名是宣,那確實很有可能取字“不言”。


    慕秋恍然,又問:“李宣膝下可有孩子?十年前他的孩子幾歲?”


    若慕秋問的是現在這一任工部右侍郎,衛如流能把對方後院有幾個妾都記得一清二楚,但他問的是十年前的工部右侍郎,這就有些超出衛如流的能力範圍了。


    他很果斷:“我等會兒命人去查。”


    慕秋點頭,解釋道:“我懷疑,江淮離是李宣的兒子。”


    淮離,音同懷李。


    這個名字太過微妙了些。


    再加上江淮離在江府表現得很拘謹,結合種種來看,她覺得這個猜測很合理。


    現在就看李宣是不是有個與江淮離一般年紀的兒子了。


    衛如流下意識眯起眼眸,長而翹的睫毛輕輕顫抖。


    前方就是待客的地方,不少賓客在門口走動,兩人默契收聲,沒有再繼續交談下去。


    慕秋右拐進了女賓席間,悄悄坐回慕雨身邊。


    慕雨正在與小姐妹聊天,聽到身邊傳來的動靜,一轉頭,險些嚇了一跳:“二姐姐,你這也太神出鬼沒了。”離開時沒有發出什麽聲響,回來時動作也這麽輕。


    慕秋笑了笑,身子冷熱交替,她下意識打了個寒顫:“我看你聊天聊得正開心,不想打擾你。”


    慕雨連忙給她倒了杯熱茶。


    慕雨的小姐妹還坐在旁邊,目光時不時落在慕秋身上,帶著幾分無害的好奇。


    喝下暖乎乎的熱茶,又在屋裏坐了會兒,慕秋的身體漸漸回暖,她笑著與慕雨、慕雨的小姐妹聊天,打發時間。


    回到慕府後不久,慕秋收到了衛如流送來的書信。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


    【已查明,李宣確有一子,若還活著,今年二十有五】


    都對上了。


    慕秋將這份書信收進匣子裏,輕輕歎了口氣。


    《桃花淵》這個話本的來龍去脈她基本都弄清了,現在依舊千頭萬緒的就隻剩下秋闈舞弊案、山海關大戰和沮浚的事情。


    第八十三章 鬱墨:我不回揚州。……


    與此同時,帝都鬱府裏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


    鬱府下人埋頭從屋外走過,不敢摻和進這對父女的爭執中。


    “爹,我現在在京兆尹府待得好好的,為什麽一定要我回揚州!”鬱墨難以理解,站在鬱大老爺麵前,怒視著他。


    鬱大老爺重重放下手裏的茶杯:“在京兆尹府當個小小的捕快,被那麽多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這待得也叫好?你不要臉爹還要臉!”


    自己喜歡的事情被如此貶低,鬱墨眼裏的怒火幾乎化作實質:“我去京兆尹府的事情請示過你,那時你可不是那麽說的。”


    那時她爹分明雙手雙腳讚成。


    這前後完全相反的態度,不得不令鬱墨懷疑。


    她狐疑地掃了鬱大老爺一眼。


    鬱大老爺被她這個眼神嚇得一激靈,輕咳一聲,兩隻手搓了搓:“好吧,事到如今,爹也不瞞你了。你那麽多個叔爺爺裏,是不是你三爺爺最疼你?他老人家上了年紀,揚州那邊傳信說,讓你過完年馬上回趟揚州,不然怕是趕不及了……”


    這番話裏,鬱大老爺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三爺爺病危的事情,但他那欲言又止的語氣、沉重的神情,怎麽看怎麽像是在往那方麵暗示。


    鬱墨臉色大變,直接轉身,大步往屋外走去。


    “你急匆匆要去哪兒?”鬱大老爺在她身後追問道。


    “我要收拾行李回揚州。”


    鬱大老爺:“……揚州那邊都說了讓你年後回去,現在這個天氣不適合趕路。”


    到處都是冰碴子,河流都結冰了,地麵也是,勉強趕路倒是能勉強得來,就是太折騰人。


    他隻是想讓女兒離開京城,避開禍事,可沒想過折騰自己的女兒。


    鬱墨已經走到了門邊,聞言轉過身,朝鬱大老爺伸手:“爹,揚州那邊寄來的信呢,你給我看看。”


    鬱大老爺早有準備,遞了過去。


    鬱墨慢慢翻看這封信,心裏的急切漸漸平複下來。


    對老人家來說,最難熬的日子一定是冬天,熬過了冬天,那基本就算是又熬過來一年。


    三爺爺要真是生命垂危,揚州那邊來信時怎麽會不催她回去見三爺爺最後一麵。


    鬱墨緩緩抬眼。


    對麵,鬱大老爺正有些緊張地盯著她。


    “爹。”鬱墨喊了一聲,“是因為慕秋和衛如流的事情吧。”


    “什麽?”鬱大老爺裝傻。


    “我不回揚州。”


    “什麽!”鬱大老爺語氣猛地拔高,“你你你……”


    鬱墨堅決道:“我隻有三個朋友,他們都在帝都!”


    鬱大老爺反駁道:“難道你回了揚州,他們就不是你的朋友了嗎?”


    “爹。”鬱墨將那封信遞回給鬱大老爺,平靜問道,“你了解過我嗎?”


    鬱大老爺捏著信的一角,愣愣看著鬱墨,仿佛沒聽明白她在說些什麽。


    鬱墨坐在鬱大老爺身邊,微微一笑:“我從小到大在土匪窩裏長大,不通文墨,不會琴棋書畫,也不講究那勞什子仁義禮智信,但是,我也有屬於自己的道義。如果我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了揚州,我知道慕秋他們不會怪我,可我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關。我會覺得自己是個膽怯的懦夫,他們還拿我當朋友,當了逃兵的我卻不再配得上他們的情義。”


    鬱大老爺微微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訕訕說不出一個字來。


    鬱墨攤了攤手,歎氣道:“反正你總罵我任性,那就讓我再多任性一回吧。”


    靜坐片刻,鬱大老爺起身,拍了拍鬱墨的肩膀:“果然長大了。”兩隻手負在身後,轉身離開。


    鬱墨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


    其實她也不是很清楚衛如流的秘密,但她知道慕秋和衛如流要做的是怎樣一件沉重可怕的事情。她可能幫不上什麽忙,但鬱墨希望留下來陪慕秋和衛如流走完這最艱難的一程。


    而且……


    簡言之也在京城……


    鬱墨低下頭,突然展顏露出燦爛的微笑,自語道:“明日正好是休沐,我要喊慕秋、簡言之和衛如流去西山烤肉。”


    翌日,西山。


    慕秋提供別院,鬱墨帶了酒,簡言之采購了各種肉,衛如流負責上手烤肉,四人分工明確。


    “你怎麽突然想著來烤肉了?”慕秋挽好裙擺,坐在火堆邊往裏麵丟柴火。


    鬱墨用一根長棍子撥著火堆,讓柴火燃燒得更加充分。


    聽到慕秋的問題,鬱墨眯起眼眸微笑,笑得像隻狡黠的狐狸:“我這是要犒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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