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咬了一口軟糯的紅豆糕,又用勺子攪拌了拌香濃的肉粥,抬起眼眸衝小丫鬟笑了笑:“李大叔的手藝進步了不少啊。”


    小丫鬟看著枝枝吃得這麽香,心中不由得也高興,小姐終於眼看著好起來了,自那日被少爺抱回來就發了高燒,燒了整整三天三夜,又是嘔吐又是夢魘,少爺擔心著陪了好久才漸漸退燒的,接下來卻是吃不進去飯,吃什麽吐什麽,沒有一絲胃口。


    眼下才看著慢慢有了些胃口,飯菜也漸漸用得多了。


    小丫鬟心裏正想著,外院忽然進來了婆子稟報:“小姐,紀家又來人了……”


    枝枝還未開口,小丫鬟臉色一變,張口就道:“怎麽又來了?少爺不是說了紀家人一律不見嗎?”


    小丫鬟知道那日小姐被擄走都是紀家人所為,小姐這一場大病也都是拜紀家人所賜,自然聽見紀家就沒什麽好臉色。紀家人在小姐病中來了好幾次,虛情假意地帶了好些禮品,說著要看望小姐,還要帶小姐回府看病,全都被少爺趕走了。


    眼下小姐的病才剛好一點,紀家人又坐不住了?


    枝枝沒言語,手上默然地吹著勺裏的粥,她聽說爹娘已經來過好幾次了,都想見見她,可枝枝不想見,她知道爹娘過來無非就是想勸她回去,可那個紀家,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小丫鬟偷偷瞧了眼枝枝的臉色,看出她明顯也是不想見的意思,便徑直擺了擺手道:“不見不見,通通不見,小姐養病呢,不見外人!”


    婆子聽見這話才抬起了頭,躊躇道:“姑娘,這回來的不是紀家侯爺和夫人,而是……一個小丫頭,說是叫綠意。”


    “綠意?”枝枝聞言訝然,睜大了眼眸,“綠意來了?”


    她在謝家住的這段日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在紀家的丫鬟綠意,小姑娘伺候了她一年,一心一意的對她好,枝枝更多的是把她當姐妹,隻是不知道她那日偷偷逃離紀府,紀家人有沒有難為她。


    枝枝念及此,忙起身道:“快請進來!”


    綠意被外院的婆子請進來時,一瞧見枝枝眼眶就紅了,哽咽道:“小姐,奴婢好想你……”


    “綠意,”枝枝也抱住她,仔細地問她:“自那日我離開後,府中可有為難過你?”


    綠意擦幹淚,搖搖頭:“奴婢沒什麽,最多挨頓打……倒是小姐,出來後可有吃苦?聽說小姐病了……”


    枝枝也搖搖頭:“我在這裏很好,你若是在紀府過得不順,不若來我這裏……”


    綠意聞言,眼眸垂下去,“奴婢在府中做事多年了,怕是離不開了……”


    枝枝一愣,這才想起來綠意是家生子,爹娘都在紀府做了一輩子下人的,輕易不會離開。


    綠意頓了頓,才又道:“且奴婢這次,是侯爺和夫人派來的。侯爺和夫人聽說小姐病了,來過好幾次都未見到小姐,隻能讓奴婢過來看看……”


    綠意一邊看著枝枝的臉色,一邊又道:“這段日子府裏也發生了許多,姝小姐的事情敗露,侯爺和夫人自然是不會留下她的,已經將她攆到城外莊子裏去了,和京兆尹府的親事也取消了……小姐,奴婢就是想問一句,您還生侯爺和夫人的氣嗎?”


    枝枝摸著裙角的蝴蝶花紋,麵上沒什麽表情。她氣嗎?算不上吧,更多的倒是失望,當初她從東吳縣進京城,是抱著對親情的渴望來的,畢竟她從小寄人籬下,對世間所謂的親緣感到缺乏。


    隻是當她回到所謂真正的家之後,才曉得世間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都可以用簡單的親疏血緣來認定。


    枝枝沉默了一會抬起了頭,問道:“綠意,你是來勸我回去的嗎?”


    綠意倒是沒想到枝枝直接這麽問出來了,她怔了怔後猶豫地點點頭:“這些雖是侯爺和夫人讓奴婢跟小姐說的,卻也是奴婢的想法……奴婢從小沒讀過什麽書,但識得這個理,小姐與侯爺夫人血脈相連,若小姐在外受苦,侯爺夫人也會擔心,親人之間就是哪怕有再多的齟齬也會因為血緣而泯滅……”


    “綠意。”枝枝驀地出聲打斷了她,“不是有血緣的才叫做親人,在我心裏真正的親人隻能是養大我的人。”


    綠意愣住了,沒想到枝枝拒絕得這麽徹底,她這話一出,自己倒是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了。


    綠意原也是奉著侯爺和夫人的意思上門,這下子該說的都說了,便沉默下來,又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辭了。


    枝枝看著綠意離去的身影,心中歎了口氣,對於綠意她是有感情的,畢竟是在紀家唯一一個一心對她好的人,可綠意到底是紀府的家生子,她們兩個終究是要越走越遠了……


    *


    到了晚間的時候才聽見前院有動靜,謝翼下了值回來,脫下披風後變戲法地從懷裏掏出來一根糖葫蘆。


    枝枝眉眼染上笑,她還記得當初在雞鳴村的時候第一次去縣上,不想讓哥哥花錢給自己買衣裳料子,便隻說自己要一根糖葫蘆就好了。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來,他還記得糖葫蘆。


    枝枝咬著糖葫蘆上甜得掉牙的脆皮,含糊不清地向他坦白:“今天紀家來人了……”


    謝翼盥手的動作一頓,眸色沉下來:“他們又來做什麽?”


    枝枝稍怔,沒想到哥哥的態度比她還強硬,她忙搖頭道:“不是我……爹娘他們,是我原先的侍女,來看望我的。”


    枝枝下意識隱瞞了綠意想勸她回去這件事,不想讓謝翼多心。可她不說,不代表謝翼猜不到,謝翼聽聞這話,來不及擦幹手心便驀地轉身,大手按住的枝枝的肩膀,眼眸暗沉深不見底,緊盯著她:“她來讓你回紀家的?你……要回去了?”


    謝翼自然知道紀家想接枝枝回去的意思,永樂侯明裏暗裏在他身上也施加了不少的壓力,他自然是不想放枝枝回去的。


    可若是枝枝自己想回去,他也無能為力。


    畢竟那才是枝枝真正的家,真正的親人,而他最多隻能算她的養兄。


    枝枝沒想到謝翼這麽敏感,隻是略提了下反應就這麽大,她嚇了一跳,糖葫蘆的殘渣還沾在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掙脫了謝翼的桎梏,蹙眉道:“哥哥……你弄疼我了……”


    謝翼見狀連忙放開手,“對不起,枝枝……”


    枝枝向他解釋:“他們確實想勸我回去,隻是我拒絕了。”


    謝翼聽到這話才在心裏舒了口氣,可隨之而來的,又是另一陣患得患失。


    枝枝在血親上終究和他無關,若是紀家那邊鐵了心要將枝枝接回去,甚至告到官府上去,謝翼都沒辦法說一個“不”字。


    他低下頭,看著小姑娘明淨而溫柔的麵孔,這張臉從小到大變化都不大,隻是褪去了些嬰兒肥少了些幼稚,嘴角還沾著吃剩的糖渣。


    枝枝吃完了一根糖葫蘆,剛一抬頭便見謝翼突然俯下身來湊近她,一張臉和她幾乎相抵,枝枝頓時睜大了眼睛,甚至以為是他又想親自己。


    然而謝翼隻是伸出手,在她嘴角上抹了一下,枝枝回過神一看,原來是幫她擦掉了嘴上的殘渣,她頓時臉紅了一紅。


    謝翼默然失笑,將小丫頭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似乎是洞察了她的想法似的,略擦了擦手,便又傾身下來吻住她的唇畔。


    第三次了,這是第三次親她了,枝枝這次倒是沒那麽驚訝了,隻感覺他的唇舌在自己的腔中大肆掠奪,這次比之前要強勢很多。


    半晌,謝翼才放開枝枝,大拇指撫了撫嘴角,低頭一笑:“甜啊。”


    枝枝還以為他是說自己的唇甜,臉頰燒得通紅,沒想到謝翼又道了一句:“糖葫蘆真甜。”


    枝枝抬眸一嗔,合著他親她隻是為了嚐嚐糖葫蘆的味道,她扭頭一下要走,卻被謝翼在背後攬住腰。


    “枝枝,別走。”謝翼埋頭在她的脖頸間,枝枝身子頓時僵住,隻感覺肩頸上傳來他溫熱的呼吸,聽得他道:“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的話嗎?”


    枝枝一愣,頓時想起他在那晚的房裏,告訴她他們是青梅竹馬,長大了要成親的,還問她要不要……嫁給他。


    她當時一下子被嚇住了,逃了。


    枝枝這次又聽見背後的人道:“七年前你剛來我們家的時候,我當時可真煩啊,覺得這丫頭事真多,可真麻煩,我是自在慣了的,最怕你這種嬌滴滴的小姑娘。”


    “可是後來呢,我好像也慢慢習慣了你的存在,有一次你晚上去蔣亭歡家過夜沒回來,我甚至還覺得家裏安靜的有些不習慣。”


    “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呢?可能是你求著我給你做飯的時候,可能是你忙前忙後照顧我娘生病的時候,可能是你認認真真說我一定能考上的時候……那時候突然覺得,這丫頭也沒那麽討厭。”


    “有一次,我甚至跟我娘說我要娶你了……可是沒等到,你沒等到,我娘也沒等到,娘就那麽沒了,你也走了……那時候我第一次覺得,我那麽無力,無力到一無所有。”


    枝枝察覺到肩上有一絲淺薄的濕意,她也紅了眼眶,想起林姨在她眼前消失在大火裏麵,想起她隻身離開東吳縣來到陌生的京城,以至於他們整整分開了一年。


    “枝枝,雖然你常說自己是孤女,可是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才是這世上最孤獨之人。”謝翼,“爹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我跟娘相依為命長大,再到後來你來到了我們家,我就隻有你們兩個家人,可是後來,娘死了,你也走了,我突然發現我連家都沒有了……”


    謝翼甚少有在她麵前透露軟弱的時候,枝枝不由得心裏發酸,也開始反思自己當年的不辭而別,是不是給謝翼帶來了傷害。


    “枝枝,你知道嗎?我努力考上狀元,可是重新找回你,我才又覺得自己活過來。當初買下這座宅子也是因為你,隻有你在這裏我才能重新找回家的感覺,那日把你從京郊救出來,你哭著說你要回家,對我來說又何嚐不是……”


    謝翼說著突然轉過了身,直麵枝枝,一雙眼眸凝視著她,“枝枝,所以我想問你,願不願意做這個家的女主人?”


    枝枝也看著謝翼的眸子,看著他狹長的眼睛,深邃的鼻梁和瘦削的麵孔,這個男人一路和她一同長大,從她的稚童同期到她的豆蔻年華,就算時移世易,就算周遭的一切發生變化,唯一他們二人一如從前。


    就像他說的那樣,他隻有她了,而她也隻有他了。


    這一刻,他們都成了彼此的唯一。


    良久,枝枝聽見自己的聲音:“好,我願意。”


    第五十三章 大結局(下)囍


    晉豐十五年臘月初二,天朗氣清,新雪初霽,正是適合婚嫁的好日子。


    這日,也正是京城新科狀元謝翼娶親的日子。


    因謝翼年少中舉,前途不可限量,又生得一副天人之姿,京城世家貴族們皆有意招攬他為婿,而他這突如其來的親事,也算是打破了不少太太小姐們的青睞。


    而當人們打探清楚了這門親事,不由得對謝翼豎起大拇指,原來這新娘子竟是謝狀元發跡前老家的遠房妹妹,二人從小定親立下婚約,如今謝翼高中,竟也沒有因攀附高枝而忘掉婚約,贏得了不少京城人士的讚許。


    畢竟從古至今無論是戲文還是現實,都有不少貧寒之士考上後拋棄糟糠迎娶貴女的例子,所以謝翼這般做法,不可謂不讚美。


    因著這場親事新郎倌和新娘子皆是失去雙親之人,所以親事是由謝翼的恩師——翰林院的傅大學士家主辦,新娘子也是從傅府出嫁。


    傅府後院裏,枝枝穿著大紅色繡鴛鴦牡丹的嫁衣,頭戴鎏金鳳冠,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都快不認識了,然而喜娘還在不停地往她臉上上妝。


    “我們女人哪,這可是一生一次的大日子,什麽都馬虎不得。”喜娘一邊給她細細描著眉,一邊道:“姑娘這眉毛色柔順,長眉入鬢,是有福氣之人啊,聽說姑娘年幼失去雙親,哎喲,依著老婆子看,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將來定是一生夫妻恩愛幸福的。”


    喜娘跟了大半輩子的昏禮的,自然知道在這大喜之日要說些喜慶的話討新娘子開心,隻是她確實也深以為然,一個無依無靠的鄉下來的姑娘,能嫁給當朝最年輕有為的新科狀元,可不就是有福氣嘛。


    枝枝聽了喜娘的話,也不由得揚了揚嘴角,玫瑰唇展開笑顏。


    前院裏,和喜笑顏開恭祝新人的賓客們相比,永樂侯和侯夫人的狀態就有些格格不入了,二人端坐於前廳,神色十分肅穆。


    周圍賓客們看他們二人正襟危坐,神色不悲不喜,想了想也沒有太意外,他們也是知道最近這紀家出了不少事的,先是不知是怎的和京兆尹家的婚事說吹就吹了,而後聽說紀家的兩位小姐一個個都染了病,一個遷去了京郊的莊子上靜心養病,另一個還身居府中久病不出,如今紀家兩位還強撐著出席宴會,怕也是想起了自家兩個女兒的親事吧。


    紀氏夫婦二人看見周圍唏噓的眼神,神態有些不自然,他們二人此前突然聽聞謝翼要在京中成婚的消息,心中便有預感,後來略一打聽這位傳說中的新娘子,便知道必是他們的女兒無疑。


    隻是女兒已經不認他們,成婚也沒有通知他們,傅大學士家為了不讓枝枝傷心,更是連宴客都沒有邀請永樂侯一家,隻是他們二人作為枝枝的嫡親父母,又如何不想親眼見著女兒出嫁呢。


    於是這日連帖子都沒有,侯府二人便登門了,想著即便不以高堂父母的名義,隻是作為賓客遠遠看著女兒出嫁也是好的。


    都是京中世家貴族,雖傅家沒有邀請紀家,可他們帶著禮上門了,傅家也沒有趕人走的說法,何況紀家二人送上的禮不薄,十二箱珠寶擺滿了前廳,都是成雙成對的好寓意,眼看著是真以給女兒嫁妝的名義送上的禮,傅家倒也不會私吞,都是原樣送到了謝家宅院上,作為給枝枝的添妝。


    與此同時,張燈結彩的傅府門前,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也在此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個穿著青布衣衫的高個姑娘,她懷中抱著一個小匣子,在門前徘徊猶豫了許久,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進去。


    良久,才走到門前小廝的麵前,將匣子遞給對方,“這位大哥,我與新娘子乃是舊相識,這是我給新娘子的賀禮,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她成嗎?”


    小廝古怪地瞧了她一眼,眼看著她和新娘子的年歲差不多,說話倒也不像撒謊的樣子,便點點頭收下了。


    蔣亭歡舒了一口氣,將懷中的匣子交了出去,才轉身回到馬車裏,和車裏的蔣元越一起,駕著馬車走遠了。


    那日她將枝枝的行蹤透露給紀姝,被蔣元越大罵一頓,後來聽說枝枝被謝翼救了下來,她的愧疚之心才算減緩了些,隻是後來再也不敢去見枝枝,她沒臉見她。


    如今聽聞謝翼和枝枝成婚,她為好友感到開心的同時,卻連婚宴都不敢露麵,隻能把自己送給枝枝的成婚禮物,由他人轉交過去。


    蔣亭歡遙遙看了眼前方的路,從今日起她便要離開京城,和蔣元越前往新的地方生活了,也隻能在心裏,為枝枝和謝翼送上祝福了。


    *


    後院裏,枝枝收到前院小廝送進來的小匣子,頗有些意外,而當打開一看,她便明白了。


    匣子裏靜靜躺了支紅翡的簪子,雕著隻栩栩如生的玉兔,也隻有從小和她一起玩的蔣亭歡,知道她是屬兔的生肖,也最喜歡小兔子。


    那日她被謝翼救回來以後,聽聞是蔣亭歡出賣了她,說心中不怨是不可能的,她和蔣亭歡是閨中密友,即使兩人已分隔多年,在她心裏也當蔣亭歡是最知心的人,可誰知在對方心裏,自己還不如幾張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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