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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想抽根煙。”劉梅花說。


    也是該抽根煙了,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把陳大富從一個無知的農民,說成了一個擁有高校背景的老板了。


    “抽唄。”葉莎麗說。


    劉梅花這時候非常優雅地點燃一支香煙,慢慢地吸著,吐著,煙灰彈著。葉莎麗發現,如果女人像這樣慢悠悠地抽煙,倒也不一定像報紙上說的那麽可怕,至少看上去還不那麽令人討厭。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葉莎麗問。


    “記不清了,”劉梅花說,“有兩年了吧。”


    “那你以前不抽煙呀?”葉莎麗問。


    “不抽。”劉梅花說,“就兩年吧。”


    “怎麽看上去像老煙鬼子。”


    “是啊,人學好難,學壞容易得很。”


    “這也不能說是學壞。”葉莎麗說。


    葉莎麗說的是心裏話。葉莎麗自己不抽煙,甚至討厭別人抽煙,但是她從來就沒有把抽煙跟“學壞”聯係在一起。


    “就是學壞,”劉梅花說,“我比你們誰都知道抽煙的害處,別的不說,嘴巴就特別臭。”


    “既然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抽呢?”葉莎麗問,“這件事與陳老師有沒有關係?你是不是就是那個時候才突然學會抽煙的?”


    葉莎麗這樣一問,反倒把劉梅花問住了。


    劉梅花把半截香煙懸在空中,半天沒有說話,然後又好象突然想起來了,急忙抽了兩口,搖搖頭,說:“不是的。”


    “不是的?”葉莎麗問。


    “好象是的,”劉梅花說,“差不多。”


    “這麽說這兩件事情之間是有關係的?比如說如果陳老師在外麵沒有這些事,是不是你可能就不抽煙了?”


    劉梅花又抓緊時間猛抽了一口,說:“可能吧,誰知道呢。”


    其實這兩件事情之間確實是有聯係的。


    大約兩年前,妹妹翠花有一次跟劉梅花暗示:姐夫不老實。但是至於姐夫怎樣不老實,翠花沒有說。


    劉梅花當時絲毫沒有把“不老實”往男女關係上麵聯係。從他們結婚第一天起,劉梅花總是壓陳大富一頭的,別說是現在,就是在那個陳大富紅的發紫,劉梅花上趕子嫁給他的時候,她在心理上也是壓陳大富一頭的。在劉梅花看來,借給陳大富兩個膽,量他也不敢在外麵找女人。


    劉梅花這樣想還有一個依據,那就是陳大富的“能力”有限。根本就沒有在外麵找女人的必要。在劉梅花看來,男人隻有當自己體內的荷爾蒙高度膨脹,自己的老婆實在滿足不了他了,才有可能到外麵找別的女人。但是陳大富不是這種情況。


    剛結婚的那陣子,陳大富還威猛了兩年,那時候陳大富體內的荷爾蒙係統仿佛還比較發達,但是後來就不行了,再後來他就慢慢地就越來越不是劉梅花的對手了。到陳大富上大學的時候,一連幾個月不見劉梅花,他好象也無所謂,倒是劉梅花常常自己熬不住,跑到學院去找他親熱一番,解解饞。但就是那樣,最多兩個月才能一次。舍不得路費是原因之一,主要是麻煩,還有就是不好意思。


    麻煩的是學院那頭,每次劉梅花去了,“老排長”他們就像辦喜事,歡天喜地地給他們張羅著騰宿舍,非常麻煩。


    不好意思的是生產隊這頭,村裏人開玩笑不遮掩,每次去之前,劉梅花都要跟隊裏麵請假,隊長他們就要問她是不是熬不住了,要是實在熬不住了也用不著跑這麽遠討一口,不如我們幫你解決算了。說得劉梅花滿臉通紅,還不能翻臉。劉梅花當時想,我要是軍婚就好了,如果當時陳大富不是在上大學,而是在部隊當兵,那麽劉梅花就是軍婚,是軍婚劉梅花就敢跟隊長他們翻臉,但是陳大富不是當兵,不是當兵就不是軍婚,劉梅花想翻臉都沒有資格。


    生產隊長這邊還不是讓劉梅花最難堪的,最難堪的是婦女隊長這邊。


    劉梅花每次從學院探親回來,婦女隊長都要仔細盤問,打著計劃生育的旗號,問她采取措施沒有,采取了什麽措施,具體怎樣采取措施的。常常是婦女隊長一個人在問,裏麵早就埋伏了幾個娘們在聽,等問完了,劉梅花以為沒事了,幾個騷娘們一下子竄出來,把她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學著說,一直說到田間地頭,故意說給男人們聽,聽的整個生產隊都興奮好幾天。


    為了避免麻煩和難堪,劉梅花一個學期去不了學院兩次,換句話說,她跟陳大富幾個月才能做一次。


    再以後,劉梅花自己也上了師範,整天忙得焦頭爛額,興趣大減,倆人幾乎斷了那種事情。直到倆口子來深圳都沒有正式恢複正常關係,一直到在關外買了房子之後,條件好了,精神爽了,住房和衛生條件也方便了,他們才逐步恢複穩定的夫妻生活。但也是劉梅花主動的多,陳大富主動的少。為了這事,劉梅花還專門跟徐惠敏說過私房話。徐惠敏說是這樣的,中年女人的性欲是比男人強。男人不行。所以,在劉梅花看起來,陳大富連她一個人都難以滿足,哪裏還有餘力到外麵尋花問柳?


    但是既然妹妹翠花明確暗示了,劉梅花也不可能不想。劉梅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翠花的婚事。在對待翠花婚事的問題上,陳大富的表現確實有點“不老實”。


    本來公司裏麵一個小夥子對翠花追得緊,翠花對他也有意思,但是陳大富不同意。陳大富希望翠花嫁給稅務局的王純。為這事,陳大富總是在家裏麵說王純這好那好,弄得翠花很煩。翠花有一次還跟姐姐說:姐夫是不是打算賣我呀?


    翠花說話當然有些重,但是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以前沒有成立公司的時候,掛靠在別的公司下麵,雖然少賺一些錢,但是工商稅務方麵的麻煩從來沒有,自打成立自己的公司以後,具有獨立的法人地位了,沒有“上級”了,工商稅務就來當“上級”。特別是稅務,麻煩最多。為了搞好與稅務方麵的關係,陳大富確實有意撮合翠花嫁給稅務局的王純。要說這裏麵一點功利心沒有是不可能的,所以,翠花對姐夫有意見,甚至背後對姐姐說姐夫“不老實”,也不算過分。但是在這個問題上,劉梅花傾向於陳大富的意見。要說陳大富希望翠花嫁給王純有功利目的,那麽成天追翠花的那個小夥子難道就沒有功利目的嗎?既然都有,還不如采取主動,選擇一個對自己對公司發展更有利的。


    追翠花的那個小夥子叫張文成,戴眼鏡,是精衛公司聘請來的技術員,大學生。要說小夥子本人是沒有話說的,有文化,蠻精神,對翠花好象也上心。但是陳大富說:“如果翠花不是我妹子,這小子一個大學生能看上她嗎?翠花跟王純,說到底是我們將來能沾上人家的光,而翠花嫁給張文成,說到底是這小子想沾我們的光。”


    陳大富這番話是背著翠花對劉梅花說的。劉梅花覺得丈夫的雖然難聽,但話糙理不糙,既然反正要沾光,不如我們沾人家的光。況且劉梅花知道稅務這個“光”非常重要。


    後來劉梅花把這個觀點用自己的話對翠花說了。翠花問:“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姐夫的意思?”


    “是你姐夫的意思,”劉梅花說,“也是我的意思。”


    翠花說:“這個道理我能不懂嗎?正因為張文成能夠沾我們的光,所以他才能對我死心塌地,不敢對我三心二意。但是王純就不一樣了。說實話,就是我上趕子想嫁給王純,王純也未必真能娶我。”


    “不會吧,”劉梅花說,“你姐夫不是說王純蠻喜歡你嗎?”


    翠花嗓子眼裏麵“哼”了一聲,說:“他喜歡的人多著呢。你不是不知道,現在象模象樣一點的公司,哪一個沒有‘公關部’,這些‘公關部’就是專門安排一兩個年輕漂亮的小姐應付王純他們這號人的。你知道我們公司為什麽沒有‘公關部’嗎?”


    “為什麽?”劉梅花問。


    經妹妹這麽一提醒,劉梅花發覺還真是這麽回事。


    “因為有我呢。”翠花說。


    “什麽意思?”劉梅花問。問的有點緊張。


    “沒什麽意思,”翠花說,“我上次說姐夫是賣我你還罵我,你罵我,我當然就不說了。說多了怕影響你跟姐夫的關係。但是你想想是不是?姐夫是不是把我當公關小姐了?既然姐夫把我當公關小姐了,王純就更是把我當成公關小姐了。玩玩差不多,娶回去當老婆就說不定了。”


    當時聽了翠花這一番話,劉梅花半天沒有回過神,今天翠花突然說“姐夫不老實”,劉梅花當然以為還是這件事。


    然而,聰明一世的劉梅花這一次錯了。其實翠花就是要說陳大富的風流事的,但是她發現劉梅花沒有往那上麵想,翠花也就沒有繼續往下說了。翠花發現人講話需要一個氣氛,這個氣氛就是聽者的態度,如果聽話的人態度積極,講話的人興致就高,就想把話說完說透,如果聽話的人興趣不大,甚至表示懷疑,說話的人也就拉倒了。至少翠花就是這樣的人。翠花當時見姐姐根本就沒往那上麵想,也就不說了。翠花不是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人,再說這些年她在深圳見得多了,見怪不怪,或許姐姐其實是知道的,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算了。


    其實劉梅花當時根本沒有往那上麵想。劉梅花對陳大富的能力並不欣賞,但是對陳大富的忠誠毫不懷疑。事實上,劉梅花差不多是最後一個知道陳大富在外麵搞女人的。這時候不僅妹妹翠花知道,“老排長”和徐惠敏也知道。“老排長”不僅知道,而且還多次批評過陳大富,以至於劉梅花後來都已經感覺到他們兩家關係大不如以前了,徐惠敏才不得不向劉梅花捅破了這層紙。


    “老排長”和陳大富關係疏遠的深層原因是張新江後來對陳大富事業上的關照作用大不如以前了。作用不大了也就是影響力小了,影響力小了,“老排長”就應當避免倚老賣老才是,但張新江沒有這樣做,他依然該說什麽就說什麽,以前怎樣說現在還怎樣說。如此,相互疏遠就成了必然。即使沒有陳大富在男女關係上的這件事,“老排長”和陳大富的關係早晚也會疏遠,隻不過疏遠得慢些罷了。


    張新江這個人的主要特點是心地善良,為人正直,舍得吃虧,不貪。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在部隊才能夠被提幹,然後又獲得上大學的機會,並且被很快提升。但是他這個人有一點死心眼,按照徐惠敏的話說,就是心眼太實,關鍵時刻轉不過彎來。這種人,如果遇上一個賞識他的好上司,會進步的很快,如果沒有正好遇上正好賞識他的好領導,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張新江的老首長就一直非常欣賞並且信任張新江,所以張新江在部隊時候的進步一直非常順利,隨部隊轉業到深圳以後,老首長把張新江安排在城建部門也是經過考慮的。用老首長自己的話講,這是一個最容易犯錯誤的地方,換上別人他不放心,隻有張新江他放心。事實上,張新江在城建部門的這些年也確實沒有給老首長丟臉,除了在政策允許的範圍之內給了陳大富一些業務上的關照之外,還真沒有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就是給陳大富關照,那也是純粹是出於同學之間的友誼和兩個家庭之間的情誼,煙是抽了一些,但是錢確實是一分錢沒收。關於這個問題,張新江在給老首長拜年的時候還專門向老首長解釋過。


    張新江對老首長說:“我和徐惠敏的收入已經完全能夠支付一個三口之家的一切開銷,甚至還用不完,所以我完全沒有必要去搞歪門邪道。”


    “好,”老首長說,“我沒有看錯人!”


    老首長確實沒有看錯人。但是沒有看錯人的老首長後來自己突然被“雙規”了,也就是在規定的地點於規定的時間內講清楚自己的問題。


    老首長在“雙規”期間,有關人員還專門找張新江了解情況,張新江賭咒發誓,說老首長絕對是清白的。可是後來的調查證明,老首長絕對是有問題的。當調查結果證明老首長絕對是有問題後,張新江還想不通,為老首長鳴冤叫屈,說肯定是搞錯了,甚至說是有人借機整人等等。如此,調查組順便也把他的問題查了一下,幸好查來查去實在查不出什麽問題,才作罷。


    雖然是作罷了,但是鑒於張新江對調查工作的“嚴重幹擾”,他還是被平調到工會去了。


    這件事情對張新江的打擊是巨大的。劉梅花、陳大富和徐惠敏曾一起安慰過他。


    陳大富說:“不做那個位置也罷,反正現在做什麽都要招標了,今後精衛公司關鍵是要靠自己的實力,不能老是靠‘老排長’的關照過日子。”


    劉梅花瞪了陳大富一眼,對張新江說:“您現在比‘排長’大多了,行。”


    劉梅花的一句笑話,倒真是把大家眼前的烏雲給撥開了一些。


    徐惠敏說:“不做更好,反正工資一分錢不少,既然你在那個位置你也不謀私,還不如到工會清閑一些,起碼以後我們跳舞不用花錢了。”


    張新江終於笑了,但是明顯是苦笑。


    張新江說:“我不是為我自己難過,我是為老首長難過。現在我相信老首長真的是有問題了,因為如果他們是故意整人,那麽為什麽沒有整出我的問題呢?這說明老首長真的是有問題。就算是真的有人整他,如果他自己確實清白,別人也沒有辦法。你們說老首長這麽廉正的人怎麽就真的會有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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