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試出來,龐士偉看了一下時間,已經超過12點。他決定不回去了,就在附近找一個地方先把表格填寫好,然後隨便找一個地方吃份盒飯就行了。果然,等他把一切忙停當,差不多也就三點了。龐士偉趕回上午麵試的地點。讓龐士偉沒有想到的是,下午的人比上午更多。上午是房子裏麵裝不下,一部分人不得不站到門外麵,搞得門裏門外全部都是人。下午是連樓梯裏麵都是站滿了人。龐士偉差點就不想上去了。總共隻招二十個人,怎麽算也輪不到他,還上去幹什麽?可再一想,既然中午已經花那麽大精力把表都填好了,還不如碰碰運氣。再說,就當是體驗,也應該是完整的,要不然體驗半拉子算什麽?所以,雖然極不情願,他還是仍然艱難地穿過人群,擠上四樓。大約是人才太多的緣故,所以,下午對人員的進入有了一些控製,不是每個人都能進的。新來的應聘者先發一個號碼,出來一個,進去一個,每當裏麵出來一個人的時候,門口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都要大聲地喊號,喊到號碼的像買彩票中了獎,高興地一彈,說“到!”或“是我!”,馬上進去,給龐士偉的感覺不像是在麵試,而是在醫院掛號看病。龐士偉手上有表格,所以沒有等拿號,而是直接進去了。進去之後,發現整個屋子的布局都發生了變化。麵試的還是兩張桌子,還是分別放在兩邊,但不是放在裏麵的兩邊了,而是放在一進門的這邊。上午搞麵試的地方,搞複試。複試隻有一張桌子,桌子裏麵同樣還是三個考官,但座次已經發生了變化。上午做中間的那一位已經坐到了邊上,中間位置給了另外一個人,一個龐士偉上午沒有見過的人。而上午坐著女考官的那個位置,現在已經被一個男考官取代。龐士偉對男考官有些麵熟,感覺見過麵,但到底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見過麵,記不清楚了。好在桌子上積累了一些表格,龐士偉尚有一段時間等待。就著這個時間,龐士偉努力回憶了一下,終於想起來,這個麵熟的考官上午見過,但上午他不是在龐士偉這一桌,而是在另外一桌,所以龐士偉記得有些模糊。等龐士偉想清楚了,複試也輪到他了。龐士偉在接受複試的位置上坐下。上午做中間的那個考官這時候對著現在中間的考官簡短耳語了幾句,中間的考官笑著點點頭,開始提問題。考官問:聽說你以前是自己辦企業的?龐士偉點點頭,說是的,鄉村企業,比不上你們深圳的。考官問:怎麽來深圳了?龐士偉說:破產了,不好意思回去見鄉親,跟朋友來深圳了。考官又問:來深圳後做什麽?龐士偉沒有說專門打騙子,而說在朋友的公司做經理。說著,龐士偉還遞上自己的名片,就是楊達昌暢達新技術開發有限公司的那個名片,名片上寫的職務是項目經理。考官非常認真地看了名片,然後問:做的怎麽樣?龐士偉說:還行。考官又問:那為什麽要跳槽。龐士偉略微思考了一下,說:不想靠朋友的幫助生活,希望完全憑自己的能力發展。龐士偉似乎已經忘記這是在複試,這時候說的完全是心裏話。三個考官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中間的那個考官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們錄用你,你最快什麽時候可以來參加培訓?這個問題一下子把龐士偉問住了。首先他沒有聽明白是什麽意思,或者說是他不敢確定考官說的是什麽意思。說是錄用了?似乎不是,因為錄用的前麵有“如果”,好比說“如果我是你”,當然其實我不是你,還有後麵的這個“培訓”,既然錄用了,那怎麽不問什麽時候可以來上班,而說什麽時候來培訓呢?其次,即便這是一個假設性的問題,龐士偉也不好回答,因為他本來就是來長長見識的,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真會錄用,如果真要是被錄用了,那麽他還真不敢肯定來不來,因為他還沒有跟楊達昌說這件事情,甚至沒有想過該怎樣跟楊達昌說。


    “我還沒有跟朋友說。”龐士偉說。這顯然是所答非所問,這麽大的人了,什麽時候能來還不知道嗎?還要問朋友嗎?聽他這樣回答,上午坐中間的那個考官似乎有些失望,臉上微微露出一些不耐煩的表情,但中間的那位卻依然保持著微笑,說:“沒關係。你跟朋友商量一下,如果可以,後天上午九點準時到這裏來報到,開始接受培訓。”


    按說考官已經相當客氣了,換上其他應聘者,這時候一定歡天喜地地說謝謝,可龐士偉沒有,他繼續發了一會兒愣,然後問:“培訓是什麽意思?算不算錄用了?”


    上午坐中間的那個考官已經明顯表現出不耐煩了,這時候已經皺起了眉頭,仍然是中間的那個考官保持著微笑,說:“也可以說是吧。因為培訓期間也是發工資的。但假如培訓不合格,還是要辭退。參加培訓就跟其他公司試用差不多。”


    龐士偉本來還想問的,問工資是多少,但看到上午坐中間的那個考官已經非常不耐煩,他忍住了,沒有問,想著反正也沒有決定來不來,不問也罷。


    下樓之後,龐士偉感覺外麵的大氣壓突然消失了,自己有一種要膨脹起來要飛起來的感覺。這種感覺他已經非常陌生了,好象還是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回接到段詩芬的紙條,說放學之後到龍掌山上等他,龐士偉在去龍掌山的路上,穿過一片油菜花的時候,好象有過一次這樣的感覺,但此後就再也沒有過,所以,龐士偉一直以為隻有青春期的少年並且得到愛的暗示的時候才會有這種感覺,沒想到現在人到中年了,居然又體味到這種青春的感覺。難道深圳能讓人返老還童?龐士偉像腳底下安裝了彈簧,或者像魚雷快艇踏著浪,輕飄飄地從華強北回到福星村,一口起上了九層樓,竟然氣不粗,心不跳,比平常走平路還輕鬆。靜下來之後,龐士偉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陳靜。他想把這個消息告訴陳靜,並且就自己到底該不該去的問題征求陳靜的意見。為什麽首先想到的是陳靜而不是楊達昌呢?應該首先想到楊達昌啊。因為去還是不去,其實根本就與陳靜無關,而與楊達昌有相當的關係。但是,龐士偉第一個想到的確實是陳靜,而不是楊達昌。龐士偉自己給自己找理由。想著陳靜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相當於自己的親人,第一個想到她理所應當。不對。龐士偉又想。楊達昌也是自己的恩人,而且在陳靜之先,按順序,也應該先想到楊達昌,然後才想到陳靜。再說,自己現在其實相當於還是在楊達昌的公司工作,還是在給楊達昌打工,要不然,楊達昌憑什麽每月給我生活費?撇開恩人不恩人不說,單就自己打算跳曹這件事情本身來說,第一個要征求意見的也應該是楊達昌,而不是陳靜。這時候,龐士偉大腦中馬上冒出來一個詞:重色輕友。但這個詞剛剛冒出,他馬上就產生一種厭惡感。覺得自己是犯罪,是對陳靜的褻瀆。他馬上就在心裏說“不是不是絕對不是”。他立刻強迫自己做出另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緊急思考了一下,就想思考腦筋急轉彎,居然還真想出一個理由。那就是:正因為自己現在其實是給楊達昌打工,所以在自己打算跳槽的問題上才不能先對楊老板說,而應該找一個自己信任的朋友商量一下,等商量確定了,如果真要決定跳槽,則跟老板說,如果商量的結果是不跳槽,那麽根本就不用和老板說,而自己在深圳,除了陳靜和楊達昌之外,哪裏還有其他可以商量的朋友?因此,自己第一個想到對陳靜說完全是把她當成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而絕不是重色輕友!問題想通了,龐士偉額頭上已經堆滿了汗,但他心裏是輕鬆了。他馬上就開始撥號,打算把陳靜約出來。地點還是肯德基,時間是晚上下班之後。龐士偉決定破費一次,請陳靜吃一次肯德基。這麽想著,龐士偉就覺得有些對不起老楊。畢竟,自己現在所花的每一分錢都是老楊給的呀,自己拿老楊給的錢請陳靜,是不是拿別人的東西做人情?也不能這麽說,龐士偉想,大不了我自己節省一些就是了。比如今天晚上,請陳靜吃肯德基的時候,就隻請陳靜吃,我自己不吃,就說自己已經吃過了,現在撐得慌,實在吃不下就是。消除心理障礙,龐士偉繼續撥號。但是,剛剛撥到一半,他又覺得不行。因為關於他現在實際上是給楊達昌打工的內幕,陳靜並不知道。既然她不知道,那麽現在自己想和楊達昌之間結束這種合作關係,怎麽能和陳靜講清楚?既然講不清楚,並且也不打算把事情真相告訴陳靜,那麽怎麽征求陳靜的意見?不行不行,龐士偉心裏想,這事情還不能和陳靜商量,一切都必須依靠自己拿主意。那麽,龐士偉想,自己到底該不該去呢?龐士偉想了很長時間,最後覺得還是應該去,並且他自己說服自己,找了幾條理由。第一,非常難得,現在那麽多大學生找不到工作,他一個農村高中生,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不去太可惜了。第二,從整個招聘過程看,他對用人單位印象相當不錯,起碼,比他以往所了解的任何一個公司的管理都更加科學,就是從學習的角度考慮,也應當去,機會難得。第三,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還不清楚,等徹底了解清楚了,再離開也不遲,大不了培訓期間工資不要就是。這麽想著,龐士偉就決定去了,起碼是決定參加培訓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怎麽對楊達昌說的問題。說實話,還真不好說。龐士偉試想了幾種說法。比如不把真實的情況全部對楊達昌說,隻說有一個免費的培訓機會,他想參加。還比如說他發現了一個可疑公司,想進去調查。但是,無論哪種說法,龐士偉自己想想都覺得別扭。且不要說楊達昌對他不錯,自己不該說假話,單就是假話本身,都是經不起楊達昌仔細問的,想到上次去錢老板那裏,已經和楊達昌發生誤會了,如果這次說假話再被楊達昌問穿,說不定楊達昌連上一次的真實性都表示懷疑。如果那樣,那麽自己跟楊達昌這個朋友肯定是沒辦法再處下去了,一是可惜,二是如果跟楊達昌徹底鬧翻,龐士偉在深圳生存下去都是困難,更不要說什麽搞職業反騙了。想到最後,說什麽話都沒有說實話可靠。晚上,龐士偉給楊達昌打電話。他們說好了,少見麵,有什麽事情盡量電話聯係。龐士偉把事情的前前後後仔細地說了。本來他以為楊達昌聽了可能會不高興,因為這畢竟屬於他又動了凡心的事情,可能會被楊達昌斥質為立場不堅定,他沒想到楊達昌一聽,立刻表示支持。


    “那你當然要去,”楊達昌說,“不去你怎麽知道他們是不是騙子公司?不去你知道他們怎麽騙?”


    龐士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楊達昌會這樣考慮問題,會把他本來打算退卻的行為看成是一次進攻的行為。短暫的發愣之後,龐士偉立刻順水推舟。說:“我也是這麽想的。現在工作這麽難找,我哪裏能這麽輕易地找到工作。這不就象你說的是天上掉餡餅嘛。這裏麵肯定有詐。”


    不用說,龐士偉去了,而且是以“調查”為名冠冕堂皇去的,但是,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最先根本就沒有想到“調查”,要不然,被錄用之後還能高興得要飛起來?龐士偉知道,他骨子裏其實並不想搞什麽職業反騙,而是想找一份安穩的工作,先維持生存,然後再圖謀發展。可是,他能安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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