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們在馮府吃飯也可以聊天,隻是尊重餐桌禮儀,不能在咀嚼食物的時候開口說話,因此也沒人會在餐桌上滔滔不絕,真有那麽多話可以等吃完一邊喝茶一邊慢慢說,大家在用餐時也就是互相關照一下,叮囑坐在旁邊的人多吃些菜,或者偶爾說一兩個輕鬆的故事,讓用餐氛圍不至於太過安靜梳理,


    總之陸時寒今日帶來的書稿,馮家幾個男人一字未提。


    顏芝儀也從他們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也隻能按捺下這份好奇。


    吃過飯後陸時寒又去馮大人書房,跟馮家父子聊了許久,才來後院找到顏芝儀,跟她一起向馮夫人告辭離開。


    出了馮府大門,顏芝儀都等不及回到家裏再提問,要陸時寒邊走邊轉述馮大人對書稿的評價。


    陸時寒知道她想聽什麽內容,也很配合的先說了結果,“老師說書稿極好。”


    看著她立刻露出了一本滿足的表情,陸時寒也會心一笑,才詳細介紹道:“我之前也斷斷續續向老師提過出書的這個想法,老師也對我的觀點表示了肯定,大概是留了一份期待,今日一拿到我的書稿老師便愛不釋手,匆匆翻閱了幾遍也未找到不妥之處,老師說這兩日得了空會仔細瞧瞧,發現有需要刪改之處再與我詳談。”


    顏芝儀其實也不在意初稿還要不要修改,能得到大佬老師的支持她就心滿意足了,美滋滋道:“連老師都能給出這麽高的評價,那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慧眼識珠的書商順利合作的。”


    她已經做出總結了,陸時寒的話卻還沒有說完,他嘴角揚起了一個愉快的弧度,頗有幾分心潮澎湃的樣子,“在這之前,老師希望能謄抄兩份文稿給師兄們使用。”


    老師的兒子、他的兩位師兄再有兩年也要下場春闈,所以陸時寒認為,比起老師言語上的肯定,第一時間讓師兄們來使用這本書,才是真正用實際行動支持他的工作。


    他的心潮澎湃也是源自於老師對他的這份信任和支持。


    然而在他陷入感動情緒中時,顏芝儀眨了眨眼睛,冷不丁冒出一句,“那這豈不是盜版?”


    不給錢,是要白嫖嗎?


    陸時寒:……


    頂著他頗為一言難盡的眼神,顏芝儀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太煞風景了,趕緊找補道:“我就是有些擔心,一本書少說也有好幾萬字,老師開口就要兩份,都讓寒哥自己謄抄的話,也太辛苦了些。”


    然而相處這麽久,陸時寒已經不會被她三言兩語輕易蒙蔽了,哪怕她說得再天衣無縫,對他的關心也並非作為,也不妨礙他從她之前那脫口而出的反問中找到真相——她就是心疼少賺的兩分錢。


    可是這樣斤斤計較、“愛財如命”的顏芝儀,陸時寒卻從來不覺得她身上有任何銅臭粗鄙之意,內心隻覺得天真無邪的她十分可愛,她越是“愛財”,他對她反而越容易產生憐愛和愧疚的情緒。


    因為她從來不像其他婦人那樣怨天尤人,總是埋怨丈夫無能導致自己過不上別人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從不考慮自己是否為家中做過什麽貢獻。


    他的妻子跟他來到了人才濟濟的京城,已經知道他並不如老家人們說的那般出類拔萃。至少她在京城接觸到的那些女眷,比如齊兄和董兄的夫人,榮夫人榮小姐,以及近來跟她走得越來越近的馮家幾位嫂夫人,她們的吃穿用度都要比自家富足優越許多。


    很明顯,他並不能靠自己的能力讓她也過上那樣的日子,可她看向他眼中的崇拜之意卻始終沒有改變過分毫。


    哪怕他不能讓她過上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貴族生活,儀兒依然認為他是最優秀的男子,甚至反過來想要靠自己的努力讓他過上更好的生活。


    陸時寒從來沒有想過,此生會有一個女子這樣無怨無悔的為他努力奮鬥。


    也是因為如此,盡管身邊所有人都覺得他對妻子好到已經有些懼內的地步,陸時寒非但沒有因此沾沾自喜,反而始終認為自己還有不足之處。


    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儀兒對他的心這般純淨無瑕,隻能在其他地方多做努力彌補,像是她愛財好享受,而他也把她這些小心思看得透透徹徹,也可以假裝不知道。


    比如現在,陸時寒對顏芝儀的“關心”就顯得十分配合,笑道:“儀兒隻管放心,老師叫師兄們自己謄抄,無需我動手。”


    顏芝儀能放心才怪,看他沒有半點危機意識的在那裏傻樂,她就想歎氣,還沒正式印刷就讓人無償謄抄初稿,他就不怕到時候出書出了個寂寞嗎?


    當事人不心疼她還心疼呢,畢竟他自己都說了,這也是她的心血。


    顏芝儀隻好提醒道:“可是咱們還沒有找到可以合作的書商,書也還沒這麽快印刷,若是師兄們不小心將謄抄的初稿流傳到外邊,會不會對我們自己有影響?”


    “我也同老師提過了,老師說不會流傳出去,他會讓師兄們這段日子在家中閉門讀書。”


    那就好。顏芝儀放心了,接著便好奇起來,“寒哥是如何同馮大人說的?”


    “其實還是老師先提起此事。”陸時寒看了顏芝儀一眼,娓娓道來,“老師問我為何會想出這書,我說因為儀兒想在京城置業,所以我想試試寫書能否賺夠這筆銀子,如此儀兒就不必為銀錢瑣事憂心了。”


    顏芝儀:……


    回答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回答這個問題了。


    風水輪流轉,終於又輪到她無言以對了,陸時寒心中很是欣慰,這才笑著安慰道:“說笑而已,老師問我為何出書的時候,我隻說想置業而已,並未提到儀兒的半句不是,儀兒在老師眼裏依然是賢惠體貼的。”


    雖然老師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似乎也已經察覺到了儀兒在這其中所起的作用,但他能確定最後一句,老師眼裏的儀兒定然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然也不會每次都叮囑師母多關照著些。


    第九十二章 “大郎喝藥——”……


    去馮府做客的第二天,陸時寒又鄭重其事的去了隔壁張大人家中拜訪,顏芝儀依然寸步不離跟在他身邊。


    畢竟連陸時寒自己都不介意外界對他懼內的誤解,顏芝儀更不可能在意,隻要他開口邀請,她就會美滋滋的接受,無論是去馮府張家,還是之後的董家齊家,她都很願意陪他一起。


    正兒八經的去親朋故舊家中拜訪而已,又不是去那種隻有男人紮堆青樓楚館,她根本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眼光,昂首挺胸、大大方方就去了。


    當然陸時寒要是願意帶她去青樓什麽的見見世麵,顏芝儀照樣不會拒絕。可惜她這輩子大概是沒機會了,寒哥自己都不去見世麵,哪裏還會帶上她。


    放棄那些有的沒的想法,顏芝儀陪陸時寒去張家做客。


    他們在張家也算是常客了,張大人最愛拉著陸時寒一起喝酒暢聊。


    剛好張家院子也種上了一些花草,雖比不上顏芝儀他們的“小花園”那麽百花齊放,但也還算賞心悅目,張大人便邀請陸時寒去院中小坐,陪他品嚐近日又得到的一壇好酒,正好體驗一回詩中所言“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的意境。


    他們在院中暢聊,顏芝儀就在屋簷下同張夫人聊天。


    她跟張夫人因為年紀相差懸殊,沒多少共同語言,但相處也還算愉快,這條街的鄰居們還是張夫人挨家挨戶帶著她去認門的,所以她也能陪張夫人聊聊家長裏短。


    張夫人嗔了院中的丈夫一眼,對顏芝儀笑道,“你張叔好久沒跟人這樣暢飲了,好容易逮著謹年,今日怕是要不醉不歸了,到時候你可要多擔待些。”


    上門托人辦事的規矩顏芝儀還是懂的,酒桌上好打開局麵,喝的越多說明事情成功的可能性越大,哪怕她心中覺得張大人不可能拒絕陸時寒的請求,看到這情形也還是免不了更放心一些,因此毫不擔心的笑道,“明兒正好是沐休日,不醉不歸也無妨,張嬸到時候不要嫌我們失態才好。”


    “怎麽會呢,有你男人陪著他在家中喝酒,我省心得很。”張夫人其實寧願他們夫妻天天來拜訪,這樣自家男人也能安安分分在家中飲酒,就不必被他那些文人好友約著去風月場所附庸風雅了。


    不過翰林院陸修撰是出了名的懼內,張夫人跟誰吐苦水,也不好意思在他夫人跟前吐這種苦水,那多少有些自取其辱了。


    所以她很快轉移了話題,笑道:“家中有沒有備解酒湯?沒有的話,待會別急著回去,在我這兒喝點解酒湯,明日才不會頭疼。”


    顏芝儀也當做沒看到她剛才神情的變化,很配合的就著解酒湯聊了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後就到了張家孩子們休息的時間。他們家是顏芝儀周圍少見子嗣特別豐盈的家庭了,如今膝下就有足足七八個孩子,從青少年到幼童,各種年齡段都有,據說還有個老大在外地求學。


    這麽多孩子,哪怕有丫鬟婆子幫襯,張夫人每天照顧他們飲食起居也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這中間還有兩個相差隻有一歲、正好處在人嫌狗厭年紀的兄弟。


    哪怕先前張夫人耳提麵命,家中有客人,他們一定要聽話懂事,到了該睡覺的時間,兄弟倆也不知因為什麽又打得不可開交,丫鬟婆子都拉不開,隻能來請示夫人。


    張夫人遂很是尷尬的看向顏芝儀,顏芝儀連忙善解人意的主動道:“嬸嬸不用管我,快去看看侄子們吧。”


    張夫人隻好表示了歉意,然後匆匆起身離去。


    而顏芝儀反而鬆了口氣,正好豎起耳朵聽院中陸時寒和張大人的對話。


    這時她早已錯過了陸時寒闡明來意的那段,倒是剛好瞧見張大人借著月光和小桌上的兩盞燭燈,大致翻看完陸時寒的手稿,十分欣賞的連連道好,“此等有利於廣大科舉考生的益書若不能刊印出來,才是無數讀書人的損失。”


    說完張大人竟是不等陸時寒再說什麽,當即主動問道:“賢侄可有意將次書刊印,或是認識一二值得信任的書商?若是沒有,我倒是可以為你引薦,這些年也受托幫幾位好友打聽過誠信可靠的書商。”


    陸時寒本就是為了此事而來,聽了顏芝儀的建議決定以請張叔幫他指正書稿的理由,順勢提到刊印一事,但本質還是請人幫忙,他也不會得了便宜還賣乖,張大人完全沒有要讓他簽下這份人情的意思,他卻主動起身作揖道:“承蒙張叔厚愛,若能請張叔引薦一二,謹年感激不急。”


    “舉手之勞,謹年何須如此見外?”張大人笑容可掬的把陸時寒拉回凳子上,心中對他的欣賞和看好又添了一成。


    其實張大人這把年紀待在國子監,已經並不指望自己入閣拜相、呼風喚雨了,他這輩子最好的前程就是在國子監祭酒這個位置功成身退、告老回鄉,可這還得看他上頭三位上峰配不配合,若是他們不高升或退位,或者他自己活得不夠長,可能國子監祭酒的位置都摸不到邊。


    日子一眼便瞧得見頭,說安穩也安穩,說磋磨也磋磨,張大人漸漸將心思從仕途上轉移,與知交好友們寄情飲酒品茶、吟詩作對,時不時出去踏個青或釣個魚,日子反而越過越瀟灑愜意。


    所以張大人當初主動交好陸時寒,還真就是看中了他能夠被當今點為狀元郎的才華,以及同為白鹿出院出來的一點同門之誼,和關係親近的族侄與他也交好點這層關係,總之張大人並沒有那麽多功利心理。


    說句不好聽的,陸狀元自己還這般年輕,又沒什麽背景,哪怕注定大有可為,也不會是近些年,再過二十年他也還算年富力強,正是可以被上頭提拔重用、嶄露頭角的年紀,可那時候的自己還在不在世間都說不定。


    張大人若是有那份功利心,就不會把寶壓在不合時宜的人身上了。


    正是因為他心中坦然、無欲無求,才不介意同對自己基本無甚用處的陸時寒交好。


    但是這段時間,張大人發現自己似乎錯了,陸謹年出頭之日不在當下,甚至可能都不在今朝——說句大逆不道的,大齊朝的皇上大多壽數不長,包括他們當今瞧著也頗為孱弱,又整日為國事熬心費力、操勞不已,很多人都不看好當今的續航能力,私底下都在乞求太子殿下早日調養好身子,這樣若是當今有個不測,滿朝文武也不至於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之中。


    可是陸修撰如今拜入正直不阿、從不結黨營私的馮大人門下,成了他對外昭告的入室弟子,從此境遇便截然不同起來,馮大人可是當朝閣老中最年富力強、銳意進取的一位,明眼人都能看出馮大人的前程絕非如此。


    而陸修撰成了馮大人的入室弟子,不說從此平步青雲,隻要他能繼承馮大人的衣缽,未來說不定也能入閣拜相。


    當然了,張大人一開始就不是因為看好陸時寒身為狀元郎的前程才格外關照他,現在也不會因為受到朝廷重臣的親睞而改變對他的態度。他對陸時寒增加的欣賞和看好,完全是因為發現了他身上更多的閃光點——這個年輕人默默無聞時待人不卑不亢,如今眼看著有了出頭之日,也沒有變得眼高於頂、前倨後恭。


    這讓最初隻是欣賞他才華的張大人,如今卻越來越為他的人品而折服了。


    張大人年輕時也是小有名氣的江南才子,結交了許多文人好友,他最清楚,比起那些表麵光鮮亮麗的才子,陸時寒這種德才兼備的才最是難得。


    此時他越看陸時寒越欣賞,越看越滿意,最後十分豪情萬丈的道:“我不僅要幫賢侄引薦京城最好的書商,等刊印成冊後,還要向祭酒大人舉薦此書。若監生學子們都能用心品讀這本《科舉筆記,何曾來年科舉無望!”


    顏芝儀:!!!


    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他們隻是請張大人幫忙介紹合作商,沒想到張大人一個激動要幫他們做廣告。


    它哪怕不能成為國子監正兒八經教輔書,隻是讓國子監的先生們提一提賣個安利,國子監三千學子,總得有一半是熱愛學習、聽老師的話積極買輔導材料的吧?那就是一千五百本,哪怕定價一兩銀子一本,就有足足一千五百兩的銷售額。


    這還隻是單單國子監一所學校的銷量,且不說在京城苦讀備考的學子有多少,國子監乃是是天下名校之首,他們帶頭買自家的書,其他書院和學子們還不分分鍾效仿起來?


    想到這些,顏芝儀又一次不由自主做起了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美夢。


    可惜這個夢都沒能堅持得長一些,就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擊碎了。


    在她開始暢想未來的時候,陸時寒已經回過神來,婉言謝絕了張大人的好意。


    這種千載難逢的好事,他!居!然!謝!絕!了!


    顏芝儀聽得都想吐血。


    氣人的是張大人竟然也不多堅持一下,很快就順著聊起了別的話題。


    兩個當事人誰都不上心,反倒是顏芝儀這個旁聽者越想越怨念。


    而陸時寒絲毫不受她怨念的目光影響,繼續和張大人推杯換盞。


    曆時幾個月終於寫完了初稿,陸時寒嘴上不說,其實是有著大石頭落地的輕鬆感,畢竟顏芝儀的事業搞得那麽風風火火、聲勢浩大,他心中隱隱有些擔憂,就怕她將自己前麵取得成功。


    陸時寒倒不是大男子主義,覺得妻子一定要比自己弱,才能維持一家之主的逼格,可是他也不希望她在自己之前取得成功,那樣她很有可能一個高興之下買好宅子,讓他從此再也完成不了曾經對她做下的承諾了。


    所以陸時寒覺得他至少要趕在儀兒開業之前將書刊印成冊,便給了自己一些壓力,越臨近完稿的時候壓力反而越大,因為要開始患得患失、擔心靠這本書賺不到買宅子的銀錢。


    如今馮大人和張大人都給出了極高的反饋,才真正讓陸時寒安心下來。他們二人既是長輩,也是他信賴的有識之士,他們給的評價很有份量。


    尤其是張叔,他雖然平日裏散漫不羈,當了這麽多時日的鄰居,陸時寒知道他在國子監恪守本分,從不以權謀私,今日能說出要把他的書推薦給國子監祭酒,哪怕是喝多了酒後的激動之言,陸時寒也相信他是發自真心看好他的書。


    如此一來,他還有什麽患得患失的?


    陸時寒心情放鬆,而張大人在勸酒這方麵也算是行家了,加上他們聊得的話題都在圍繞著他寫的書,讓陸時寒少了很多抵抗能力,不知不覺間就被勸得喝了一杯又一杯,終於成功被灌醉了一回,是真醉得不輕那種。


    顏芝儀隻能放下那份怨念,等他們終於喝不動了,上前想要扶陸時寒回家,拽了半天人卻紋絲不動,陸時寒還坐在那裏對她笑。


    雖然他喝醉的酒品也很好,不像有些人撒酒瘋或是睡得不省人事,陸時寒會對她微笑,還是那種一點也不傻乎乎、特別深情款款的微笑,而且院子裏來去走動這麽多人,他唯獨隻麵向顏芝儀所在的方向微笑


    有種植物叫向日葵,陸大人大概就是向妻葵了。


    要不是陸大人除了微笑什麽都不會做了,就好像需要人全心全意照料嗬護的小嬰兒一般,張夫人都想嘀咕他是不是真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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