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終於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後順勢靠在了他的膝上,揚起頭道:“你能不能看清我的臉?”


    此夜無月,隻有繁星遍天,他們連火都不敢生,怎麽可能看得清臉容?


    阿史德木措警覺道:“休想迷惑我,我對小女孩沒興趣。”


    懷真不由笑得花枝亂顫,她的笑聲極為清甜美妙,既清冽又熱鬧,像月光下潺潺流過的溪水,又像春日裏枝頭撲簌簌落下的繁花。


    “現在可能不行,那麽過幾年呢?”她直起身子,仰著臉動情道:“我母妃是後宮最美的女人,過幾年我也會變漂亮的,到時候是不是就能施美人計了?哎,你來洛陽多久?有沒有聽過董婕妤的大名?那就是我母妃欸,她在世時常伴君側,每次出宮,路兩邊的百姓都是人山人海,想要看一眼她的芳容……”


    她開始繪聲繪色講述母親的絕世姿容,阿史德木措啞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隻能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你真的是大衛公主?”


    懷真頭搖地撥浪鼓似的,一本正經道:“不是,我是公主身邊的宮女,你抓錯人了。現在怎麽辦呀?阿措叔叔,要不把我送回去吧?”


    “如果隻是宮女的話,那便不用活著回去了。”阿史德木措知道她在開玩笑,便也笑了,伸手去摸靴筒裏的匕首,準備嚇唬她一下,結果卻摸了個空。


    “你在找這個嗎?”腹間突然被尖銳冰冷之物抵住,懷真不知何時已掙開了束縛,手中握著他的匕首,甜甜笑道:“我可以還給你,但你答應放我走,好不好?”


    好字剛一出口,她的手卻猛地往前送去,阿史德木措吃痛,顧不得去搶匕首,抬手便欲扣住她的脖子,但懷真似乎早就料到了,所以匕首刺進他的身體的瞬間立刻撒手,翻身一滾躲過他的攻擊,迅速穿過長草,飛身撲進了波光粼粼的池塘。


    **


    先前懷真被橫放在阿史德木措馬前,無意間觸到他靴筒藏著的匕首,本想偷偷順走,奈何手被綁著難度太高,便等到剛才靠近時,趁其不備偷了匕首,這才得以脫身。


    懷真忍著蚊蟲叮咬和池中惡臭摸黑遊了很久,當她濕淋淋地爬上岸時,正好看到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


    她知道阿史德木措不敢舉火尋找,怕引來追兵,所以才孤注一擲想了那個辦法。


    她也知道一旦她逃脫,他們立刻就會趕去轉移抱善,因為他們的目標本來就是抱善,而劫持她不過是個障眼法,原本應該是為了掩人耳目,讓官兵自亂陣腳吧!


    懷真踉踉蹌蹌走過去時,巡守的禦林軍立刻便發現了她。


    “是我,是我,”懷真聽到弓弦拉滿的聲音,立刻嘶聲喊道,“懷真公主。”


    話音剛落,就看見有人舉火疾步迎來。


    懷真一眼便認出他來,愕然道:“謝珺?”


    不知為何,看到他的時候,她的心情很古怪,有種偷情被抓到的愧疚感。


    謝珺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先前調戲阿史德木措的事,可她心頭有鬼,便不敢看他。


    羽林郎們用披風和樹枝臨時搭了簡陋的步障,並生了篝火讓懷真進去烤衣服。


    謝珺和幾名屬下守在不遠處,其他人分成兩撥,一撥回去報信,一撥悄悄深入探查。


    “小謝,公主的狀況不太好,要不要送信給崔世子,讓他來接人?”同伴小聲提醒道。


    雖說公主被擄是大事,但皇後身為國母,卻不能因此而延誤回宮時機。何況皇帝派越騎校尉1率騎兵連夜出城配合搜尋,又命2典客修書給雍州節度使雍伯餘,令他即刻與突厥交涉,所以皇後就算留下來也沒用。


    但慶陽王世子崔晏卻執意留守別館,聲稱要找到懷真。他和懷真走得近,對宮人來說並非新鮮事,所以他留下尋找無人問津的懷真,也算合情合理。


    即便皇後再怎麽不喜歡懷真,可慶陽王妃與她是表姐妹,崔晏執意如此,便也隻能由著他去。


    謝珺轉過頭,望著火光映照下懷真嬌小的身影,心頭有些煩亂,“就沒有別的辦法?”


    他不喜歡崔晏,從第一眼看到就極其厭惡。


    “崔世子若真的擔心公主,為何不親自來尋找?”他心中頗有怨氣,自己帶著屬下沒日沒夜的找,可崔晏卻坐在別館吟詩喝茶,現在找到了還要給他送回去,憑什麽?


    火堆旁另一個同伴笑道:“堂堂慶陽王世子,將來可是坐鎮一方的藩王,身價也不比公主低多少,這種事哪裏輪得著他去做?”


    謝珺暗暗咬著後槽牙,沒有說話。


    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問,“他將來會娶三公主嗎?”


    兩個麵麵相覷,不知道他為何這樣問,卻還是搖頭表示不知道。


    謝珺沒來由地心煩意亂,他想親自護送懷真回別館,但又怕耽誤了營救抱善,他自然明白兩位公主對朝廷而言孰輕孰重。


    可在他看來,無論王家還是董家都不是好人,尤其是董家,害得他外祖家破人亡蒙冤十多年,此仇不共戴天。


    可他心知懷真是無辜的,縱然他恨董家,卻也不會遷怒到她半分。


    就在謝珺心亂如麻之際,懷真已經整理好衣服,起身從步障後走了出來。


    謝珺忙迎過去,躬身行禮,問她有何吩咐。


    懷真這半天也平靜下來了,可是望著眼前之人低垂的脖頸,腦中突然想起他高懸在城門上的頭顱,心頭不禁一顫。


    她定了定神道:“我們去救抱善吧!”


    謝珺驚詫道:“這是臣的職責,殿下不用以身犯險,萬一再……”


    懷真打斷了他的話,“不提這個,隻要能救回抱善,絕對是大功一件。到時候你不僅能加官進爵,還能讓王家欠你一個人情。”


    謝珺愈發不解,“殿下為何要幫臣?”


    想到先前她給的那件信物,後來證明的確是抱善的,也是因此找到了抱善曾藏在別館的蹤跡,雖然遲了一步,卻也是有用處的。


    懷真微笑了一下,忽然抬手輕輕拂過他的脖頸,“因為我喜歡你的脖子!”


    謝珺呼吸一窒,渾身血液頓時沸騰起來,一時間連手腳都開始滾燙起來。


    在他印象中,公主應該是淑女表率,端莊嫻雅高高在上,但懷真無論小時候還是現在,都不是那個樣子。


    他本是極其討厭別人觸碰的,可是對她的這種行為卻討厭不起來。


    是不是因為她幼年時救過他?所以在他心裏,她便不同於旁人了。


    懷真見他低頭不語,不由嗤笑道:“你不會是害怕我再落入突厥人手中,自己要擔責吧?”


    “當然不是。”謝珺正色道,“隻要屬下在,定能保證殿下安然無恙。”


    懷真滿意地點了點頭,大步往前走去,揚聲道:“我要和三郎去營救二公主,有誰願意一同前往?”


    第11章 .帶路抱善若有什麽三長兩短,皇後肯定……


    火堆前圍著的十餘人都起身相迎,卻不答話,隻是齊刷刷望著懷真身後的謝珺。


    謝珺扶額,無奈道:“殿下執意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懷真好整以暇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麽,我們雖然人少,但可以智取呀!”


    “殿下有所不知,”一個中等身材的軍士出列,拱手道:“越騎校尉和羽林軍曾在北邙山與突厥悍匪殊死搏鬥,卻隻生擒了二人,審訊半日卻得到截然不同的供詞,一個說特勒3阿史德木措早就帶著公主北上回國了。另一卻說公主被裝在貨品中帶進了洛陽城……”


    懷真笑著打斷他,“你們那麽多人,竟被耍得團團轉?”


    那名軍士窘迫不已,忙回道:“屬下想說的是,賊匪殘忍狡猾,您不該以身犯險。”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勸說。


    謝珺默默用馬鞍磊成坐具,邀請懷真坐下,其他人便都圍了過來。


    懷真也想早點回宮,洗個熱水澡,吃飽喝足高床軟枕,不比這蚊蟲叮咬餐風露宿舒服?但她有苦衷,如果她一個人安然無恙的回去,皇後能放過她才怪。


    抱善若有什麽三長兩短,皇後肯定會算在自己頭上,還要給她扣一個勾結外族的罪名。


    即便沒有這個原因,她也想要施以援手,她們畢竟是親姐妹,抱善縱使討人厭,可是罪不至此。


    懷真對大家的七嘴八舌充耳不聞,決然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抱善被轉移進山了,此刻阿史德木措應該去和那邊人馬匯合了。”


    眾人都望向了謝珺,見他微微點了點頭,一時間不再多想,轉身去準備了。


    懷真也起身,望向謝珺,笑盈盈道了聲多謝,謝珺無奈地歎了口氣,彎腰抱起馬鞍低聲道:“四周烏漆墨黑,這樣無頭蒼蠅似的,能找到才怪。”


    “這不有我嘛,我可以帶路。”懷真自告奮勇道。


    謝珺頓住腳步,半信半疑道:“難道他們會在原地等著你?”


    懷真搖頭道:“當然不會,可是我有辦法找到。”


    謝珺依舊滿腹狐疑,卻沒有多問。就算他問了,懷真也不會說的。


    她是無意間發現自己五感變得極其敏銳,特別是在北邙山一帶。


    因為她死後曾經曆過兩次遷葬,從崔園到帝陵,再從帝陵到崔園。第二次尤為粗暴,因為棺槨太過沉重華麗,那些人便將外棺破開,因此毀壞了基座上的禁製,她的魂魄得以自由來去,但白天仍需回到棺中休息。


    她之前在崔園的墓穴被某個侄女給用了,所以遷回來的內棺暫時停放在現搭的草廬裏,每到夜色降臨,她就會悄悄離開,在山林原野間遊蕩。


    天魂歸天路,地魂歸地府,人魂徘徊於墓地。她不知道自己殘存在世的是什麽,隻知道有些東西和記憶一樣保留了下來。


    比如在這片大地上,她閉上眼睛時似乎能感應到一些東西。


    謝珺到底心有所慮,因此在原地留了兩個人,率領其他人和懷真一起向北深入。


    “公主怎麽有把握能找到阿史德木措?”隊伍中有人好奇地問。


    懷真抽了抽鼻子,笑嘻嘻道:“他身上的腥膻味,我隔著十裏都能聞到。”大家忍不住哄笑起來。


    謝珺卻是一臉嚴肅,甚至有些憂心忡忡。


    懷真早習慣了他的性格,便不在意,隻和其他人說笑逗趣。


    他們在天色微茫之際找到了遺棄的車廂,又在附近找到了逃竄的痕跡,像是進了黃河邊的蒼莽叢林。


    懷真莫名興奮,看來她的直覺不錯,阿史德木措已經和抱善匯合了,馬車應該是先前抱善坐的。


    **


    因為懷真的出逃,阿史德木措不得不改變計劃,拋下輜重,一行人逃進了林中高地。


    抱善被裝在麻袋裏,輪流背負著前進。等到了他們認為安全的地方,才將她摔落在地。


    抱善被摔得頭暈眼花,不由得‘嗚嗚’哭出聲來。


    阿史德木措示意隨從將麻袋解開,抱善總算得以呼吸到新鮮空氣。


    她此刻蓬頭垢麵狼狽不堪,一路上被顛地七葷八素,袋中盡是她的嘔吐物,若他們再不放她出頭,恐怕悶也要悶死了。


    其中一人像拎小雞般將她提出來,不耐煩地拋到了一邊的草地上。


    抱善滿腹屈辱,哭得眼淚汪汪。她向來以為自己聰慧機智,又善揣摩人心,到了哪裏都能左右逢源,然而這幾天遇到這幫野蠻的凶徒,才發現毫無用武之地。


    “第三天了,”她抽抽噎噎道:“你們究竟何時才能放我?”


    阿史德木措無暇理她,正在分派人手去周圍望哨探路,又與剩下的人商議對策。


    懷真在他眼皮底下出逃令他萬分懊惱,此刻抱善又哭哭啼啼個沒完,心下愈發煩躁,便吩咐人將她的嘴巴堵上。


    有了懷真的前車之鑒,他不敢再小看抱善,讓人將她牢牢綁在樹上,這才略微放心。


    原本是想故弄玄虛,用懷真的行跡來掩人耳目,好順利轉移抱善,隻要過了黃河便能與盟友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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