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輕撫著她的秀發,麵上頗有些愧悔,低歎道:“身為天子,本該有海量。朕卻同你這樣的小孩子置氣,想想實屬不該。可你的性子……實在是偏執倔強的讓人生恨,對自己至親之人服個軟又能如何?”


    他狀似責備的低頭望著她,“如果朕不邁出這一步,你就要一輩子同朕賭氣嗎?”


    是的,懷真無比確定。


    即便重來一次,她依舊無法放下心結當什麽也沒有發生。即便現在,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脆弱的可怕,沒了就是沒了。所以過去無論是試探也好考驗也罷,終究是將她對父皇的愛消的所剩無幾了。


    她清醒的明白,在這段關係中她是處於弱勢的一方。


    他是皇帝,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所以他永遠處於上風。他能輕而易舉給予她一切,也能剝奪她的一切。不公平啊,可這世間誰又能大過帝王?


    “當然不會,”她乖巧道:“我時時刻刻都想同耶耶冰釋前嫌,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她如今撒謊可以信手拈來,說違心的話連自己都不覺得別扭。抱善並非純善,懷真也失去了真性情。


    **


    春和宮原本門庭冷落,可自從皇帝表態後,形勢立刻逆轉。


    懷真在養傷期間時不時便有人來探視,帶著補品藥材噓寒問暖關切備至,就連長秋宮也派了醫官每日來問診。


    李晄來訪時,懷真正和葭葭伏在窗前案幾上拚一套燕幾圖1,抬起頭望了眼素娥道:“請進來吧!”


    葭葭忙推衣起身,走到懷真身後幫她理了理淩亂的畫帛。


    婢女們打起簾子,就見李晄神清氣爽,拎著隻金絲小鳥籠信步走了進來。


    葭葭孩子心性,立刻便吸引了,一眨不眨地瞧著籠中毛絨絨的小黃雀,一時竟忘了行禮。


    李晄雖然年紀小,但一本正經很重規矩,見狀便有些不樂,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婢忒大膽了吧?”


    葭葭回過神來,慌忙斂衣拜下道:“給七殿下請安。”


    懷真白了他一眼,“怎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小孩子?”李晄驚訝地瞟著她道:“好像你自己有多大似的!”


    他複又掃了一眼葭葭,葭葭被那大剌剌的目光盯得極不自在,忙低下了頭。


    “小丫頭,你幾歲了?”李晄疾步上前,俯身抬起葭葭的下巴語氣輕佻道。


    不等葭葭開口,懷真便轉身一把拍開了他的手掌,嫌惡道:“放尊重點,她是我的人。”


    他自問前世和李晄並無私交,所以重來一次還真有些不知該如何跟他相處。


    李晄卻不理她,而是饒有興趣地盯著身形纖巧的葭葭,見她一雙眸子黑湛湛地,正悄悄地瞥著籠中小雀,不由笑問:“喜歡嗎?”


    葭葭下意識點頭,李晄將籠子遞給她道:“原本就是送給你家公主解悶的,既然她如此看重你,那麽送你也一樣。”


    葭葭受寵若驚,卻不敢接,抬起頭眼巴巴地望著懷真。


    懷真莞爾一笑道:“拿出去好好安頓吧!”


    葭葭這才忙不迭道謝,接過籠子歡天喜地地出去了。


    李晄在葭葭方才坐過的地方落座,神色狐疑道:“那丫頭什麽來頭?你看她的眼神,簡直像老母雞護崽子。”


    他還真沒說錯,懷真望著葭葭小雀般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道:“我把她當女兒。”


    李晄正在喝茶,被她這句話差點嗆死,咳得驚天動地,簾外侍候的宮女進來查看。


    懷真神色淡然地示意她退下,瞟了眼滿臉通紅的李晄道:“放心,死不了人。”


    李晄接過她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衣襟上的水痕,打量著她道:“懷真,我覺得你不對勁。”


    懷真指了指自己那條不能動彈的腿,歎道:“任誰死裏逃生,都會變得和從前不一樣,有什麽稀奇?”


    李晄摸著下巴,沉吟道:“也不僅如此,我……我說不上來。”


    “那就不要說了。”懷真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道。


    李晄不禁誇張地打了個寒顫,道:“這麽凶作甚?”


    懷真沒有說話,隻是心中突然有些焦躁,自打她醒來後,李晄已經登門拜訪好幾次了。但他心思深沉,絕不像表麵那般隨性,所以懷真並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圖。


    是和其他人一樣,見她得勢了曲意逢迎?還是像他所說,見她不計前嫌,所以才想敘兄妹之情?


    不如試探一下?她心中暗想,眼神變得柔和起來,麵上堆起笑意道:“我身上難受,還不興發發脾氣了?如今,兄弟姊妹中,你可是唯一一個敢跟我這麽親近的,就不怕惹皇後娘娘忌諱?”


    李晄翻了個白眼,不屑道:“我堂堂七皇子,怕什麽皇後?她再怎麽權傾後宮,也大不過父皇去。何況呀——”他拖長了聲音,神秘兮兮道:“我算是看出來了,父皇心中還是最疼你,這幾年冷落不過是做戲罷了。隻要我把你哄開心了,不愁沒有好處。”


    “你……”懷真頓感無語,這樣沒皮沒臉的人,實屬讓人無奈。她便做出憂心忡忡的樣子,有氣無力地歎了幾聲。


    李晄果然追問她有何煩惱,可以代為效勞。


    懷真故意不說,隻道就算是他了也無能為力,反複再三,李晄便被激出了血性,非要她說出來不可,甚至懷疑是她想念崔晏了。


    “可能是父皇最近又冷落了皇後,皇後怕他遷怒崔晏,所以暗中下令了,這家夥好些天沒進宮了。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喜歡那種恃才傲物自以為是的人,所以我不可能去幫你找他。”


    若不是他提,懷真差點忘了崔晏。


    此刻想起他,便也想起了前世的經曆,便覺得無比憤恨,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她惡狠狠地握了握拳,努力平複了心情。


    “不是他,”她故作自然道:“是護國公家的小郎君,他對我有救命之恩,聽說為了我受了傷,我心裏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可是又不方便去探望,所以頗為煩惱。”


    第17章 .盟友但我不會介意的,誰叫你是小妹妹……


    李晄頓感意外,挑眉道:“護國公?謝家三郎?謝家可是將門世家,你一向都不喜歡動武的大老粗,怎麽突然對他有興趣?”


    懷真不耐煩道:“你瞎說什麽?我是要……”


    李晄抬手止住道:“少拿報恩說事,我還不了解你了,你最是鐵石心腸。”


    “我有這麽不堪?”懷真大感冤枉,她自認為挺有人情味,怎麽到了別人口中竟成鐵石心腸了?


    李晄哼道:“董娘娘在世時,兄弟姐妹中你正眼瞧過誰?也難過後來落魄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被人敲打。”


    懷真抓了抓頭發,有些懊惱道:“我縱有諸般不是,也算吃了教訓,你不去譴責那些拔高踩低的行徑,卻拿我一個小女子消遣,有意思嗎?”


    她這話有指桑罵槐之嫌,李晄摸了摸鼻子,尷尬道:“這不是人之常情嘛,譴責什麽?我是在提醒你,要學的圓滑些。”


    “好,受教了。”懷真拱手道,語氣軟下來,懇請他幫忙去探看一下謝珺。


    李晄有些犯難,皺眉道:“侯門公府,又不是市井作坊,哪能說進就進?何況我跟謝家並無來往。這個忙我就是想幫也幫不了,你還是換一個吧。”


    懷真沮喪地歎了口氣,但他說的的確在理,便也不好強求,隻得退而求其次道:“既是從無來往,的確不好貿然拜訪。那你幫我打探一下元嘉姑姑吧,聽說她出宮了,但不知道在哪裏。先前她住在我這邊,對我極好,都沒來得及說聲謝謝呢!”


    李晄苦著臉道:“這個難度更高了,至少謝家大宅我能找著,元嘉姑母影子都不知在哪,我怎麽找?”


    懷真鄙夷道:“你好歹也是男人,這點兒本事都沒有?我真是小瞧你了。”


    但凡是個男人,無論大小也經不住這麽激,李晄立刻怒不可遏,拍桌子瞪眼道:“我這就去找,要是找到了怎麽說?”


    懷真撇嘴道:“你要是能找我,我給你跪下磕三個響頭。”


    李晄愈發激憤,臉龐漲得通紅,“我還沒死呢,你不用這麽咒我。”


    懷真忍不住笑出了聲,反問道:“那你要怎樣?”


    李晄想了想道:“你從小到大,都沒喊過我哥哥,等我找到了元嘉姑母,你乖乖叫一聲哥哥如何?”


    懷真氣焰頓消,不情不願道:“還是、還是換一個吧!”


    李晄執意如此,她再三推脫,最後隻得勉為其難地答應,李晄這才歡天喜地地走了。


    懷真望著他得意洋洋地背影,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狡黠的笑。


    其實她本意就是想找李晄幫忙打聽元嘉,她心頭有太多的疑問,比如她給那個項鏈的真正用意,以及崔園那件事究竟是否她親手策劃。


    至於謝珺,蕭漪瀾自會去打探。


    **


    李晄再次登臨望春台,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懷真這段時間都在養傷,這具身體到底年輕,而且底子不錯,所以外傷恢複的很好,唯有腳踝依舊固定著,傷筋斷骨一百天,想想都令人瘋狂。


    她的身體向來很好,前世是產後元氣大傷,以至於纏綿病榻虛弱不堪。


    餘生的幾年都是個藥罐子,再也無法回到健康時的狀態。


    現在整日裏悶在房中不得自由的情景,便讓她時不時會夢回過去,以至於李晄來的時候,被她半死不活的樣子嚇了一跳。


    懷真病懨懨地倚坐在紋石欄杆前,沒精打采地瞧著兩個宮女在修剪芍藥,小臉皺得像苦瓜。


    李晄先是瞧了一圈,沒看到葭葭的身影,忙喚道:“快把上次那個小宮女叫來,好多天沒見了。”


    懷真以手支額,斜斜瞟了他一眼,李晄忙招手,身後隨從捧上來一隻尺許見方的檀色雲紋錦盒。


    一邊的姮娘接了過來,隨從躬身退下。


    “什麽呀?”懷真悶悶道。


    李晄拍著胸脯,興奮道:“等著叫哥哥吧!”


    姮娘打開一看,隻見芙蓉衫、石榴裙、金色花鳥紋單絲羅,還有畫帛裙佩及羅帶,是京中最近流行的少女服飾,喜道:“七殿下有心了,公主穿上一定好看極了。”


    李晄擺手道:“別算我頭上,不是我買的。”


    他俯身湊到懷真耳畔,悄聲道:“元嘉姑姑送你的。”


    懷真猶如久旱逢寒霖的蘭草,頓時便支棱起來了,衝姮娘使了個眼色,吩咐道:“你下去吧,順便讓葭葭過來。”


    姮娘捧著錦盒,福了福身緩緩退下了。


    懷真一把拽住李晄的手臂,呼地站起來道:“你真的找到人了?”


    李晄瞧見她腳踝上依舊固定著夾板,忙扶她小心坐下,道:“你別亂動,小心骨頭長歪了,以後可就是瘸子了,縱然是公主,也不好找婆家。”


    懷真橫了他一眼,道:“索性告訴你吧,我這輩子不嫁人。”


    李晄自是不信,挨著她坐下,催促道:“快叫啊,我還等著呢。”


    懷真扭扭捏捏道:“這太突然了,你容我準備準備。”


    她畢竟有著二十歲的靈魂,如果連去世後的時間也算,那估摸著得四十了吧?管麵前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叫哥哥,屬實有些困難。


    “打個商量,先記著行不行?”懷真一本正經道:“你看咱們雖是兄妹,但這麽多年甚少往來,才熟絡了幾天,實在是有些……不如我們再多相處一段時間,等感情越來越融洽了,順其自然就叫出來了。”


    李晄拉下臉道:“你這是要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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