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心花怒放,隔著十餘丈遠遠瞧著他,定然是整天風吹日曬,所以又黑了不少。五人皆雄姿英發神采飛揚,但相對於其他人,他身上卻有種少見的內斂沉穩。


    懷真細細打量著,隻覺得他身上的氣勢,倒是和前麵的霍嚴有幾分類似,隻見傲骨不見傲氣。


    可是懷真哪裏知道,謝珺不過是表麵上沉著冷靜,內心早就翻江倒海了。


    彩棚下坐著的全是宮中內眷,他雖然屏氣凝神目不斜視,但從一上來就感覺到了懷真熱辣辣的目光。


    這個世上,也隻有她會那樣肆無忌憚且滿含愛意的看著他。


    他也知道此刻無數道目光都在窺伺著,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去探尋。


    皇帝詢問獲勝者是哪位,霍嚴朗聲道:“是步兵校尉謝珺。”


    謝珺立刻出列,單膝跪下,拱手朝殿上致意。


    宮眷們皆神色不一地望向了懷真,主座的太皇太後不明所以,問皇後道:“她們為何看懷真?”


    皇後神情略有些尷尬,微笑擺首道:“臣妾不知。”


    懷真大大方方起身,走到太皇太後座前跪下,也不看皇後和皇帝,仰起頭微笑著道:“皇祖母有所不知,”她回頭指著謝珺,大言不慚道:“那人正是我未來夫婿,皇兄已經答應為我指婚,不信您問他。”


    此言一出,場上眾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皇帝左邊的永嘉臉都黑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懷真竟如此膽大包天。


    太皇太後麵上慈和的笑容僵了一下,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她看著麵前語笑嫣然的懷真,似乎又想起了昔年被她氣到心梗的情形。


    數年過去,她不僅絲毫未見長進,反倒更加驚世駭俗。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懷真,不得不感歎,這真是一塊頑石啊!


    皇帝麵色難堪至極,幹笑了兩聲,和顏悅色道:“皇妹還是先行落座吧,此事過後再說。”


    “咦,”懷真若有所思,攀住太皇太後的袍服下擺,眨著眼睛故作天真狀,驚訝道:“皇兄這是何意?難道您那日在同臣妹開玩笑?哎呀,這可得了?”


    她立刻大驚失色道:“臣妹早就對外宣揚了,這下子、這下子顏麵盡失……”


    皇帝表麵上四平八穩,深吸了口氣,努力維持著鎮定之態,尚未做出回應,便聽到了太皇太後的聲音,“君無戲言,何況婚姻大事?你這丫頭慌裏慌張成何體統?陛下既然允諾,難道還會食言?”


    她說著朝玉階下的內侍招了招手,道:“帶那孩子上前來,讓哀家瞧瞧。”


    內侍躬身稱是,退出去將呆如木雞的謝珺領了進來。


    懷真沒想到太皇太後會來這一出,一時間如墜雲霧。


    她可不會相信太皇太後是疼她,所以才會為她做主。


    **


    懷真想的沒錯,太皇太後的確不待見她,每次看到她,老人家就會想起自己教學生涯最大的敗筆。


    直到如今成了大衛最尊貴的女人,太皇太後依舊無法釋懷,天下間怎會有如此冥頑不靈的女孩子?縱使班姬在世,恐怕也教化不了吧!


    她以為懷真會死硬到底,永不屈服,可最後卻聽說她和父皇冰釋前嫌,問及緣由,忍不住喟歎,那孩子終究未變,因為最先服軟的是慈父幽懷無處釋的皇帝。


    在她看來,懷真將來再做出什麽事都不足為奇了。畢竟,這世上能有幾個在室女,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毫無顧忌地指著外男認婿?


    天知道下一步她會做出什麽。因著抱善的前車之鑒,她想著還是早日將她打發了吧,萬一哪天她也鬧出什麽傷風敗俗的醜事,下一代的公主郡主們還怎麽教養?


    何況都鬧到這份上,再拖下去,也是給外人恥笑。但懷真臉皮那麽厚,所以真正受辱的肯定不是她,而是皇家。


    為著大局著想,太皇太後隻想快刀斬亂麻,以免夜長夢多,怕她又鬧出什麽幺蛾子。


    謝珺低垂著頭,被內侍領到了太皇太後座前,他神色恭謹行禮參拜,眼睛始終瞧著地板。


    懷真突然挪了過去,挨著他跪下,迎視著太皇太後審視的目光,旁若無人地晃了晃他的手腕,道:“把頭抬起頭,讓皇祖母好好看看。”


    這哪裏還有半點女兒家的嬌羞默默?活脫脫像個要將新婦介紹給家中長輩的浪蕩子。不僅李荻看傻了眼,其他公主和妃嬪也都目瞪口呆,永嘉更是將頭掉了過去。


    太皇太後按了按瘋狂跳動的太陽穴,保持著和善慈愛的微笑,微微傾身,朝謝珺伸出了一隻蒼老枯瘦的手,不等謝珺反應過來,懷真便扯過他的手,放到了太皇太後掌中。


    眾人再次咂舌,就連皇帝也怔忪不已。


    太皇太後閱人無數,她的眼神鋒利而睿智,待看清謝珺的麵相時,神情有些微的錯愕,她又望了眼一臉傻樂的懷真,唇角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一個深不可測野心勃勃,一個倔強高傲無所顧忌,這樣的兩個年輕人,真的能結成美滿姻緣嗎?


    她問了謝珺的家世和名字,又問他的誌向,謝珺神色鎮靜對答如流。


    “孩子,你前程無量,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若是讓你在封侯拜相與駙馬都尉之中選擇,你選哪個?”最後,她微笑著,像說悄悄話一般,壓低聲音問道。


    謝珺下意識地轉過頭,第一次正式地望向了身邊的懷真,輕聲道:“當然是長公主。”


    太皇太後再未多言,轉向皇帝道:“良駒識主,長兄若父。此事本該由陛下做主,若陛下實在無暇過問,那便由哀家為懷真賜婚,陛下以為如何?”


    木已成舟,皇帝無話可說。


    懷真當即拉著謝珺跪下謝恩,太皇太後當著宮眷和北軍精英的麵為他們賜婚,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第63章 .冰裂姑姑為何就不能舍棄個人私情…………


    龍舟競渡結束後,聖駕便掉頭回宮,懷真自然也在其列。


    而謝珺及其同僚則隨同霍嚴回營,片刻也未曾耽擱。


    懷真坐在回程的車上,心中的激蕩難以平複。


    她原以為至少私下會有片刻的相聚時光,哪裏知道皇兄竟如此不近人情,當即便命霍嚴帶屬下將領回營。


    她現在滿腔的興奮和熱情無處宣泄,坐在慢吞吞的厭翟車中心急如焚,恨不得衝進人群裏放聲高歌大聲呼喊。


    謝珺此刻應該回到北大營了吧?他今日可是出盡了風頭,還沒來得及恭喜呢!不對,還有一件事……


    懷真低頭看到腰間的荷包,這才想起為他編地那條長命縷忘了送。


    她懊惱不已,狠狠在車壁上錘了一拳。


    “殿下有何吩咐?”窗外響起趙雪柏聽到響動,忙矮下身子查問。


    懷真掀開紗幔,看到她正策馬陪侍在車旁,頓時心生一計,招手道:“雪柏,你去乘車,我來騎馬如何?”


    趙雪柏愕然道:“這、這怎麽好?”


    懷真不由分說脫掉身上華彩繡袍便要下車,外麵陪坐的姮娘忙挑開珠簾,勸道:“您就忍耐一下吧,待會兒回府了想怎麽放縱都行,外邊無數雙眼睛看著,您可千萬不要再任性。”


    “你讓開。”懷真穿出珠簾,推開她手臂道:“我都要憋死了,必須得出去透透氣。”


    她不由分說便要下去,外邊駕車之人不知緣由,隻得一邊傳令,一邊緩緩停下車,早有人架起車凳。


    懷真手腳麻利地下了車,笑著望向趙雪柏道:“你的寶馬神駿,暫時先讓給我吧!”


    趙雪柏有些不好意思,跳下馬背道:“瞧您說的,這馬原本就是府上的。”


    懷真自打去年往河內跑了一趟後,騎術愈發精湛,再不用像以前一樣,隻能騎廄丞專為她飼養的矮腳馬了。


    她跨上馬背後,下令繼續前行,自己騎馬繞著儀仗隊兜了一圈,看到後麵是李荻的車駕,便策馬奔過去,跟隨在她車旁,熱情地喚道:“阿荻,阿荻,這大熱的天,悶在車裏多難受啊,出來我帶你兜風。”


    尚未見李荻發聲,她的教引女官便已替她婉言謝絕。


    懷真不死心,慢騰騰地跟著車子,振振有詞道:“莫不是怕我帶壞了你家公主?放心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如今這個年紀,早就定性了,怎麽會輕易就變了呢?”


    女官不敢同她爭辯,連聲稱是。


    懷真便俯身過去,敲了敲車壁,笑著喚道:“阿荻,你若是不方便出來的話,那就派人去跟你父皇母後說一聲,待會兒去我家坐坐如何?咱們好久沒有聚過了。”


    車中傳來竊竊私語聲,想必是女官在勸諫。


    懷真沒好氣道:“我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至於這樣避猶不及嗎?我若父母健全,也不用死皮賴臉地親自為終身大事奔忙。你們這些人也隻敢背後議論,若真有膽子,就當著我麵說出來。還有,你家主人可是堂堂大衛公主,別把她當不能自理的小孩,她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她說罷也不等對方回應,揮鞭越過了她們的車隊。


    她如此坦蕩磊落,反倒讓那些背後議論的人無地自容起來。


    **


    懷真正在前廳歇腳納涼時,門口仆役來報,說榮懿公主到訪。


    楚漣親自帶人去迎,將李荻帶進了中廳。


    兩人寒暄過後,分主賓落座,懷真隔著嫋嫋茶氣望著對麵的李荻,見一向溫柔淡然的少女,眼底卻湧動著激烈的情緒,她仔細去分辨,竟看出幾分令人心寒的恨意。


    “阿荻,”她率先開口,“我不明白,你如今為何與我疏遠了?我自問並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李荻抬起眼簾,正要開口,卻突然滾下淚來。


    “小姑姑,您真的這樣以為?”她想平心靜氣地質問,可是剛一開口便能帶上了哭腔,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般,氣勢先輸了一半。


    “那你說嘛,我究竟哪裏得罪你了?”懷真忙追問道。


    李荻見她竟一臉的無辜,心頭頓時又氣又恨,“我父皇母後相扶多年,情深似海,如今卻因為您的緣故心生嫌隙,感情日漸破裂。以及我表姐,她對謝家郎君一往情深,可您卻仗著身份奪人所愛。還有,當日您利用我在濯龍園開宴,害得我被父皇誤會至今。您做得這些事情,哪一件對得起我?”


    懷真眉頭緊鎖,滿腹疑雲地瞧著她,不由心生憐憫,無論事實如何,李荻最在乎的還是父母,其次是表姐,最後才是自己。


    看來入宮至今,她的心性依舊單純如初,並未被名利權勢所腐蝕。


    “你父皇母後感情破裂,與我何幹?這個我屬實冤枉。至於第二條指控,那更是無稽之談。我在容娘之前便認識三郎,何來奪愛之說?你可以說我厚顏無恥,但你不能說我仗勢欺人。我想,容娘是不可能這樣跟你說的。”


    “至於低第三件事,我確實做的不妥。原本我是要在家裏設宴的,但……賓客太多,有些不合適,別的地方我也不熟,就隻能在宮裏辦了,可我如今已經搬出來住了,再回去大費周章地折騰,難免會被人說閑話。你知道的,咱們雖然差了輩分,但宮裏那些人私下裏總愛將我們放在一起對比。若由我出麵的話,他們可就又有談資了。我拜托你幫忙,一是覺得我們之間親厚,二是趁機為你正式引薦鄭家姐妹,我自己並未覺得唐突。如果是你拜托我,我也會義不容辭地答應下來。算了,說一千道一萬,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李荻心中始終耿耿於懷,總覺得是懷真故意利用她,如今聽她這般坦誠,心底竟不由得生出愧悔,暗恨自己心胸狹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懷真見她垂頭不語,心中一時也沒底,忙催問道:“你快說說,第一件事又是為何?”


    李荻眼圈一紅,雙肩微顫,以手掩口哽咽著低泣道:“我父皇、父皇為了江山社稷,想要納盧娘為妃,讓她為他生太子……”


    “這……這跟我沒關係啊,”懷真忙起身過去,攬住她的肩,一麵幫她拭淚一麵澄清道:“我與盧家並無瓜葛,更未見過盧娘,何況我為何要離間你父皇和母後呀?”


    李荻抽抽噎噎道:“若非你自作主張,公開宣揚你和謝郎的婚事,我、我父皇也不用被逼到這種地步。”


    懷真愈發摸不著頭腦,扳過她的小臉,納悶道:“你把話說清楚啊,難不成盧娘原本是許給謝郎的?”


    李荻破涕為笑,無奈地歎了口氣,接過她手中的帕子,自行拭淚。


    末了,才苦笑道:“盧娘可是盧太尉的嫡孫女,您以為您的謝郎是什麽香餑餑,誰都要和我表姐一樣,沒頭沒腦地去爭一把?”


    懷真有些著惱,氣呼呼道:“你說我可以,但不許說他。在我心裏,他當然是最好的。”


    李荻淡淡譏諷道:“所以,您為了他,就不顧大局,連規矩體統都不要了?”


    “什麽大局?”懷真蹙眉道。


    李荻抬頭望著她,見她一臉茫然,驚訝道:“您真的從來不知道?原本和盧家聯姻的人選時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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