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忍不住大笑出聲,“別逗了,盧家嫡係兒孫皆有妻室,這個我跟程郎打聽過,難道要讓我堂堂長公主,去給盧家做小婦?就算我敢,盧家也不敢。”先前從未有人向她透露過。


    李荻定定地望著她,神色古怪道:“聽說程郎也是府中常客,難道他就沒跟您暗示過什麽?”


    “暗示?”懷真愈發迷惑,“暗示什麽?”


    李荻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道:“他就是盧家聯姻的人選。”


    懷真的舌頭有些打結,呆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你搞錯了吧,他姓程欸?”


    李荻回答道:“他是盧太尉幼妹的兒子,生父早亡,自小長在盧家,品行端正,才華橫溢,深受盧太尉的器重……”


    懷真臉色驀地大變,嘴角肌肉微微抽搐,眼中凶光畢露,看得李荻心頭一緊,不敢再說下去。


    “你一早就知道?你也參與其中?”她猛地抓住李荻雙肩,惡狠狠道:“那你方才還裝什麽可憐?究竟是我利用你,還是你想利用我卻失策了,這才將恨意發泄到我身上?”


    她的手指如同鐵鉗般,李荻纖薄稚嫩的雙肩被箍得生疼,登時齜牙咧嘴眼淚汪汪,卻又不願就此服軟,忍痛反駁道:“同為皇家女兒,我可以犧牲自己,為了、為了江山穩固去聯姻,姑姑為何就不能舍棄個人私情……”


    “閉嘴吧,”懷真放開手,起身後退了兩步,滿臉鄙夷道:“別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廢話,什麽為了江山穩固,隻是為了你父皇的皇位而已,真要為了江山穩固,就學元嘉大長公主去突厥,再不濟去雍州嫁給雍伯餘的兒孫也行。”


    李荻揉著雙肩,聽到此言頓時惱羞成怒。


    懷真冷嘲熱諷道:“程郎寄人籬下,已近而立之年,尚未婚配,這便是你父皇替我找的好姻緣?是我不識好歹,沒能承了他的情,所以你父皇身為天子,竟要出賣自己去換取盟友,不惜背叛發妻和愛女。難怪你會恨我,我的確惡貫滿盈,我最大的罪惡就是將你們一家引到了洛陽,害得你們失去了原本的平靜生活,陷入權力和欲望中迷失了本心。”


    第64章 .安慰這有什麽?你親別人嘴的時候怎麽……


    李荻傻眼了,她沒想到懷真竟如此口不擇言。


    她原本並不擅長和人爭吵,此刻一激動,更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實在氣不過,便聲嘶力竭嚷道:“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父皇是天子,他有權決定所有人的命運,包括你。”


    懷真嗤之以鼻,此時心已經涼透了。


    她響起了李晄以前不止一次說過的話,他說二哥一家偏安一隅多年,眼高於頂誰也瞧不上,讓她切莫費心交往,她隻當耳旁風。


    那時她覺得二皇兄待人和氣,楊皇後與廢後王氏也有天壤之別,李荻像個小跟屁蟲一般,柔弱無助又可愛,她樂意引導。


    如今看來,李晄的眼光是真的毒。


    “既如此,堂堂天子為何還要費盡心機去討好盧家?直接下一道聖旨,讓盧太尉乖乖交出兵權,或者讓他集結軍隊,殺去揚州把在逃的燕王給擒回來,豈不美哉?”


    李荻氣得渾身發抖,幾欲昏厥,懷真卻隻是冷冷看著,心中再無憐憫。


    **


    李晄解了外袍,正舒展四肢躺在五彩龍鬢席上休憩,兩邊各跪著名梳貼麵髻著窄羅衣的小婢在打扇。


    四麵懸著水紋狀竹簾,午後的陽光從簾縫間傾瀉進來,在地板上的銀繡緣邊氈上落下了一道道金文。


    遠遠傳來腳步聲,他懶得睜眼,直到隱約聽見懷真的名字,這才豁然起身,揚聲問道:“何事?”


    外麵跪著的婢女輕手輕腳的卷起了簾子,回話的小黃門道:“長公主來了,這會兒在前廳候著呢,王爺是否要見?”


    “廢話,沒說什麽事?”李晄起身靸上鞋子,招了招手,打扇的宮女忙停下來,取過一件袍衫侍候他穿。


    “沒說,看樣子像是……”小黃門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像是受了什麽委屈,說話聲調都變了。”


    “這就奇怪了,”李晄展開手臂,任由婢女幫他整理袍袖,嘀咕道:“才分開不到一個時辰,能有什麽事兒?今兒她可是意氣風發,怎麽突然就委屈上了?”


    小黃門低垂著頭,不敢搭話。


    “走,去瞧瞧。”他繞過玳瑁雜寶案,大步往外走去。


    懷真正在階前不耐煩地踱著,聽到腳步聲時忙轉過頭,看到李晄領著兩個隨從,正自庭前的玉蘭花下轉過來,一時間百感交集,當即什麽也顧不上了,飛奔過去緊緊抱住了他,忍不住放聲大哭。


    李晄不知所措,身後倆隨從也是目瞪口呆。他們跟隨主人年深日久,可從未見過這等情形。


    “快,去吩咐人準備一下,侍候長公主梳洗。”李晄囑咐道,兩人忙趁機逃走了。


    “你說話,怎麽回事呀?”他手忙腳亂地拍撫著,安慰道:“別哭別哭,快跟哥哥說,到底怎麽了?”


    懷真在他麵前向來都是一副豁達自信的模樣,讓他倍感挫敗,如今總算流露出幾分脆弱無依,倒真有點像個小妹妹了,因此他的激動多過擔憂,嘴角竟不由得展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他們、他們欺負我。”懷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洇濕了李晄肩上的衣料。


    李晄一驚,這才有些緊張起來,忙扶著她進去落座,連聲追問道:“誰呀,誰敢欺負你?你倒是說呀!”


    便在這時,兩名婢女捧著清水巾櫛進來侍候,他隻得讓到一邊,看著她們幫懷真洗過臉,抿好發鬢退下後,這才過來繼續追問。


    懷真原本平靜下來了,聽他問話,不由痛心疾首,握拳錘了錘胸口道:“他們傷了我的心。”


    李晄瞪圓了眼睛,奇道:“你也有心?”


    懷真氣不過,作勢便要打他,李晄忙輕巧地躲過,故意逗她發笑,待她緩和下來,才若無其事道:“說說看,究竟誰能讓你這樣鐵石心腸的人難過?”


    懷真垂下眸子,雖感到分外丟臉,卻還是將方才一切如實相告,“他們就是欺負我無父無母無依無靠,但凡我軟弱一點,早就被他們拿捏住了。”


    李晄沉默了一下,抬眼望著麵前杏眼桃腮,哭得梨花帶雨的妹妹,歎道:“不是我說,你這個人就是不識好歹,眼前真心待你的人你看不見,非要對無關痛癢的人掏心掏肺,這下好了,知道疼了?”


    懷真瞟了他一眼,“你不會說的是你吧?”


    李晄不由得狠狠敲了她一下,“不然還有誰?我們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還比不過外來的兄弟一家了?”


    懷真捂著腦袋,痛哼道:“少給自己臉上貼金,別以為我不記得,你可沒少打過我。”


    “我……”李晄自知理虧,想到幼年時的情景頗覺尷尬,“那會兒年齡小不懂事,我就你一個妹妹,也不知道怎麽跟妹妹玩,覺得打架挺有意思的……再說了,你也不是沒還手。”


    他說著翻起上唇給她看,“你瞧,這裏有一個疤,就是你以前推地我,害我從台階上摔下去,門牙差點把嘴唇戳穿,流了滿嘴的血,乳母都快嚇死了。”


    懷真忙轉過頭去,滿臉鄙夷道:“你惡不惡心?竟然讓人瞧嘴巴裏。”


    李晄沒好氣道:“這有什麽?你親別人嘴的時候怎麽不覺得惡心?”


    懷真滿臉通紅,忙轉過來驚叫道:“你、你說什麽呢?李晄,你也太無恥了吧?哪有當哥哥的偷窺妹妹和人……”


    “和人什麽?你倒是接著說啊!”李晄賤兮兮地笑著,滿臉挑釁道:“你做都做了,還怕我說?”


    懷真萬分懊惱,轉頭撲倒在榻上,抓起一隻繡墊蓋住了頭,悶聲道:“我不活了,我沒臉見人了。”


    “別裝模作樣了,”李晄將她一把扯起來,手指在她緋紅的麵頰刮了刮道:“你以後怎麽死的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是羞死的。”


    懷真把臉埋在繡墊中,羞答答地問道:“你到底怎麽看見的?我記得那天你不是背過身的嗎?”


    李晄促狹地笑道:“我書中夾了一麵小鏡子,嘿嘿嘿。”


    懷真一時間無話可說,暗怪自己太過粗心。


    “你倆調情太無趣了,給我看得幹著急。你那個三郎跟個呆頭鵝一樣,真是丟盡了我們男人的臉。”李晄鄙夷道。


    “我偏就喜歡他這樣的,你管得著嗎?”懷真氣急,抬手要去掐他,李晄當即舉手投降,“別動手啊,你如今這勁頭太大了,我吃不消。”


    懷真隻得罷手,低頭把玩著繡墊四角垂落的流蘇穗兒,“我方才在來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件事,北軍將士齊齊出動,去比賽劃龍舟,恐怕不是霍中尉所說的軍民同樂,隻為博君一笑。也許他們是打著慶賀節日的幌子,在練習水上作戰呢!”


    李晄手中正剝著一隻玲瓏的小粽子,頭也不抬道:“你要說這些,我可就沒興趣了。”


    他將剝開的桂圓蓮子蜜棗粽遞過來讓懷真嚐,懷真搖頭道:“沒胃口。”


    他便也不客氣,自顧自吃了起來,吃完後婢女奉上了兩盞鮮榨石榴汁,盛在晶瑩剔透的水玉盞中。


    懷真聞到酸酸甜甜的氣息,心思頓時活絡,滿引了一大杯,盯著空空地杯盞,突然歎道:“三郎恐怕還在烈日下操練呢,連口水都喝不上。”


    李晄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杯盞,推了她一下,“有點出息吧,別整天三郎三郎掛嘴邊,我耳朵都生繭了。”


    懷真斜睨他一眼,攤了攤手道:“我也不是日日掛在嘴邊,隻是這會兒想想有些後怕。李荻的話實在令我不安,皇兄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哎,你說,他怎麽能想到讓我嫁給程循呢?”


    李晄奸笑道:“懷真,你真是夠遲鈍,當日在濯龍園我瞬間就想明白的事情,你竟然要等到李荻去挑破才能明白。”


    懷真忽然想起了他當日那個莫名其妙的笑,恨聲道:“你為何不提醒我?”


    李晄往旁邊挪了挪,雙手抱臂道:“為何要提醒?我覺得你嫁給那個書呆子也不錯,於國於家於自己皆大有裨益,反正他肯定管不住你,婚後你繼續跟你的三郎來往不就行了?”


    懷真怒瞪著他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三郎是那樣的人嗎?”


    “哈,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沒在我麵前假正經,就是怕謝珺不同意?”李晄大驚小怪道,“難不成你們現在還……”


    懷真將繡墊一把扣在他臉上,“我們發乎情止乎禮,讓你很失望吧?”


    **


    兩人笑鬧了半日,懷真心底的鬱結漸漸消解。她倒也不是真的傷心,而是太過惱恨。


    待用過晚膳,李晄將她送到家門口時,她所有的不快便已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次日,懷真派人給北大營送了很多粽子和果品,為的隻是將那條長命縷捎出去。


    她和李荻之間徹底撕破了臉,不過於懷真而言並無多大損失,她進宮時李荻還是得按規矩行禮參拜,喚她一聲姑姑。


    李晄麵上似乎對皇帝一家不以為然,心裏其實可緊張了。自那以後沒少帶她去長信宮陪侍太皇太後,甚至連探望舅翁何司徒,也將懷真帶著。


    盧娘漸漸成了太皇太後宮中常客,懷真與她熟悉後,時不時便相約垂釣、遊園甚至和太妃們彈琴下棋品香茗。


    第65章 .鸞鏡但他不敢看真正的她,隻是如癡如……


    懷真原是迎春殿座上賓,可自從端午節後,皇後便再未邀請過她。而她刻意和盧娘親近,無異於公開和皇後割席。


    既然李荻認為她父母感情破裂與她有關,那她可不想白擔了罪名。


    何況楊皇後確實令她失望了,她原本以誠相待,敬重她的品行,喜愛她身上年長女子特有的溫柔沉靜。


    可她卻想左右她的婚事,甚至當著她的麵,在太皇太後問話時也故作不知。


    既如此,她也不願再惺惺作態假意修好。


    盧娘年方十七,姿容秀美儀態萬方,像是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幽淑閨秀。


    她雖眉宇間偶爾會掠過幾絲憂鬱,但似乎已經接受了家族安排的命運,從未抱怨過。


    兩人相識後,盧娘聽說懷真平時最大的消遣在書房裏,次日便送她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寶:鳳尾筆、珠麝墨、水晶硯、五色箋。


    懷真回贈了一座華麗昂貴的紅珊瑚鏡架,令盧娘喜出望外,特意上門拜謝。


    可巧盧娘離去時,正撞上散值的程循來訪,兩人打了個照麵,都是滿臉錯愕和尷尬。


    盧娘福了福身,喚了聲‘表叔’,隨即道別,登車離去。


    懷真站在台階上,努力憋著笑。


    程循施施然上前見禮,懷真微微頷首道:“先生為何不跟窈窈約好,這樣便可一起來,我就不用往藏書樓跑兩次了。”


    程循拿出袖中卷軸,笑吟吟道:“殿下若看到此物,便不會抱怨要多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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