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汀洲站在我身後,姿態很隨意,靠著光潔的大理石牆麵,聞言笑了下:“不,我閑的沒事,來找你聊聊。”


    “在這兒聊?”


    孫汀洲抽出張紙,遞給我:“我看過了,這裏沒人,清淨。”


    我接過:“謝謝。”


    “你也別一直冷著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你有仇。”孫汀洲語調多年不變得低柔:“對了,你把我微信刪了?”


    我把紙折成團,準確無誤砸進他腳邊的垃圾桶:“點錯了。”


    “怪不得。”


    我扯了扯嘴角:“是你發來好友申請那會兒,我點錯了。”


    我想告訴他,我壓根就沒有想和他交好的意思。我和裴雁來共事的消息現在盡人皆知,這孫子如果想通過我接觸裴雁來,或從那兒得到什麽好處,又或者存心奚落我……沒門兒。


    孫汀洲做婚慶多年,在魚龍混雜裏浸淫,我說這話時夾槍帶棒,他聽了竟然還能麵不改色,言笑晏晏。


    “好吧。”他從兜裏摸出根煙,平價牌子,但沒抽,“不過我大概猜到我怎麽得罪你了。”


    在談判裏,先機決定成敗。我不欲和他在這兒兜圈子,倚在水台上,直接道:“說實話,我並不關心你來找我是打算和我聊些什麽,但坦白地說,我確實有些問題想問你。我問你答,可以接受就繼續,不行就算了。”


    “林小山,你還真是沒怎麽變。”孫汀洲意外好說話,他莫名其妙又意味深長地笑笑:“好啊,可以,你問吧。”


    “裴崇和你什麽關係?”我注視著他。


    他神色不變,垂眼時帶著股風情。很快,他答。


    “睡過。”


    “……”有過心理準備,這已經是不算意外的答案。但我對裴崇的情史並不感興趣,我在乎的是他兒子:“但你還和裴雁來表了白。”


    沉默漫開,排氣扇細小的嗡鳴聲放大。


    半晌,孫汀洲歎了口氣,煙在他指間旋轉:“當時你果然在。”


    我看著他,一言不發。


    他隻好繼續道:“我那個時候惹惱了裴崇和他夫人,那兩位能量龐大,我被雪藏是必然的,唯一的機會就是搭上裴雁來這條線。你知道的,他爸媽管不了他。”


    他朝我戲謔挑眉,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一角:“再說,我們這種人,誰還能不對裴雁來起點兒歹心。你說是吧?”


    我懶得和他就“我們這種人”做口舌之辯。


    “你被捉殲了?”我的問題尖銳又刻薄。


    很正常的邏輯,孫汀洲聞言卻像是聽到什麽笑話,抿著嘴笑了陣,才說:“話別說得這麽難聽。你和這個圈子沒交集,這些事兒你沒聽說過很正常。高老板,就是裴雁來他母親,葷素不忌的程度可不亞於裴董,我還見過她和女秘書的照片,相當刺激。”


    我厭煩他藏一半說一半的調調,直刀而入質疑道:“這種照片怎麽能被你看到?”


    倒不是看不起誰。隻是這類豔聞秘史很少能見光,他孫汀洲哪來的本事?


    孫汀洲笑得更厲害了。但我清楚,對付這種人不能惱火,急切或憤怒隻會自亂陣腳,我沉默地抱臂等著,直到笑聲暫歇。


    “不是……”他清清嗓子,徹底不在我麵前表演溫良恭儉:“你小狗一樣黏著裴雁來,繞他在身邊,不會連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都不清楚吧?”


    我覺得好笑,於是反問:“難道你以為,你比我更了解他?”


    “行行行,你別誤會,我不和你爭。”孫汀洲好像誤會了我這句話的意思,但這並不重要。他攤攤手:“我給你講個故事。”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道:“長話短說。”


    事情比我想象得狗血太多。


    電影《河邊》選角時期孫汀洲就勾搭上裴崇,裴崇男女不忌,尤其好十八九歲嫩得掐尖兒又浪得起來的款式,所以那段日子孫汀洲頗得聖寵。


    裴崇算是完美情人,經濟和事業上大方給予的好處,感情生活上,開房以外也不乏溫柔小意。


    隻談利益交換,不談感情予取的行事原則讓孫汀洲在一眾小情裏脫穎而出,但那時候年紀小,恃寵而驕的劣根很快冒頭。


    據他所言,裴崇和高文馥隻是表麵夫妻,兩人聯姻前就說好open rtionship,私下互不幹涉,本來應該相安無事。隻是高三那年清明附近,裴崇有了新人,也是拍電影的,正在熱乎勁兒上,孫汀洲怕被人搶了蛋糕,稀裏糊塗把人灌醉,裴崇犯了糊塗,祭祖當晚在高家老院子把人睡了。


    孫汀洲並不知道的是,裴高二人間還有一個不成文的約定——外麵的人不能帶進兩家本家。他惹事兒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狼狽地被拎出正廳,和裴崇一起,當著高家一眾的麵被羞辱得抬不起頭。那時候年輕氣盛,他隻知道忍字頭上一把刀,卻不明白衝動才是魔鬼,神經繃斷的一霎,他翻出一遝高文馥見不得光的照片,大剌剌撒了一屋。高家的老人差點兒氣昏過去,連喂了幾枚速效救心丸。


    豪門陰私醃臢屢見不鮮,但多是你不說我不說的心照不宣。孫汀洲這次是徹底捅了馬蜂窩,裴崇願意看在往日情分上保他參加高考,但高文馥可不肯放過。


    明麵上說是雪藏,私下受的罪五花八門,他不願多談。


    說到底還是自作自受,我沒心情替人唏噓,隻是皺起眉,問:“在祭祖當天犯忌,能有這麽巧?那些照片又是哪兒來的?你既然講了,就別藏一半說一半,挺沒勁的。”


    “你也不傻嘛。”孫汀洲道:“但問題都被你擺出來了,答案難道還不清楚嗎?”


    “……”


    我愣了下,很快意識到什麽。


    他看我麵色微動,於是牽起嘴角一笑。


    “當時我沒反應過來自己被設計了,直到挺久之後才回過味來。所以你還不明白嗎?裴雁來這個人很危險,沾了要倒大黴的。吃一塹長一智,你和他走得這麽近,大概率已經在那兩位的監控範圍內了,也適當緊張一下吧。”


    我有一陣兒沒話說。


    倒不是在想別的,我隻是突然明白,上次高文馥見到我之所以神色緊張,大概率是因為擔心我和孫汀洲一樣,又是裴雁來手裏的什麽鉤子。


    我該緊張?


    他裴雁來都親口告訴我,這輩子沒再見麵的機會,我還要緊張什麽?


    裴雁來是什麽樣的人,是魑魅魍魎還是玉帝七仙女,都不需要另外一個誰來告訴我。我理理袖口,準備離開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會和我說這些?”


    孫汀洲表情有一瞬變得微妙,但天賦的好演技讓他很快形色如常。


    “在首都婚慶這行不好做,父母又催婚催得緊,我要回老家看漁場了。”他從兜裏拿出老式火車的紙質票:“今晚就走。”


    我注視著他,聽見他又道:“我知道你早就想問。我今天不說,這輩子就沒機會了,算是給你的臨別禮物。”


    心思百轉,我走到他身側,停下:“我以為我們關係沒好到這個地步。”


    孫汀洲卻聳聳肩,目光狡黠。他湊近我,聲音很低,語氣同情地答非所問:“裴雁來不喜歡男人吧?”他輕笑一聲:“祝你好運。”


    話畢,他和我錯身而過,推開廁所隔間。門合上時發出沉悶的響聲,頓時把我矯飾的雲淡風輕碾碎。


    時間是洪流,能把大壩衝垮,但其存在性確然無可辯駁。我不在乎體麵,和舊怨一笑泯恩仇不是更我的作風。


    於是我不鹹不淡道:“不見了。”


    出了衛生間,我有些魂不守舍。低著頭左轉,卻撞到了人。


    “對不……”我怔愣過後是六神無主:“是你?”


    裴雁來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我連忙前後用眼丈量距離,猜測我和孫汀洲的對話他能不能聽見,如果能聽見又聽了多少。


    “嗯。”裴雁來伸手勒住我衛衣的抽繩,我頓時安分得不再亂動。


    “你怎麽在這兒?”我心髒不安分地亂了幾下,有點心虛。


    裴雁來淡淡:“我不能在這兒?”


    我想搖頭,卻被勒得脖子癢,上手鬆鬆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實話,我有太多事想問裴雁來。


    有關過去的,有關現在的,有關未來的。一些模糊的、離譜的想法在我腦海裏逐漸成型,我一邊不敢求證,一邊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饑餓了太久,狼吞虎咽的本能都從基因譜上消退。此刻有一把野火,燒得我口幹舌燥,差點就破齒而出。


    “走麽?”


    裴雁來突然問。


    思緒被打斷,我頓時偃旗息鼓。


    不讓我見他父母,是想保護我嗎?但這又能意味著什麽?


    我能猜嗎?我敢猜嗎?猜了又真的該在這個時刻、這個場合問出口嗎?


    就算困擾我的問題可以得到解答,但如果答案和我所想背道而馳,我也真是半點辦法都沒有。


    於是我隻能故作大夢初醒般結結巴巴問:“啊?什,什麽?”


    裴雁來看著我,難能可貴地耐心重複一遍:“走麽?一起。”


    “現在?”飯局應該還沒結束,我有點猶豫。


    “現在。”裴雁來平靜地注視我,我沉默著,然後在他眼睛裏如沙築塔般看到世界,看到一切。


    我舔了舔嘴唇,然後說走。


    第57章 誰黃雀在後?


    坐裴雁來的車回家像是做夢。


    我讓他停在小區門口,裏麵路窄又不平,不方便調頭。他壓根不聽,但挺古怪的,先打了方向盤,又問我幾號樓。


    但凡了解我,就知道我很難拒絕裴雁來,此時此刻也不例外。我看著眼前順利靠近的目的地,毫無意義地報了個數字,好在他車技優秀,順暢停在單元門口。


    下了車,副駕駛的玻璃窗還半開著,我俯身從窗口看他。一路上思緒難平,到此刻我才想要說點兒什麽:“那個……”


    裴雁來看我一眼。他突然笑了下,像聾了一樣打斷:“周三見。”


    發動機作響,車窗關得嚴絲合縫,車子很快啟動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我怔愣著目送最後一炮車尾氣,直到剛複蘇的蚊子圍成一圈在我脖子上鞭笞,我才反應過來今天還是五一假期,距離下個工作日見到裴雁來還有四天。


    漫長的、難熬的四天。


    但即使很久以後,我想我都會再反複回味這短短幾天五一假期。平靜得像是海嘯前的海水退潮,我無知無覺地在沙灘上佇立,然後在瞬間滅頂,被周三吞沒。


    那天早上再尋常不過。


    我六點三十分起床,二十分鍾後收拾完解決早飯,七點整掃碼進地鐵站,七點四十八分刷卡推開鼎潤的大門,我放下包,那時候謝弈在吃三百米開外早餐鋪做的煎餅果子,薄脆咬下去發出細碎的脆響。


    非要說有什麽變化,那大概就是何為思那件事後,一些人見我開始繞道走,一些人依舊。至於裴雁來……


    小米悄無聲息地紅著臉靠近,把手機屏幕亮給我看。


    --刑法03班沈璐菲:嗚嗚嗚嗚嗚學委求求你就把你們裴律師的微信推給我吧,我給你當牛做馬你說一我不敢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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