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書航簡直快要被侯海宏這番冠冕堂皇的話給惡心吐了,他如何能夠允許,這世上有侯海宏這樣的人存在?


    正義?


    這天底下哪有什麽正義?


    “不可能!”屠書航瘋狂的嘶吼,“我不信!”


    他不相信,這天底下,真的會有這麽正直的人存在,他根本不相信,有人可以被所有人背叛,被所有人冷漠對待,還能夠不寒心。


    明明,他就要成功了不是嗎?


    明明!


    他已經成功了。


    沈沛宰了身邊的幾個海盜,看到屠書航和侯海宏還在磨磨唧唧的,隻覺得他們倆從某種方麵來說,都是腦子有病的,他踹翻了距離最近的那個海盜。


    摸到了屠書航的身邊,招招不留情,這才知道屠書航才不是什麽文弱男人,他手段狠厲,心狠手辣,抓了身邊的手下來擋刀。


    沈沛嗤之以鼻,“果真是強盜行徑,丟人現眼。”


    屠書航狠狠的呸了一口唾沫,憤怒的瞪著侯海宏,仿佛他是什麽另自己厭惡的存在。


    沈沛回過頭去瞪著侯海宏罵道:“磨磨唧唧的,有什麽話不能把他活捉了說個夠嗎?”


    侯海宏啞然失笑,隻覺得秦王殿下當真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


    隻是如今侯海宏也無暇去顧忌什麽,兩人對上了屠書航,可戰事卻依舊焦灼,船上作戰原本就不比陸地,尤其是對於沈沛而言,壓製了他不少。


    海麵上刮起了狂風來,吹的人站都站不直,沈沛一刀橫了過去,屠書航堪堪躲過,本隻要侯海宏再補上一劍就可以活捉了屠書航。


    可侯海宏卻因為要救範勇,臨時撤開了,替範勇擋了一下,把後背露了出來,屠書航見此機會反手就是一彎刀,刺進了侯海宏的背心。


    “將軍——”


    範勇淒厲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海域,很快就被打鬥聲所湮沒,侯海宏隻覺得喉間一甜,氣血瞬間上湧。


    屠書航下手並不輕,他把彎刀拔了出來,冷笑的看向侯海宏,即便這個舉動,讓他被沈沛製服。


    即便刺這一刀,也葬送上了自己的性命,可屠書航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猶豫。


    不僅僅侯海宏想和屠書航同歸於盡,屠書航也是這樣的心思。


    侯海宏握著自己的劍,緩緩的轉身,沈沛方才和屠書航纏鬥,身上早已經落下了大大小小的傷,屠書航也沒有好過很多,沈沛看了侯海宏一眼,狠狠的砍了屠書航一刀,把他推給了侯海宏。


    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侯海宏由衷的感激著沈沛,他也沒有辜負沈沛的成全,提起手中的劍,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揮劍切下了屠書航的頭顱。


    那一下來的極快,屠書航屍首分離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他隻覺得脖子一涼,之後就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看不到了。直到死的那一刻,屠書航都還沒有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明明已經成功了,不是嗎?


    屠書航到死都不知道,這個天底下有很多人,即使受過傷,流過血,被背叛過,被辜負過,傷人也好,受傷也好,永遠,都不會泯滅自己的良知。


    因為他們的心中,有一種叫做正直和善良的東西。


    就如同信念和道德一樣,永遠約束著自己。


    永遠都存在。


    侯海宏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由衷的笑道:“多謝,王爺成全。”


    沈沛隨意的點了點頭,把屠書航的腦袋踢給了範勇,轉而看向侯海宏,“你有話想和我說?”


    “秦王殿下當真是聰慧過人。”侯海宏虛弱的笑了笑,完全憑借著最後一口氣強撐著,他看著沈沛,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王爺……若是臣死了,您把臣火化了,把臣的骨灰揚向大海可好?”


    “你說什麽?”


    不怪沈沛如此震驚,人人都講究入土為安,即使是在海邊的漁民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願長眠海底,更何況還是火化。


    屍骨無存。


    可侯海宏,卻像是一早就想好了自己的歸屬,他做的每一步,雖然看起來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可都是有跡可循的。


    侯海宏從一開始,就想著和屠書航同歸於盡,就算……方才那一下,他不替範勇擋,範勇也不會有生命危險,隻不過是會受點傷,哪裏會像他這樣,生命垂危。


    他早就存了死誌,勉強不得。


    沈沛並沒有勸說什麽,隻是告訴侯海宏,他的孩子,會更想要他陪著。


    可侯海宏卻隻是笑:“罪臣已經——不配了啊。”


    “怎會?”沈沛淡淡的反駁了侯海宏的話,慢慢的走了過去,扶著侯海宏,“你把本王從北漠騙過來,不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嗎?”


    沈沛看見那些出現在海灣外頭的將士們,就徹底的明白過來了,侯海宏騙了所有人,包括他,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想要消滅海盜,也從一開始,就想要和屠書航同歸於盡。


    他知沈沛不會放任這一切不管,所以侯海宏可以毫無顧忌的,發泄自己心中的怨恨。


    就算心中的秘密被人戳穿,侯海宏也是波瀾不驚的模樣,並不打算因為這件事情為自己開脫什麽。


    他遠遠沒有旁人說的那麽好,說再多冠冕堂皇的話,都改變不了,他曾經想要背叛的事實,“王爺……我的心,曾經動搖了啊——”


    撕扯著,掙紮著。


    侯海宏一直都在賭,他的確做不出拉著所有百姓陪葬的事情,所以,所有的部署都是真的,所有的海圖,都是真的,所有的打算,也都是真的。


    想讓沈沛來阻止,也是真的。


    可他的恨,他的怨,也是真的。


    這一切的一切交織在一起,快要把侯海宏撕扯成碎片,他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逼瘋的。


    所以,當理智還殘存的時候,侯海宏把自己送上了一條絕路。


    他能做到的,隻有這些了。


    他再也辦不到更多了,可是侯海宏相信,還有更多的人,和他一樣的人,會代替他守護著這裏。


    時至今日,他依舊熱愛著這片土地,依舊深愛著這些百姓。


    最後的最後,侯海宏回過頭去,深深的看了故土一眼,真好啊。


    他想。


    在他生命的最後,他知道……


    自己原來,從未被辜負。


    就算,這真相來的那麽慘烈,那麽痛苦,可侯海宏依舊是由衷的感激。


    這個時候,侯海宏想起了在自己麵前慘死的大牛,那個長眠海底的青年。


    侯海宏想,當他的身軀化為飛灰,撒向大海的時候,再去找那個滿心滿眼信任著他的青年,他是否還願意給予同樣的信任?


    如果有來生的話……


    侯海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在海灘上奔跑,母親溫柔的擦掉他臉上的汗水,卻很快的把他帶了回去,告訴他:小心一點,會有海盜過來的。


    那是侯海宏心中對海盜最初的印象。


    他想起昔日恐懼海盜的神情,也想起了母親和妻子死去的時候,告訴過他的話:一定要,消滅海盜。


    虛虛晃晃的影子層層的交疊在一起,侯海宏看到了許多久違的麵孔。


    真的是……好漫長的旅途。


    好在,終於快要結束了,在那漆黑的海底,有他的母親和妻子,還有他發誓曾經要保護一輩子的百姓。


    侯海宏想,如果有來生的話,他也依舊想要保家衛國,舍生忘死。


    沈沛在侯海宏的身軀要倒地的時候穩穩的扶住了他,沒有讓他跌倒在地上,就算是死,也要給他最後的體麵。


    沈沛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沈沛原本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不曾想自己看到了一出又一出的悲劇。


    他的心情談不上糟糕,也談不上很好,此時此刻隻是茫然一片。


    範勇拎著屠書航的頭顱出現,海盜們的氣勢又了一瞬間的低迷,可很快他們又開始頑強抵抗起來,沈沛對這一幕並不奇怪,海盜畢竟不是士兵,並沒有天然的歸屬感。


    屠書航死了,他們心中也許並不是悲傷,反而是覺得終於等到了上位的機會。


    隻可惜異想天開的海盜們,全部被訓練有素的軍隊壓得潰不成軍,西北軍蟄伏已久,當船靠近海灣的時候,勢如破竹般的占據了先機。


    沈沛把侯海宏的屍首交給了同行的西南軍,雲靜竹過來問他剩餘的那些海盜怎麽辦?


    沈沛想起了南山鎮那些淒苦的百姓們,想起了如今已經長眠的侯海宏,又想起了他見到的一出又一出的悲劇,厭惡的皺起了眉頭,“殺。”


    “全殺。”沈沛冷酷無情的下令,“一個不留。”


    沈沛並不知道這些海盜裏麵,是不是還有無辜的人存在,可他並不想去多問什麽,無辜嗎?


    大齊的百姓們不無辜嗎?


    痛苦嗎?


    侯海宏不痛苦嗎?


    放過了這些海盜,沈沛隻覺得,自己對不起侯海宏心中的道義,對不起南海的百姓們,對不起所有人。


    那是一場,血腥的屠戮。


    沈沛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其實也有些不妥,可他當真是沒有什麽心思去俘虜,去招安海盜。


    隻想用這些海盜們的血,來慰藉南海所有受苦的百姓們。


    勝利的號角終於響起,凱旋之音撫慰了所有的將士,蔚藍的海水被鮮血染紅一片和如血的夕陽糅雜在一起。


    雖然悲壯,卻異常的動人。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勝利的喜悅,也帶著失落和茫然,尤其是範勇,眼睛一直都是紅紅的,這個中年男人如今隻怕是恨透了自己,隻當是自己的緣故,才會害的侯海宏慘死。


    沈沛其實並沒有那麽多的同情心,可他知道侯海宏是在乎這些人的,所以他才會勉為其難的安慰了一句,“他死得其所。”


    至少,侯海宏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死去。


    即使心中有過動搖,也從未辜負過,心中的正義。


    沈沛把侯海宏的令牌,交到了範勇的手裏,“你要走他未走完的路,看他沒有看過的風景,守護他想守護的故鄉。”


    範勇狠狠的咬了咬牙,捏著那塊令牌,明明是冰冷的鐵片,上麵卻仿佛還帶有侯海宏的體溫。


    就像是他們初見的那樣,當時的將軍還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張揚至極的:老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打海盜。


    範勇強忍著要湧出的淚水,狠狠的憋了回去,舉起那塊染血的令牌:“西南軍聽令——”


    “進攻!進攻!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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