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姿了然了:“所以遲夷將夢蘭別院建在孟蘭山,是為了鬼穀中的東西?”


    “亦或是人,”墨柒明言:“修仙之人。”


    “鬼氣?”墨姿懷疑:“穀裏會不會住著一個跟我差不多體質的人?”


    墨壹搖首:“不可能,你三姨婆在那守了十年,進穀上千次。發現鬼氣不是從外凝集的,而是從穀中心散出來的。近年隨著包裹鬼穀的煙霧日漸稀薄,鬼氣已有外溢。”


    墨姿在心裏細細捋了起來:“上百年了,近年才鬼氣外溢,是不是說明鬼穀要崩了?”


    “極有可能,”墨柒也在想這事:“如果是這樣,那遲夷定不會離開夢蘭別院。”


    “他不能離開,我可以去。”墨姿彎唇淺笑:“再過兩個多月,我就十三了。太後遲然藝不就是十三歲和親大嶽?”


    墨壹長歎一聲:“看來遲漾嫿已成棄子,活不長了。”小墨姿和親綏玉,有兩大阻礙。一是帝後,二是墨家。


    遲漾嫿乃是遲夷的孫女,雖然其父不是現在的綏玉國王,但也是遲夷親封的央華帝姬。她若是慘死在大嶽,綏玉國必會發難,到時順理成章提出要大嶽皇帝嫡公主和親綏玉。


    這一招真是高,若是計成,不但遲夷得償所願,還能助太後離間皇後與三皇子。當然皇帝為大嶽百姓免於戰禍之苦,同意皇後所出公主和親,也是將墨氏得罪得徹徹底底。


    墨柒冷嗤:“前日遲漾嫿脫簪去飾到乾明殿請見,對當年放肆詛咒皇後中元產女之事深深自責,痛哭流涕地乞求皇帝原諒,還提出迎嫡公主回宮。”


    “咳咳……”


    墨姿拍了拍震蕩的心口,笑著言道:“遲貴妃真是蠢得可愛。她入父皇後宮也快二十年了,到底對大嶽了解幾分?”墨家雖一門女子,但自前朝就是帝師門戶。大嶽五代君王,有三個是墨家女教出來的。


    遲貴妃怎麽會以為她是不被允許回宮?


    墨柒端了一杯參茶予小孫女:“回宮了不要胡鬧,咱們將計就計。”


    喝了一口參茶壓一壓,墨姿點頭:“好,我要把小花帶上。”


    “隨你,”墨柒想到那醜狗,不禁露了笑:“綏玉使團此次來給皇帝賀壽,會敬獻一頭刹敖犬。刹敖犬長於綏玉南懷談茨林,不像一般犬種喜群居,獨來獨往更似孤狼,凶悍非常,很稀有。”


    墨姿眨眼問道:“公的嗎?”


    “探子回報說是公的,通體黑色,一根雜毛都沒有,雄俊堪比密林黑豹。”墨柒一本正經:“回到宮裏,記得把小花洗洗幹淨。”


    墨姿鄭重地點了點頭:“好。”小花跟了她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該享點豔.福。


    第7章 回卞啟


    這方拿定了主意,墨柒就進了一趟宮。


    墨姿雖是嫡出公主,身份尊貴,但康澤七年中元節鬼占卞啟城之事還曆曆在目。皇帝壽辰將至,未免因迎墨姿回宮引起朝野震蕩、百姓不安,墨柒上書皇帝,公主回宮低調為上。


    皇帝也是有此擔憂,不過還未想好如何與皇後說,現由老師提出,他倒是鬆了一口氣,隻心中對墨姿更是愧疚。


    與太後虛與委蛇幾日,皇後便領著環意、環茹將鳳禧宮東側殿收拾出來,還去皇帝私庫搬了不少珍品來裝點。一番行事毫不避諱旁人。很快滿宮裏都知道嫡公主要回來了。


    “哥哥。”


    緋悅公主今日早早就等在鳳禧宮東南向的豐和亭裏,遠遠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禁迎上兩步,楚楚喚人。


    看清亭中人,三皇子彎唇,快步走近:“五妹,清晨露重,你怎會在這?”嘴上如此說,心裏卻清楚她在等他。他每日寅時正去鳳禧宮給母後請安,然後往乾明殿,必經豐和亭。


    五妹?緋悅公主有些委屈,在哥哥心裏她應是比不得皇後親生的鬼公主,低垂首抿了抿櫻唇,眼中滲出了淚填滿眼眶,喃喃出聲:“聽說七妹要回宮了,哥哥可有準備什麽見麵禮?妹妹心裏沒底。”


    目光掃過她置於腹前緊扣在一起的雙手,嶽暝驍隻當她來就是問此事:“七妹妹是母後嫡出,雖自幼長於宮外,但父皇、母後十分珍愛,我等不可輕慢。”態度在此,至於禮看各人心意。


    “可……可我害怕,”眼淚滾出眼眶,緋悅公主低泣。


    嶽暝驍沉目,麵上笑意不見:“害怕什麽?七妹妹是墨家家主柒語先生一手教養大,”語調之中滿滿敬重,“柒語先生不但著有《鏡思文傳》、《賢士》,還修撰了《嶽書·儒林》、《嶽忠文字》等,人品貴重,更為帝之師。七妹妹日日伴在側,耳聞目染,心境必清明。五妹勿要多思。”


    她明明指的不是這個,可緋悅公主又不敢明言,抽噎兩聲再問:“聽說皇後近日心思都撲在鳳禧宮東側殿,哥哥有進去看過嗎?”


    “看過了,”嶽暝驍斂目凝視這個同胞妹妹:“七妹妹有一隻愛犬,我畫了圖紙著工部做了犬舍,昨日已經送進鳳禧宮東側殿。”


    緋悅公主嗤笑,撇過臉默默抹眼淚,他還真是殷勤。


    嶽暝驍雙手背後,也沒了好心情:“迎七妹妹回宮,是太後首先提及,遲母妃緊跟著就去乾明殿請罪哭求。既如此,那就請務必誠心誠意。”


    “哥哥這話是何意?”緋悅氣惱:“皇祖母和母妃委曲求全,到底是為了誰?”


    嶽暝驍眼神一暗,背在身後的手不禁握起。為了誰?當然是為了綏玉。


    他長在鳳禧宮,深知母後愛女之心。綏玉使團攜美姬來給父皇賀壽,妄圖是何?母後才提出讓他出宮建府,太後和遲母妃就坐不住了。二人主張迎七妹回宮,是意在離間他與中宮的母子之情。


    真是機關算盡!


    “緋悅,為兄勸你還是先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


    嶽暝驍不欲再停留:“你是父皇的女兒,大嶽公主,”說完便起步離開。


    一言震耳,但緋悅卻不願深思,看著那遠去的冷漠背影,心生憤恨。曾經她的母妃天姿絕色寵冠六宮,卻因一句失言,被責令閉宮門思過三年。


    三年啊,人之一生能有幾個三年?這般重罰還不夠,皇後親女不能養在宮裏,父皇竟狠心將哥哥抱去鳳禧宮。皇後恨毒了母妃,怎會真心實意教養哥哥?果然,不到十年,哥哥就隻親鳳禧宮了。


    不甘心,緋悅快步追上,從後一把抱住三皇子悶聲痛哭。


    三皇子欲要掙脫,但又怕力大傷了她。


    緋悅緊抱:“哥哥……哥哥不要這樣,再如此下去……嗝你你會眾叛親離的……”


    眾叛親離?眾是誰,親又是誰?嶽暝驍麵色陰寒,不再顧忌一把將緋悅扯開,揮手讓隨侍退離,回身直言:“我五歲搬進中宮受母後教。六歲,母後與父皇說皇子不可長於後宮,於是我有了三個伴讀,得進文淵閣。七歲,我搬到皇子所,母後送書,每日查檢我功課,而祥安宮和遲央宮是如何做的?


    十歲,母後再向父皇進言,說紙上之言終是浮於表麵。不久父皇就領我上朝聽政……十三歲,母後要我讀《民智》,遲母妃卻聽太後之意,送了兩個如花美姬予我。”


    句句打在緋悅公主心頭,兩腿發軟:“那兩個女侍不是被皇後要了去?”


    嶽暝驍眼眶泛紅:“是啊,是被母後要去了。因此事,遲母妃還被罰了。這回綏玉使團帶了女眷來,你知道這些女眷是為誰準備的?”


    緋悅腳下踉蹌,淚掛在下眼瞼上,顫著唇問道:“娶……娶她們不好嗎?”


    “好嗎?”嶽暝驍苦笑,轉身走了,腳下分外堅定。有些事不要細究,因為心會疼。


    原來他不願,緋悅失魂,腦子裏還回蕩著哥哥之前所言。當年母妃閉門思過,她被皇祖母抱去養。皇祖母說綏玉草原遼闊,遍地良駒。王庭帝姬最愛的就是打馬在草原上無拘無束地飛馳,沒有層層宮牆,沒有繁瑣陳規……


    她向往那樣的生活,昨夜還在腦海裏勾勒廣闊草原。突然慌張,哥哥說讓她認清身份,她……緋悅跌坐在地。


    後宮的事少有能逃過皇後眼睛的,豐和亭發生的兄妹爭執自然是傳進了鳳禧宮。皇後聽完經過,未有理會。綏玉使團昨日就已抵達舟昀府,隨使團一塊來的三位女眷明日即將入住祥安宮。


    她的小墨姿,也快要下敬陽山了。


    “環意,織造房送來的寢被、床帳,你帶人再清洗一遍。”


    “是,奴婢這就去。”


    皇後還不放心,又起身往東側殿去。


    五月初七早朝,綏玉使團進宮麵見大嶽皇帝,獻上賀禮。下了朝,皇帝就讓總管太監領著羽林衛將刹敖犬送去鳳禧宮。初八午後,綏玉三位帝姬入宮,向皇後請完安,便被太後接走。


    ……………………


    “墨姿,我們該下山了。”


    墨柒在石屋前喚聲。


    西陡崖上墨姿收功,翻身飛躍穩穩落於祖母跟前。


    知道今日要進城的小花早早就背上主子先前收拾好的小包袱,等在山岩石階旁的古鬆下。


    “你們先走,我身上臭臭的,去洗漱下。”


    墨柒笑道:“好,那敬陽山下見。”


    洗了個澡,墨姿站在等人身的銅鏡前,用棉布巾絞幹及腰長發。當年娘親生她、護她,大傷元氣。她周歲時,娘親還未好全。拖著病體到墨府,給她剃了胎發塗抹麻油。怕她因早產長不好發,還特地囑咐祖母要常常給她剃發抹麻油。


    三歲之前,她都頂著個小光頭,身上全是麻油香味。


    甩了甩這一頭濃密烏亮的發,墨姿淺笑,如親娘所願。


    拿了今年元宵環意姑姑送來的墨玉環扣和短簪束發,戴上額飾,將血玉眉心墜換成白玉。穿上祖母準備的交頸襦裙,係好腰封,把軟銀劍插.入腰封暗格,一把拽過孔雀紋黑色連帽鬥篷出了石屋。


    敬陽山高千丈,陡峭如劍削,除了一條寬一尺的石階,再無他路上下山。墨姿圍好鬥篷,腳尖一點,直上兩丈似獵鷹一般俯衝向下,鬥篷高揚,眼神清亮。陡壁上的小小凹凸皆可做支點,隻百息,她便已望見山下馬匹。


    墨柒才上馬,就有暗影自頭上掠過,不禁露笑,轉頭向右:“我們出發了。”


    “好,”坐於馬上,墨姿拂開落在眼睫上的幾根碎發,雙腿夾馬腹跟上祖母。小花撒歡在前,背上的小包袱裏不斷地傳出叮叮聲。


    次日傍晚,兩人一狗進入卞啟城。正是晚飯時,近日又有綏玉和大嶽六屬國使團來朝,街道上熙熙攘攘,不乏異域麵孔。


    墨柒伸手給墨姿戴上帽子,夕陽餘暉下,黑色鬥篷上的孔雀紋熠熠生光。有眼識的俯首讓開道,不敢去窺馬騎上少女。在大嶽,孔雀紋和龍鳳紋一樣,就算是皇族,也不是誰都可用的。


    她們走的是西城門,道路兩邊全是商鋪,有店家在鋪外招攬客人,吆喝聲一家比一家高亢。從這到皇宮還要一個時辰,墨柒停馬在十香飯莊前。


    “你四姨婆最喜歡的飯館,今晚膳我們就在這用。”


    墨姿沒異議,她四姨婆嘴最是刁,這家飯莊的廚子手藝肯定很好。下馬將韁繩交於哈腰守在一旁的店小二,道了聲謝,俯身解下小花背著的小包袱,帶著它隨祖母進店。


    “客官,您幾位?”


    “兩位。”


    自孫女出生後,墨柒就少在卞啟城走動。這西城的店家日日迎來送往,早忘記大名鼎鼎的墨家家主柒語先生了。不過雖瞧著眼生,但店家也不瞎,隻看少女身披的那件鬥篷,他就不敢大意。


    “好嘞,二位貴客請樓上客房就坐,小的給您二位上茶。”


    墨柒在前,小花綴在後,她們才上樓梯,就有一群打扮富貴的子弟笑笑鬧鬧地進飯莊。


    “店家,老規矩,樓上清空,小爺們喜靜。”


    要是其他時候還成,但今日……店家偷眼去瞧沒有頓步已上到二樓的兩位客人,麵露為難:“李官爺,這這這怎麽是好,樓上已有貴客,不好……”


    “貴客?哈哈……”


    那領頭的緋衣青年,右手合上扇子,笑得前俯後仰,指向二樓樓梯口處的醜狗:“那是你們十香飯莊的貴客?”


    此問一出,哄堂大笑。


    “這這……”


    小花似聽懂了樓下嘲笑,一屁股坐在樓梯口,嗡嗡囔囔的。墨姿稍側首,墨柒卻已回身。一群笑得張狂的紈絝,得見墨柒真麵,頓時像是被鬼扼住了喉嚨,靜默無聲。兩息後,他們才回神,倉惶拱手行禮。


    “柒語先生!”


    “要吃飯便吃,不吃就滾。”墨柒見小花不再賴在樓梯口,轉身跨入一旁的空廂房。


    “是……是,我等打攪了,”紈絝子弟速速退出十香飯莊,不敢抬頭去望。墨柒回卞啟了,那跟在她身後的那位少女……豈不就是是……一想通,頓時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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