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誌雅移開目光:“不殺墨子淵,我們就殺不了墨清宸。”


    “什麽意思?”唐雎兒不懂,品著尹誌雅麵上的深情,眼底深沉。她一直都覺這女人怪得很。兩百年裏,她將其所行所為看在眼中,幾番試探,未有所得,難纏得很啊!


    尹誌雅凝眉搖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禁苦笑,“你相信直覺嗎?直覺告訴我,要殺墨清宸就必須先除去墨子淵。”


    在決定要像前生那般於明毅洞天中殺墨清宸後,她就細細回憶了唐雎兒領四夫狙殺墨清宸時的境況。


    前生凡人,看不出什麽,但今世她是修士,一個已達化神境大圓滿的修士,對戰況自是一目了然。


    修仙界有一不成文的規則:事不過三。墨清宸殺唐雎兒、東灝、鹿明禦、紫俊宇都沒失手,唯對上皇呈,卻三殺不絕,甚至還被皇呈傷了持劍的右手。


    這是為什麽?她也不知,估計連墨清宸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緣由。前生若不是墨子淵及時趕至,她想墨清宸應該會死在皇呈刀下。


    故今世,她要先一步蕩清妨礙,以保萬無一失。隻可惜,鹿明禦和紫俊宇死得太早了,不然……一道光影自腦中掠過,尹誌雅雙目微不可查地一緊,鹿明禦?


    她一直想不通寶珠怎麽會到墨清宸手裏?墨清宸入無聖庵後就深居簡出,此前也沒去過洛河城,更別說進東西夢林了。


    鹿明禦……鹿明禦,死在魚來秘境。玄寂宗對他的死還諱莫如深,就連其師父誌陽道尊都閉口不談,似從未收過這麽個弟子。


    為什麽?


    是因為殺鹿明禦的人不簡單嗎?墨子淵乃誌陽道尊親孫,墨清宸於墨子淵有大恩,而能叫誌陽道尊痛失愛徒卻閉緊嘴的也就隻有親孫了。


    至於玄寂宗,墨清宸的師祖了因師太是簡一宗合體劍尊晟華的道侶,了因保得了墨清宸。


    通了……這樣一捋一切都通了。隻叫尹誌雅不忿的是,鹿明禦竟是帶著寶珠一同回到了初始。那個廢物在寶珠襄助下,竟還早早就喪了命,叫墨清宸占了大便宜。心頭的怒火衝紅了她的眼,廢物廢物……


    唐雎兒有些莫名,一眼不眨地盯著怒火中燒的尹誌雅,不言不語。她是越來越看不透這女人了,將心防築得高高,時刻警惕著。


    兀自沉浸在思緒中的尹誌雅,好像完全忘了此方不是她洞府,魔靈侵入眼眸,吞噬了清亮。墨清宸是在魚來秘境救的那位,魚來秘境有框定入內修士的修為,那位墜落在那方,該是受了很重的傷吧?


    對,進了明毅洞天,他就不能貼身守護墨清宸了。前生便是,墨清宸持劍的手都被傷了,他也沒出現,反而是墨子淵來救。


    不會錯的,殺墨清宸,明毅洞天是她唯一的機會。


    雷閃掠過屋脊,隆隆雷吼緊隨其後,唐雎兒有些燥,露了不快,都劈了一天了,到底什麽時候才結束?


    巷子坊中天字六號屋裏,墨子淵此刻也甚是難受。自劫雲來,他體內雷靈就似吸了仙氣,變得異常活躍。隨著雷劫劈下,陣陣地動,雷靈漸漸不受控製,在經脈中沒頭蒼蠅般亂撞。


    勉力壓製、引導,墨子淵額上汗珠滾滾而下,眼底泛紫幽,脖間的脈絡暴突,隱隱見紫雷在其中遊。


    屋外黑沉沉,分不清晝夜。風呼呼嘯嘯,四方劫雲仍在不斷往東匡雲洲聚攏,煞是駭人。


    哢嚓一聲,雷閃劃破天,又是一道雷劫劈下,雖未劈在墨子淵身,但雷音卻闖進了他的神府,神魂都在震,雙手成爪死摳膝蓋骨。


    血脈裏有什麽東西在膨脹,像是在回應著什麽。丹田裏元嬰手中的驚雷劍有些惱,顫動兩下,隻小小元嬰依舊緊閉著雙目。


    一日、兩日轉眼就過去了,況昷各家高階修士均已聚圍在東匡閻地邊緣,耐心等待。三日、四日雷劫更為可怖,東匡閻地下湧動愈發劇烈。五日子夜,一道雷劫之後,閻地突然歸於平靜,狂風驟歇。


    死寂讓一眾修士不禁屏息,晟華鎖眉,仰首望天。天上劫雲不再翻騰,雷龍亦隱沒。黑暗沉沉,緩緩下壓,觀之驚人心。


    無理緊盯平靜的閻地,心怦怦跳著。兩個時辰後,哢嚓一聲,一條濃黑勝墨的雷龍直灌而下,穿入地中。圍觀的修士,心驚顫得發疼。不等穩定心神,東匡雲洲地動山搖。


    晟華見焦土斷裂,雙目一緊立時後撤。他一動,旁人皆隨之。隻刹那間,銳比虛空罡風的無形風刃剮過他們之前所在地,閻地之上,風刃亂撞,撞得空間都扭曲。


    隆隆……


    巍峨的山自地下冒出,相比遍地焦黑,山翠綠得叫人神醉。古樸的氣息攜著濃鬱的靈氣撲向四方,僅僅十息,萬丈高山已立穩。山尖直插.入劫雲,引雷穿心而下,七條雷龍自山底外遊,定七極。


    龍門現,天降紫雷,“明毅洞天”四字呈於陰寅方。


    站在赤烏師伯身後的墨姿,仰望著那四字,心有愕然。明毅,明,日月。在陰爻氏,僅有一人道號以“明”冠之,即陰爻氏史上唯一的男族長,陰爻雷逸。


    陰爻雷逸,道號明。


    是他的遺府?


    還未進去,墨姿尚不確定,但卻知“明毅洞天”若真是陰爻氏一任族首遺府,那其中必有鴻魔傳承。


    “墨墨,”攬月突然冒出聲:“小淵子好像不太對,”抓著乾元神珠,兩眼死盯著渾身緊繃的墨子淵。老東西提醒她,小淵子有異是什麽意思?小淵子的命可是墨墨救的,他難道會背叛墨墨?


    周遭盡是人,墨姿並未扭頭去看,隻用餘光掃了一眼,見墨子淵在壓製雷靈,心不由一動。


    陰爻雷逸,除了是陰爻氏史上唯一的男族長,其還有一重身份,即雷塍族第二十八任騰閣閣主塍曦獨子,天生陰雷靈體。


    想到一個可能,墨姿不禁又掃了一眼緊抿唇低垂著首的墨子淵。墨子淵的娘有一丸土元精,而雷塍族在入合體境後,最喜拿土來練控雷之力。


    練控雷之力凝煉出的土元精,與自身雷靈極為契合。他們從不對外售賣,多是將土元精融入本命法寶,生脾性相投的器靈,也有贈予同脈後嗣的。


    難道墨子淵的娘是雷塍古神後裔?可這是下界。


    桐花仙府中,鍾曉盤坐在地上,右手耙著墨小白的背:“是不是,待他入明毅洞天就知了。”


    “下界也有雷塍族裔?”墨姿才問完就想起上界一傳聞:“還真有可能。”


    鍾曉語帶無奈:“自上古,雷塍族就困於後嗣不繼,想盡辦法仍難以阻此勢。眼看族口漸少,雷塍族不得已之下送年幼族人往下界。下界仙靈不似上界那般濃鬱,且修士修為淺薄,於繁育後嗣有利。


    兩萬年前,陰爻氏滅族後,雷塍騰閣現任閣主塍染送資質稍遜且非雷靈根的小孫女塍悅到下界。明麵上是為後嗣,實則也是,隻往深裏說,塍染此行意在防萬一。”


    墨姿也是做過族長的人,她很能理解塍染的打算:“將嫡一分為二,上界一支下界一支,保雷塍嫡脈不絕。”


    “是,”鍾曉突然笑之:“上界雷仰山已經有十萬年沒有誕下過雷靈體了,旁支倒是出過四個雷靈根,但有兩個沒長成就損了。若墨子淵真是雷塍後裔,那他飛升後,塍染就要忙了。”


    墨姿聽出他話裏的戲謔:“子淵修的是無情道。”


    “塍染會濫用騰閣閣主之權,在雷塍宗訓上再加一條,雷塍族裔不得修無情道,”鍾曉篤定,抬手空抓,攬月鏡現於他掌中,右手在鏡麵一點,鏡上呈明毅洞天內境況:“劫雲在散,風刃已潰,可以走龍門進秘境了。”


    他這話音才落,上空陰寅方“明毅洞天”四字潰散成數不盡的點點,飄然而下。


    瞬息間閻地之上白霧渺渺,以萬丈青山為中心,七極位龍門同時打開。遠望之,門內明亮,不見他景卻顯幽深。


    待劫雲散盡時,天已大亮,明輝照在身,暖意洋洋。無理上前一步:“明毅洞天已出世,元嬰為檻,各位想進的就抓緊時間。”


    晟華抱臂:“有言在先,生死自擔。”


    雖在天道那排了名號,但這方秘境此前畢竟無人進過,更不知“明毅”是妖是人,在場修士多躊躇,你看我我看你。


    隱在人群之後的唐雎兒一直留意著墨姿動向,見她麵上無異色,心中也有猜疑,她不怕嗎?


    前生明毅洞天出世,墨清宸是第一個進的,今世尹誌雅倒是想先她一步,正要移步,卻見那人已化作遁光飛往山背陰,墨子淵緊隨其後,不過他走的是正陽方。


    頓時不再做他想,尹誌雅瞬閃而去。


    嶽悅與冰臨相視點首,兩道遁光齊出。唐雎兒也不再停留,領皇呈、東灝閃離人群。接二連三,不過兩刻,七龍門外就隻剩十數合體、出竅。


    他們暫不能進洞天,得留著鎮守宗門駐點。


    “無聖庵門人雖是女流,但行事卻果敢,勝過大多男子,”魔雲門紅耀眯著眼,麵上帶笑,轉身向無理:“了因之後又有墨清宸,你比我有福。”


    無理擺擺手:“你可別誇她們了,沒一個省心的。”


    “夠省心了,”紅耀笑不達眼,近日他這心裏總是發悶。上回生此種異象,還是煙奚她娘身隕時。誌雅身影現於腦中,他深感無力。


    這孩子魔障了,兩眼就隻知道盯著墨清宸。可他觀墨清宸那小女娃眼中卻壓根沒她。


    隻此一點,誌雅就輸了,輸在心胸。心胸不開闊,何以談大道廣誌?是劫躲不過,他已盡力了。


    ………………


    長長的廊道,道盡了九層生境塔曆經百萬年演變成三重境的過程,墨姿不知進入秘境的其他人是否亦同她一般,右手緊握清辰劍,警惕著,一步一步地往前。


    走到七百七十七步時,眼前一晃,廊道不見,她置身一靈溪旁,驚著了三丈外正吃草的六耳花鹿,花鹿拔腿調頭就跑。


    濃鬱的靈氣中尚存著一絲仙靈力,雖微末,但墨姿能感覺到,目光掃過四方,心中詫異。這秘境在外看是一座高山,但入內卻不見山。放眼之地皆平整,腳下黑土肥沃油亮,全不是山地該有的樣。


    還有青天紅日,這是一個完整的小界,雖沒有輪回、天地規則等等,但五行俱全。


    放鬆心神,任身體意識做主,腳跟一轉向右,瞬閃而去。


    神府中,攬月正想讓乾元神珠尋墨子淵,不料卻被一股力道拽進了桐花仙府:“堯日大人?”


    鍾曉枕著胳膊,躺在玉石地上:“勿用多說,墨姿自有感知。”此方生境,是陰爻雷逸的遺府,盛安墨氏血脈再稀薄,到了這裏也會受血脈牽引,去她們該去的地方。


    當然雷塍後裔也是一樣。


    方向明確,墨姿幾個瞬閃後化作青鳥上至半空,盤旋兩圈,撲騰丈長翅膀一路向西。


    攬月待在桐花仙府中,盤腿挨著墨小白坐,將乾元神珠放在腿上,一臉嚴肅地盯著。乾元神珠珠麵上此刻正呈現著尹誌雅那方事。


    明毅洞天是隨機傳送,雖有七扇龍門,但走同一扇龍門也極少會被傳送到同一地。尹誌雅和唐雎兒合謀要殺墨子淵,自是隨墨子淵之後走正陽龍門。


    那四人被傳送到不同地,但卻與墨子淵在同一地塊,倒是墨墨距離他們甚遠,一東一南。攬月見一滴無色水自尹誌雅眉心飛出,小眉頭立時皺起:“老東西,當初你離開時為什麽不把這水給融了?”


    乾元神珠輕歎:“吾離開時,這裏水尚未生靈,還不會四處亂跑”。雖不想承認,但尹誌雅是他的一任主人假不了。


    他與那滴裏水相伴幾十萬年,裏水會跟尹誌雅走,其中也有他的“因”。


    攬月氣哼兩聲,雙手抱臂:“尹誌雅找著唐雎兒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東西夢林荒漠中那丸泉眼是乾元神珠曾經的棲身地。因乾元神珠之故,水受造化神力養。生了靈後,雖不通造化之力,但卻有神珠通事之能,被尹誌雅得了。


    可就算這樣,尹誌雅仍心心念念“寶珠”。


    “找與不找,結果都是一樣,”墨小白抬起狗頭,睜開障目,笑看攬月:“姐姐、唐雎兒、墨子淵受血脈引都會往一地。而尹誌雅一身業障,修的又是《真魔訣》。生前是萬古魔道正統鴻魔裔族首,陰爻雷逸容不得邪魔。”


    他們終會聚頭,到時該死的死該存的存。


    鍾曉閉目,耙著墨小白背部的指生明光。


    墨小白立馬引動血脈,吸收天地規則之力,障目都笑眯了,奶奶的童音透著嘚瑟:“在這方小界裏,尹誌雅殺不了墨子淵,也殺不了姐姐。但姐姐殺得了唐雎兒。”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攬月嗦起右手拇指。尹誌雅凡人一世,墨墨遭狙殺,墨子淵趕來相救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墨小白說了他們都往一地,那遇上既是定數。


    “陰爻雷逸偏心得好。”攬月兩眼一彎,快活了。


    “不是偏心,”墨小白糾正道:“姐姐能在明毅洞天殺唐雎兒,一是實力在唐雎兒之上,二則因她的陰魂。陰爻墨姿可是陰爻氏的族長,生來就受殘寅神劍認可,她可處決任何心懷不軌的鴻魔後裔。”


    這是陰爻雷逸的遺府,即便他已隕落上百萬年,但意誌仍在。他分辨得出的。萬不要低估一個實力達半神的上仙之能。


    突然一愣,攬月兩掌拍在膝蓋上,傾身湊向墨小白:“你怎麽懂這麽多?”


    墨小白高興壞了,他等這問已經等了好幾百年了,蹬腿蹦起高昂腦袋:“我障目開了,就有了傳承記憶。”隻是他現在還小,傳承記憶僅有一塊是清晰的,其他皆模模糊糊。


    有什麽好嘚瑟的?攬月心酸,小臉往旁一撇,鼓著兩腮囔囔道:“吾也知道很多事。”


    “你那是偷看,”沒得到預想中的讚美與羨慕,墨小白有點不高興。


    攬月反駁:“才不是,吾是正大光明地看,他們自己沒發現怪誰?”


    鍾曉翻身,背朝兩位,指在前一點,攬月鏡立時飛來,現外界景致。若非況昷有墨氏,此生境應不會墜落在小千世界。


    血脈太稀薄,牽引隱隱若若,雖並不強烈,但方向明確。墨姿有心想問攬月子淵所在,但思及洞天外子淵異樣,又按捺住了。


    進到其中,現她已確定明毅洞天就是陰爻明的遺府。陰爻明雖尊母姓,但亦是雷塍族嫡脈。結合子淵表露的種種,他應在此方意誌庇佑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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