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似吃人。


    馬車外,馬匹遇天雨土會受驚,一有不慎易帶動車廂。魏硯卸了套馬的繩,將馬牽到矮丘後。


    一隊人匍匐在地,黑雲驟然逼近,黃沙嗡嗡,從天砸下來,一群人頭上,臉上,胡服上都是沙子。


    張禾吃了一嘴,他抹了把臉,吐口唾沫,“王爺,這沙怕是要吹一陣。”


    魏硯好不到哪去,他抖抖臉上的沙,眼緊盯著沈瑜卿坐的車廂,忽眉峰一沉。


    張禾順著他視線看過去,橫目低罵,“娘的,那幾個龜孫子不要命了!”


    人都跑到矮丘後躲沙,馬車處隻剩下了沈瑜卿,她躲在裏麵,不知外有人一點一點摸了過去。


    幾個遮麵的黑衣人握刀在地上移動,風吹得大,那幾人動作不停,不知何時已摸到了車廂外。


    沈瑜卿在裏,感到馬車一陣晃動,她不清楚是不是風吹的,不敢輕舉妄動,時刻警惕。


    乍然間,車廂的木板哢嚓碎裂,黃沙撲麵而來,吹了她滿臉,眼睛被糊上,眼前一片漆黑,她費力地睜開,又被一人大力抱住,使勁將她往下按,沈瑜卿掙紮了下,耳邊聽到熟悉的男聲,“別亂動。”


    接著是一聲悶哼,隱忍似有痛苦。


    她眼皮掀開一點,半眯著,看清他壓低的眉峰,眼下陷出細小的褶子,盯著她眸底神色不明,呼吸噴到她臉上,有點熱。


    沈瑜卿咬住唇,倏忽眼睜大,看到外麵提刀的黑子人影,心口猛沉,喊道“魏硯!”


    魏硯已迅速拎起她的兜帽往下扣,“趴著別亂動。”


    他說完已起了身,沈瑜卿看到他一刀揮去將那人砍落下馬,後背的胡服大開大合,從上至下撕裂,露出一道鮮紅的口子。


    隨後從車廂一躍而下。


    沈瑜卿合起唇,將兜帽遮嚴實了。


    風沙褪去,日頭重現,荒漠的駱駝草被掩埋得徹底,沙地風吹得平緩,看不出來時的車轍印。


    沈瑜卿滿身沙子,嘴裏,眼裏都有。


    “小姐!”綠荷從矮丘後跑出來,醒柳跟在後麵。


    她是嚇怕了,急哄哄的模樣,眼圈通紅。


    從箱子裏翻出帕子新衣給她換。


    沈瑜卿出神,任由綠荷擺弄,勉強套好遮風的外氅,忽開口問,“他呢?”


    綠荷手一頓,愣了下,稍許會意,“犬戎暗襲,王爺點了幾人跟過去了。”


    “嗯。”


    沈瑜卿應了一聲,沒多說什麽,好像隻是問問。


    車廂的木板碎了,醒柳領人重換了厚的簾子,掛好,擋住外麵的寒風,裏麵暖和起來。幾兵卒過去重新架了板子搭在車廂上。


    半晌後,外有馬蹄聲近。


    沈瑜卿眼動了下,手挑起半麵簾。


    遠處幾人騎在馬上,她一眼看到為首的魏硯。


    鬢發鬆散,下頜繃著,麵色稍沉,不似之前的漫不經心。刀沒橫在馬背上,提在手裏,刀尖閃過淩厲的光,形同地獄修羅。


    後麵跟了幾兵卒,兩人壓著一捆緊的黑衣身影,必是那暗襲的犬戎人。


    她收回眼,在馬車裏坐了會兒,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卷著沙子。漠北的風邪,這不是她第一次認識。


    外麵沒有動靜,她抿了抿唇,剛要開口,聽到他的話,“快馬,立即動身到觀洲。”


    沈瑜卿閉了嘴,過了一會兒馬車緩動,她袖中手攥了攥,又鬆開,半晌後起身下榻過去掀開車簾,“醒柳,給我一匹馬。”


    眼下一人打馬過來,胡褲布滿黃沙,革靴血沙混在了一起。


    “有敵襲,回馬車裏待著。”


    沈瑜卿手壓著車邊,眼轉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臉上還有血。


    後背的胡服扯開一大塊。


    傷口崩裂,血幹了,口子到現在都沒包紮。


    血肉模糊著黃沙,必然痛極,他還像沒事人似的,牽扯著韁繩,腰背挺直,真是皮糙肉厚。


    她不說話。


    魏硯提刀橫回馬背,眼底沉,“沒空跟你鬧,回裏麵坐著。”


    “快馬要多久?”她問。


    “最多兩刻。”


    沈瑜卿眼看向望不到盡頭的荒漠,又轉回來看他後背的傷,“你這樣還能堅持兩刻嗎。”


    魏硯明白了。


    他手蹭臉上的血,唇勾出一道弧,眼盯著她,“擔心我?”


    沈瑜卿說,“怕你死了。”


    魏硯刮刮眉上的沙,又近了點,眼底意味不明,“你可以試試,我這樣能堅持多久,持續的時間長了…”他幽幽地笑,“隻怕你受不了。”


    語氣曖昧不明。


    第28章 .臉大他對她不設防備。


    沈瑜卿麵無表情地轉過頭,看他一眼,倏地縮回裏麵,一手拉住車廂的暗板,“砰”的一聲推過去,揚了魏硯滿臉沙子。


    …


    快馬至觀洲,不過兩刻。


    觀洲非城池,而是遊牧的原野。放眼望去,一望無際,河漢縱橫。


    清溪徐徐,遠山雲水連成一線,牧羊人唱著嘹亮號子,寧靜祥和。


    沈瑜卿沒想到方才還是黃沙的荒漠,行數十裏後竟是一片遼原。


    觀洲按當地民俗,不設刺史,置典客。


    觀洲典客是從他地調派過來的人,見淮安王來,立即備好氈帳,飯食,恭敬招待。


    魏硯打馬到醫屬包紮,是當地醫官,穿寬大胡服,頭裹白巾,一口回鶻語。


    他聽得明白,毫不在意地笑笑,回了一句。


    醫官急得頭冒冷汗,拿清水衝洗他身後猙獰的傷口,又用藥敷上,再三叮囑。


    魏硯含聲,眼看向氈帳外,透風的縫兒可見徘徊人影。


    他牽了牽唇,抬手讓醫官停下,自己扯開白布囫圇在後背包了一圈,最後打個結留在胸前。傷口長,有多餘受傷的地方根本就沒裹到。


    醫官要攔他,魏硯已起了身,“沒你事了,下去吧。”


    沈瑜卿看到魏硯進了氈帳,猜想他是去處理傷口去了。


    她停在外麵沒進去。


    “找我?”


    沈瑜卿聞聲回頭,那男人胡服領口鬆散地係著,腰間革帶鉤子扣了一半,裹傷的布也沒包好,一身的落拓不羈。


    他背倚著氈帳的支架抱臂看她。


    這動作必會牽扯到背後的傷口。


    沈瑜卿看他一眼,又轉開,“我要先去探探路。”


    “嗯,我點兩個人跟你。”魏硯盯著她看,眼直勾勾的,有促狹意味,直白坦蕩,不同以往。


    “你看著我做什麽?”沈瑜卿抿抿唇。


    “我以為你會進來。”


    “做什麽?”


    他下巴向後抬,“給我包紮。”


    沈瑜卿,“臉可真大。”


    魏硯笑,“是比你大。”


    他打量她,眼向下掃,停頓在她外氅遮掩的襦裙前,一臉的壞相。


    嘴角勾出一抹弧,“怎麽養的,這麽小。”


    沈瑜卿白他一眼,暗暗咬唇。天壓過一片雲,厚重沉悶。她不自覺轉了轉腕間的玉鐲,對上他黑漆漆的眸,抿了下唇,提裙過了去。


    草原遼闊,寒風猛吹,枯草料峭。


    魏硯抱臂站著,一動不動,眼皮低垂,眸子看向她。


    沈瑜卿到他麵前站住了腳,一手搭上他的肩,魏硯眼瞥過去,看到似雪的白。


    風冷,他呼吸熱,沈瑜卿腕繞過他的後頸,稍踮起腳,幾近相貼的姿勢。


    鼻息相纏,四目而對。


    看住那抹柔軟粉嫩,他喉嚨不自覺滾動了下。


    “做什麽?”他低笑,聲音有點啞。


    “你覺得我會做什麽。”沈瑜卿道。


    她眼掀開,眼睫纖長卷翹,眼珠烏黑盈潤,似蒙上一層霧氣。


    魏硯喉咽了咽,“沈瑜卿…”


    “嘶…”魏硯話說了一半,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銀亮的針紮入他的後頸,那是人最敏感疼痛的地方。


    他對她不設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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