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唇色發白,看到疼著寶貝回來,氣色顯得紅潤,“別擔心阿娘,都是老毛病,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沈瑜卿拉過她的手腕,指腹搭了上去,唇不禁咬緊,立刻回頭朝侍奉的婢女,“夫人這些日子吃的什麽藥?”


    婢女一怔,忙翻出開出的方子拿過來。


    紙上字跡清晰淡雅,沈瑜卿熟悉是何人所寫,掃過上麵的藥,心口放下,是先生開出的方子,依著吃一月便會能好了。


    沈瑜卿給王氏掖了被角,卸下擔憂忍不住哼了聲,“綰綰都傳信回來說無事了,阿娘怎的還憂思成這樣。”


    “你何時傳的信?阿娘怎麽沒瞧見。”王氏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來來回回打量她的掌中寶,見她確實是平平安安從漠北回來,心裏一塊大石頭才算落地。


    沈瑜卿一怔,狐疑道:“阿娘沒看到我傳回家中的信?”


    王氏搖搖頭,“我問過你父親,他說你在漠北還沒消息。”


    沈瑜卿唇抿了下。


    王氏看她疑慮又道:“是不是中途出了岔子,遺落下了。”


    不排除這種情況。沈瑜卿輕點了下頭,“或許吧。”


    “綰綰在信中寫了什麽?”王氏又問她。


    沈瑜卿目光對上她,阿娘的病確實如信上所說,病情嚴重,好在先生這副藥看似猛烈,倒也能強勢祛除病根。隻是目前還不能讓阿娘思慮過多。


    她唇一彎,靠到王氏懷裏,悶聲道:“綰綰想阿娘了,一直都想回來見您。”


    “小機靈。”王氏掛笑拍她的背,“綰綰能平安回來,阿娘就無所求了。”


    說到這,王氏不禁看她一眼,笑意退去,斟酌開口,“綰綰,你老實告訴阿娘,在漠北過的好不好?”


    “我能有什麽不好的。”沈瑜卿趁王氏沒說話,搶先道:“淮安王脾氣暴烈,綰綰到那他就把我一個人扔在府裏,直到我看到阿爹的信才回來了,我與他都沒見過幾麵。”


    聽這些話王氏才徹底放下心,“你一個人留在漠北阿娘夢裏都放不下。現在皇上下旨你與淮安王和離,以後就好好留在家裏,等選定下日子便將你和行嚴的婚事辦了。”


    沈瑜卿笑意斂去,“阿娘我不想嫁人,留在府裏陪你好不好。”


    王氏嗔她,“多大的人了,還跟小丫頭似的。”


    陪王氏睡下,沈瑜卿交代服侍婢女幾句話後出了屋,臉色無波,不知在想些什麽。


    今日不是沈歲寒當值,便回的早了,入府就有侍從來報,小小姐已歸家。


    沈歲寒冷著一張臉,“叫她到書房來。”


    書房在主院內,下人通報過,沈瑜卿在屋內將沾染風塵的襦裙換了,帶了綠荷出門,半刻後到書房。


    她讓綠荷在外麵守著,自己推門進了去。


    屋內,沈歲寒坐在案後,麵目冷凝,麵色並不好。


    沈瑜卿垂著眼先做了禮,“阿爹找我來是有何事?”


    她心中兀自驚異,從小到大阿爹見她都是溫和的笑,仿佛沒有脾氣,今日卻板著臉,已有些不尋常。


    “這封信怎麽回事?”沈歲寒坐在案後,官服未換,隻卸了官帽,紫袍著身,眉間細紋明顯,隱有老態。


    沈瑜卿拿過信,將紙展了開,是她在漠北親愛所寫,寄回家中的。原並未在中途遺失,而是一直留在了這。


    屋內一時無話。


    沈瑜卿靜靜站了會兒才徐徐道:“綰綰心意正如心中所寫。”


    沈歲寒皺眉,麵上錯愕,“漠北距上京有一來一回有半載,除去這些,你與魏硯不過共處六月之久,短短六月,你如何說得下這番話?”


    沈瑜卿看了看他,自小阿爹都疼她,何時說過一句重話?她料想或許是漠北太遠,魏硯早年名聲也不好,執意離京才讓阿爹誤解。


    “阿爹,雖是短短半載,但綰綰從未這般明確過自己的心意。綰綰心中所想正如心中所言。”沈瑜卿緩了緩,“綰綰不是小姑娘,分得清善惡好壞,魏硯是什麽樣的人,值不值得真心相待,綰綰辨得明白。”


    沈歲寒掌心拍案,驀地坐起身,“魏硯是什麽樣的人你真的明白?少年時離京趕赴漠北,一避就是十餘年,毫無半分的擔當,這樣的人,如何托付!”


    “他是有一身錚錚鐵骨的大丈夫!”沈瑜卿反駁道:“阿爹,你沒見過漠北的荒漠雪地,也沒見過叛敵戰亂,更沒見過他一把肉身血戰沙場,隻為護身後的萬家燈火,保我朝寸土山河,憑什麽這般說他。”


    “荒唐!”沈歲寒抬手一揮,“啪”的一聲案上茶盞就被推到了地,瓷器碎裂,裏麵的茶水汩汩而出。


    沈瑜卿咬了咬唇,忽整衣跪地,一雙清亮的眼直看向沈歲寒,“阿爹,綰綰心悅他,且已同他在漠北做了真夫妻。一切皆我心甘情願,求阿爹成全。”


    沈歲寒大驚,“他竟做出如此浪蕩之事!”沈歲寒臉色鐵青,身側的雙手攥緊。他捧在手心近二十年的寶貝,一朝卻叫那混賬奪了去,真是造化弄人。


    “若是當時我知你今日會說出這一番話,阿爹就算死在獄裏,也不會讓你嫁給他!”


    沈瑜卿蹙眉,“阿爹究竟為何對魏硯成見如此之深?”


    沈歲寒又是氣急又是心疼,道:“沒有原因,魏硯非能托付的良人。你當年不是一心要嫁給行嚴,為父已選了媒人,挑個吉日就操辦你們二人的婚事。”


    “綰綰不願。”沈瑜卿以頭觸地。


    沈歲寒閉了閉眼,狠心道:“來人,送小小姐回屋,沒有我的令,不許她離府半步。”


    侍從自門外進來,沈瑜卿還跪在地上,她抬頭看去,看來阿爹是鐵了心要如此了。


    …


    屋內燃了熏香,許久沒住人卻尚幹淨整潔,擺置的物件沒動半分,都同她在時一樣。


    連日趕路疲累,她卻無心休息。不過離開一載,家中就變了這般多。臥病在榻的母親,不知何緣由對魏硯偏見之大的父親。


    沈瑜卿揉了揉眉心,倏忽想到什麽,坐到案後拿了紙提筆寫信。


    家中如今亂事還是不要讓魏硯知曉為好。阿爹對他偏見過大,他來這反而是火上澆油。漠北路遠,成親後少不得奔波,阿娘若是知道她與魏硯已做了真夫妻,隻怕會加重病情。


    阿爹阿娘疼她,隻要她堅持,到最後阿爹必會鬆口。隻是現在阿娘病重,還不是開口的時候。


    寫完信,沈瑜卿折好交給醒柳,“快馬送至漠北,越快越好。”


    …


    一月後漠北上郡城


    栗粟張禾護送沈瑜卿回京後走了快馬,剛過一月就回了上郡。


    “頭,耶律殷那龜孫子可真是能折騰,都這麽久了,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栗粟嘀咕道。


    魏硯回城早,城中早已戒嚴,四麵城門堵得嚴嚴實實,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耶律殷不可能逃的出城,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藏在了城裏。


    他神情凝住,沉下一片,“帶人到北麵城隍廟,就算是死了,也給本王把屍.體找到!”


    栗粟得令,立馬帶人趕去。


    如今時間已過了一月,不知她在上京如何。他遲遲沒去,也沒捎過信,她是不是又該氣了,在心裏腹誹他。


    魏硯無暇多想,提刀大步出了門。


    沈瑜卿接連打了噴嚏,暮夏一過就入了秋。吃一月那些藥,阿娘身體大好,已能獨自下榻。


    家中不顧她的心意一手操辦與行嚴先生的婚事,沈瑜卿百般不願,日子才一拖再拖。


    也不知魏硯收到信沒有。


    她信中隻寫了阿娘病重,家中亂事多,叫他先不要來。魏硯警覺,她信中沒敢多說,隻提及阿娘的病,隻要再拖一拖,等她見到先生,將此事告知了,阿爹對先生態度一向好,有先生從中周旋,這事才有轉機。


    不知不覺過了一月,王氏病好了大半後時不時就會來。


    沈瑜卿聽到外麵人聲心知是阿娘來了,披衣起身下榻,王氏已入了屋。


    “阿娘,天氣轉涼,你無事就不要出屋了。”她過去扶人,兩人一同到裏。


    王氏笑,“我好得差不多了,就看我這寶貝整日愁眉苦臉,像是招了什麽壞事。”


    沈瑜卿緊抿著唇,驀地開口,“阿娘,我不願嫁給行嚴先生。”


    王氏幾許了然,“綰綰大了,對自己心思明白得愈發通透,阿娘不會說什麽,你不願意嫁便就不嫁吧。上京王公貴爵之多,也不怕挑不出一個好的來。”


    “阿娘,綰綰若是不留在上京呢?”沈瑜卿輕聲。


    王氏握住她的手,“綰綰,你也看出阿娘身子禁不得折騰,你阿兄不在了,家中隻有你一個孩子,阿娘的心意還是希望你能夠留下,陪在阿娘身邊。”


    沈瑜卿垂著頭,遲遲沒說出口心裏的話,伏到王氏懷裏,低低道:“綰綰曉得了。”


    秋日深了,王氏病情突然反複,高熱不退,當夜沈歲寒施了幾回針人勉強清醒。


    沈瑜卿這才發覺,阿爹不知何時竟像是老了十餘歲,兩鬢已然斑白。


    “綰綰啊,是為父沒用,都是為父護不住你。”出了屋,給王氏獨自留下休息,沈歲寒忽然道,“若不是因為為父,你何故要走漠北這一遭。”


    沈瑜卿眼輕動,袖中手攥了下,“阿爹,你可否同我說為何對魏硯成見如此之深?”


    沈歲寒眼過去看她,一瞬的隱忍痛苦,最終都化作無奈歎息,“他非良人。漠北路遠,你阿娘奔波不得,若分割兩地,一來一回你必是要辛苦。你阿娘心疼,阿爹也心疼。”


    “暫且先別提這件事了。你關在府裏也久,明日隨你表姊出去散散心吧。”沈歲寒仿似累了,步伐頹唐地回了屋。


    …


    魏硯收到那封信時剛抓到耶律殷不久,正打算動身回京。


    拆信前他以為是她念他來催了,展了信卻見她說,“暫且勿要進京”


    魏硯麵上看不出什麽,折了信揣到懷裏。剛從外麵回來,到屋先擦淨滿臉的沙,卸了護甲佩刀,動作快,眨眼間就剩了中衣。


    解開扣,敞出半邊結實臂膀,腰腹下有一圈殷黑青紫,軍裏郎中說傷到內腹必須及時敷藥,他將且敷了。手胡亂抹了一通,穿好中衣側坐到案後。


    靜了會兒,他再拿出那封信仔仔細細得看過,確認她說的是要他留在漠北先不要回京。


    緣由是她母親重病。


    魏硯扯了下嘴角,又想起她說要信她。


    …


    這年的冬日比往年都要寒,沈瑜卿下馬車回府,先去了內院。


    王氏正獨坐在窗邊繡帕子,沈瑜卿進去聽到幾聲咳,腳步加快,不悅得奪過王氏手裏繡一半的娟帕,“阿娘,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你要好好歇著,怎麽就不聽綰綰的話呢。”


    王氏含笑,“沒病都快躺出病了,找點事做做。”


    “隻繡一個時辰,不許多了。”沈瑜卿將帕子換回去。


    王氏笑,“好好好,為娘聽你的。”


    沈歲寒站在屋門外,聽到裏麵一陣歡笑聲,不禁撫須隨之笑了。偌大的尚書府,已有多久沒這般熱鬧過。


    “大人,您不進去嗎?”


    外麵起了雪,見大人肩頭落了一片白卻遲遲未動,侍從不禁道。


    沈歲寒搖搖頭,“不了,將昨日那些藥拿來我再仔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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