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罵你罵的沒錯。”齊昭盯著他,似乎想看清他究竟藏著一顆怎麽冷硬的心,“西南數萬百姓死於你的一己之私,害死她親人的仇人也是你!”


    顯然這人此前不知以何種緣由欺瞞了貫珠,從而利用了她。


    “你說錯了。”謝讓站起來身,目光又投向烏雲滾滾的天際,“害死西南百姓的是這從上到下腐爛的朝廷,老夫隻是催快了他們的腳步,畢竟長痛不如短痛,這高家人的天下早就無藥可救了。”


    “狡辯之言!”齊昭氣憤不已,這人究竟有何顏麵竟能將自己所做的殘虐之事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麵對她的憤然,謝讓也不再反駁,因為曾幾何時自己也如她一樣這樣天真過。


    直到他那顆心懷憐憫之心一點一點被這世道給親手折碎了,蒼天無道,那他便自己來。


    懸了許久的黑雲,終於化雨滴落在湖麵上,蕩起層層漣漪。


    雨一下又是幾日,整個京都被籠罩在蒙蒙細雨之中。


    雖不大,卻連綿,城中商戶謾罵這見鬼的天氣,一連多日雨,街上的行人稀疏,更遑論生意了。


    眼見天色又黑了,幹脆關張歇著,正與夥計抬著門板,一行急速踏過馬蹄濺水飛揚到了門板上,險些也被揚了一身,抬頭就要罵,卻連那行人的影子都沒見著了。


    高暮雲冒雨飛趕到大理寺府衙,一下馬不顧自己濕噠噠的一身直接衝進俞秉文處理公務的那間房。


    “有重要證據!”


    從懷中拿出剛收到父王寄給她的信,微濕的指間握在牛皮紙上帶了深色,把信遞給俞秉文,對著他們二人急道:“失蹤的百萬災銀都進了淮南大營中,這回又有人想借南羅公主的死生事,幸父王早有防備,在他們動手前提前下了手,而後查出這些所有起事之人都收了重賄,就是之前一直沒有蹤跡的那百萬災銀。”


    俞秉文火速拆開了信,趙觀南也為之一振,忙湊過去一起看。


    高暮雲接著道:“最關鍵的是與他們聯絡那人是薛念生,此人正是謝讓的管家!”


    榮慶的信上除了說明了淮南的情況,還附帶了一份軍中起事之人與薛念生的書信往來。


    有了這樣一份實證,俞秉文順藤摸瓜終於查到當年負責押送災銀的淮南首領與謝讓之間的牽扯。


    就在此時徐世欽也讓鬆風送來了,這幾年他查到所有金縷樓暗中款項轉入謝府的證據。


    而侯府這邊也有了關於舒善窈的緊要線索,他們查了舒氏死前半年內她發生的所有事,詳盡行蹤匯成文,這其中隻有一處最為異常。


    在短短不過半月的時間,她竟入了兩次宮,而這就是在她死前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


    當年的謝讓年及二十還隻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檢討,因受祖蔭才得以在年末宮宴之時攜妻入宮參宴,可就這次入宮後,不到十日的時間,後宮之中一個後妃的生辰宴上,除了一眾世家命婦,這舒氏竟也在受邀之列。


    而舒氏的“病”就是在這次入宮不久後,就開始了。


    趙觀南即刻就讓人去查那邀舒善窈進宮的後妃,卻被俞秉文攔下了,“她或許隻是個傀儡。”


    眼下事況緊急,他們不能再耽誤時間在任何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了。


    “你什麽意思?”話剛問出口,趙觀南腦海中突然就冒出了一個人,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見他的神情,俞秉文知道他也已經想到了,深深歎息後,頹然道:“之前是我們都忽視了,惡人從來都不是一天就養成的,犯過錯的人也不會隻犯一次!”


    拳頭重重的捶在桌麵之上,震顫的桌上擺放茶盞“鐺鐺”作響,趙觀南眼中帶著無比嫌惡之色,恨自己竟會與這樣一個人有了血脈上的牽扯!


    ······


    第九日


    齊昭被帶到謝府的第九日,一早她就發現了今天的謝讓與前幾日視乎格外的不同。


    整個謝府上下也都怪怪的,自天亮起她就沒聽見任何人的說話聲,府中的奴仆好似一夕之間都被噤了聲。


    早膳過後她依舊被帶到了翠微亭,謝讓早已在上麵喂魚了,身上穿了件看起來十分老舊不符合他這個年齡與身份的衣裳,還寬大的有些不合身。


    見齊昭來了,不僅笑著和她打了招呼,還招手讓她過去看他那正在投喂的魚群們,“看看,今日天氣好,這些魚也終於舍得冒頭了。”


    他語氣輕快,眼中還隱隱帶著一絲道不明的興奮之情。


    見齊昭不說話,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謝讓隨即又笑問道:“怎麽樣,我今日這身可是突兀了些?”


    齊昭搖頭,“突兀倒不至於,隻是看著有些寬鬆了。”


    “是吧!”謝讓麵上了笑意收了許多,語氣有些淡淡,“這些年倒是瘦了許多,人也老了。”


    也不知到了那邊善窈還認不認得出自己?


    水中倒影著謝讓的身影,他看著默默又揚起了嘴角,她認不出來自己,總該認得這身衣服吧?她親手為自己做的衣服。


    他們成婚之後,他經常在她眼前穿的衣服。


    “這是太傅之前的衣服?”


    他身上的衣服樣式和布料的磨損程度來看,至少得有個二三十年的樣子了,齊昭有些疑惑他為何會保存一件多年前的衣服,還會在今日穿出來。


    “嗯。”謝讓抬起了頭轉向她,麵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意,“四十年前,愛妻親手所製。”


    四十年了衣服料子看著還保存完好,想來他一定十分珍惜,齊昭問他,“瞧著太傅十分愛惜這衣服,今日怎麽穿出來了?”


    看來今日謝家闔府上下的反常都與做這件衣服的主人的有關了。


    “今日是她的冥誕,想穿來給她看看。”知曉她的有意試探,謝讓仍舊回了她,後又補充了一句解釋道:“我夫人,舒善窈。”


    他沒說自己的結發妻子,因為在他心中自己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妻子,後麵那個不過是個為了蒙蔽狗皇帝的棋子的罷了。


    齊昭回憶著,趙觀南查謝讓時,曾向她提起過這個舒氏,她知道二人青梅竹馬,說是感情很好,當初齊昭還納悶過,既然感情如此之深,為何又會在亡妻才死的二年就又娶妻了。


    她沒說話,靜靜等待著他的下文,今日他既主動和自己提起了,想來是又有什麽話想向自己傾訴了。


    對,是傾訴,雖然她也想不明白,謝讓這些時日為何會常向自己說起他這些年所有的所作所為,殘害皇嗣,霍亂朝廷,這些能說的不能說的,他就像是一個藏了多年秘密終於忍不住的人,一股腦的都和齊昭說了。


    說時,帶著洋洋自得,有時齊昭都覺得他像是急切想在自己這裏尋得認同與讚揚。


    這種想法很匪夷所思,但謝讓給她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謝讓望著天際,不知道是在看什麽,默然一會兒才徐徐道,“你或許會奇怪,為何這幾日我要與你絮絮叨叨的說了那麽多?”


    “還有當初請你來的理由,其實都是一個。”他轉頭看著齊昭,言語間帶著些同病相憐的輕歎,“那是因為我們都是同一種人,我這些年所做的一切,為自己,也為你。”


    第74章 最後的陰謀


    今日是個難得的豔陽天,齊昭有些看不清他背光的麵容,也聽不明白他的話裏的意思。


    “覺得糊塗是嗎?”謝讓的笑意有些淡,眼中帶著絲悵然,“和你講個故事吧,聽完你就會明白了。”


    湖中的錦鯉成群,此時都在悠然的擺尾慢遊著,他的聲音徐徐傳來:“六十年前,兩家世代交好的年輕一輩的媳婦同時懷了孕,長輩們便嬉言,這是上天定的緣分,若雙方誕下的為異性便定下親事,若是同性則結拜,後來一家誕下了長子,月餘後另一家添了個女娃,當時雖為嬉言,但雙方長輩都有親上加親的想法,是以便在他們周歲時交換了庚帖,定下了娃娃親。”


    回憶起曾經,他的臉上滿是溫和的神態,“男孩自幼便知道從小和自己一起玩的小姑娘未來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妻子,雖然那個時候他也不知道妻子是什麽,但卻知道自己要對她好,就像父親對母親一樣好,這是所有人告訴他的,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裏他始終牢記了這一點,從年少懵懂到情竇初開,他們眼裏始終都隻有彼此,後來他們順理成章的成婚了,夫妻和睦,琴瑟和鳴,可是有一年···”


    笑意僵在了臉上,他的話也戛然而止,眼神倏地變得狠厲,才又接著道:“有一年宮宴恰逢邊關捷報,天子大喜邀百官同賀,是以那年那對年輕的小夫妻受家族蔭恩也得以入宮,可誰知就是這次入宮卻招來禍事,彼時他們誰都不知道,天子清方端正的外表下藏了一顆扭曲的心,竟喜好□□!”


    齊昭愕然的轉頭,看向此時已經陷入回憶勃然憤恨的人,此前的不理解,在這一刻都有了理由,她張著嘴,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隻是可惜那年輕妻子被人盯上,小夫妻還一無所知,後來不久後妃壽誕小妻子又受邀,彼時的妻子其實已察覺不對,但丈夫卻隻說她多慮了,正是這次入宮丈夫親自把她送入了虎口!”


    話至此,謝讓帶著濃濃的悔恨與滔天的怒意,猛然轉向齊昭,“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麽說我們是一種人了嗎?你我兩家皆毀於正德那畜生之手,你娘,我妻子。善窈在宮中被他玷汙卻還被其用我的仕途威脅,受了屈辱卻不敢告知我,怕害了我啊!”


    謝讓眼眶赤紅,淚水滾落砸進湖麵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哭笑著厲聲道:“那次入宮回府後,她一天比一天消沉,任我如何追問,她都不敢透露半分,可那時的我不知,我每問她一句,她便更痛苦一分,後來的一天夜裏,她終於肯於我說話了,她說了很多我們曾經的事,我以為她好了,可誰知···”


    他的淚水不停的滾落,齊昭也猜到了那個結局。


    “誰知第二日,府裏下人便在這湖中發現了她的屍體。”謝讓淚眼朦朧的望著平靜的湖麵,妻子的音容好似就躍然於水麵,他伸著手想去撫摸,“善窈你傻呀,你應該告訴夫君的,你可知你腹中那時已懷了我們的孩兒了,你一直想要的孩兒。”


    齊昭早已淚流滿麵,想到父母之事更是泣不成聲。


    平靜的湖麵上起了風,他眷戀的那抹的回憶也隨風而逝了,謝讓木然的收回目光,“還記得你之前問我是不是也恨正德嗎?”


    齊昭沒有回話,怎麽能不恨呢?


    若是那人還活著,她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會殺了他!


    “正德!光恨他一個怎麽夠呢,我恨的是整個高家,整個助紂為虐的皇室,你以為當年他的所作所為當真沒其他人知道嗎?哈哈哈哈,光是當年你母親的事,南巡船上就有不少隨行官員知道,可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因為那至高無上的皇權。”


    謝讓嘲弄的笑著,麵上隨之也帶上了狠厲,看著齊昭告誡道:“君主無德,這大鄴的朝廷也跟著爛透了,所以我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在撥亂反正,不破不立。”


    “可是正德已經死了。”


    狗皇帝才是罪魁禍首,他已經將皇嗣基本誅殺殆盡,甚至連當今天子如今也已在床上昏迷不醒,可百姓都是無辜的,齊昭並不認同他的做法。


    “他死了又如何?他死了他做的孽還在,高家還在,高家的江山還在!”一提及正德二字,謝讓便有些激動,他憤然道:“我就是要高家人都死光,我要他的江山都覆滅!”


    不如此,根本就解不了他的血海深仇!


    “你也是受害者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啊,高家的人沒有一個是值得活在這世上的,你看你那個狠心涼薄的弟弟為了這皇權穩固還不是照樣要殺你,齊昭,你該為你死去的家人們想想。”


    若非她與自己同病相憐,他不會幾次三番留她性命,現在看她竟不認同自己,謝讓十分生氣。


    齊昭搖頭,她不理解,她也不認同。


    他恨正德,即便是遷怒他的子嗣來泄憤,她也認了,可如今他竟想顛覆整個天下,顯然是瘋了!


    突然齊昭變了臉色,他把自己抓來這麽久,絕對不止是隻想要個真相這麽簡單,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完全可以讓當年的真相大白於天下,可他卻非要讓趙觀南他們去查?


    看著謝讓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天際處,她恍然明白了過來,“你是故意在拖延時間!”


    這幾日他好像都在等什麽,尤其是今日更奇怪。


    齊昭正要再追問,管家匆匆上了亭子稟報:“大人,趙觀南他們帶著三司的人來了。”


    謝讓居高眺望大門口的方向,看著外麵已被官兵圍了起來,反而玩味朝齊昭問道:“你猜,他們查到真相了嗎?”


    齊昭也跟著看了過去,謝讓的態度讓她心中隱隱擔憂,明明已經重兵圍府,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隻能說明這人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


    齊昭皺著眉不答,謝讓卻已替她回了:“查到了,無論是當年的真相,還是老夫的罪證他們都查到了。”


    否則三司的人根本不敢前來,隻是這一切都在他計劃中。


    “老夫為了今日籌謀一生,也等了一生。”


    謝讓眼裏已顯出再難藏住的興奮之色,揮手吩咐管家:“把人都帶進來吧。”


    趙觀南他們進來之時,翠微亭上隻有三人。


    謝讓立於臨湖的欄杆處,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世子止步,這亭子老夫甚是喜愛,不忍讓他人踏足。”


    齊昭被管家用刀抵著脖子,趙觀南隻是望了一眼,便不敢再輕舉妄動,“太傅,你想要的真相,我已查明,相信太傅定是言而有信之人。”


    “那世子不防說說看,若結果老夫滿意,定說到做到。”謝讓目光掃向眾人,見朝中不少元老也都來了,十分滿意。


    今日便要讓高家的人,當眾親手撕下正德的人皮,即便是死了,他也要讓那畜生遺臭萬年。


    正是知道謝太傅想要的究竟是什麽,趙觀南今日才請了三司之人前來,如果他隻是想要一個公道,那他可以給他!


    趙觀南將當年調查舒善窈所知的一切真相,都公之於眾,無任何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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