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甘草也很妙。淡淡的甘草香並未妨礙到茶味,反而自覺查缺補漏,溫柔地添上一抹若有似無的甘甜,使得整盞茶全無苦味、澀意。


    關鶴謠驚豔地又喝一口。


    她在現世都是喝泡茶,頂多煮煮普洱或是老白茶。看宋人點茶常要加些香料、藥材,高興了連鹽啊胡椒啊都往裏扔,她心中本有些抗拒。


    卻未想到,隻要手藝得益,最低價的茶都這般美味啊!


    一盞意猶未盡,她又要了續杯,坐在溫馨的小廳堂裏,和掬月享受安穩美好的春日午後,仿佛剛才在金明池邊幽怨憑欄的人根本不是她。


    蕭屹走的第一個時辰:想他、想他、想他。


    蕭屹走的第二個時辰:想他、想他、想他。


    蕭屹走的第三個時辰:呷茶去!好喝好喝!哈哈哈!!


    第50章 遭人陷害、審廚婢   瞧瞧,我男朋友上報……


    三月初四, 春日晴暖。


    關鶴謠哼著曲兒路過一家報攤。忽眼珠一轉,腳下一頓,她又倒兩步停了下來, 笑著問:“請問可有刊載昨日金明池盛事的小報?”


    “自然有!”報販子便從十幾樣小報裏挑出幾份與她。


    關鶴謠之前出書時, 總往府學大街那一帶的書肆、報攤跑,已經見識過大宋發達的報紙行業。


    因為印刷術的飛速發展,民間小報種類繁多,而且比起需要層層審批、修改的官府邸報快得多,可保證每日刊印販賣, 需知“新聞”一詞就是源於宋時小報。


    各家小報風格不同,有正經的——謄抄邸報中吏治、奏章、案件審理之類的重要消息;有八卦的——變著法兒編排朝中大員,乃至官家後宮;還有那香豔獵奇的——刊登些精怪故事, 文人詞曲。


    關鶴謠匆匆瀏覽幾眼,對比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這份《金陵雜刊》是對昨日水秋千著墨最多的, 寫著什麽“流電之勢,破風之姿,青天可登也”,誇得挺走心。


    且這家小報也算下了血本, 竟連夜雕了插圖,一副《金明池水秋千圖景》赫然印在中間。


    看著那個指甲蓋大小的小人, 關鶴謠忍俊不禁。


    瞧瞧, 我男朋友上報紙了。


    她花六文錢買了一份, 略微沉吟,又追加兩份。


    報販子大大的笑臉裏藏著大大的疑惑,沒見過人連買三份一樣的呀。


    關鶴謠不管這些,徑自把報紙疊得規整,小心地踹到懷裏。


    一份留著看, 一份留著擺,一份留著收藏。


    這不是給哥哥打榜的基礎操作嘛!


    心口被報紙熨得溫熱,她便哼著比來時更歡樂的曲兒,踏上節後返工的道路。


    誰知一到國公府大膳房,這份好心情就被擊得粉粉碎,煙消雲散了。


    *——*——*


    齊院公和孟監司被阿虎請到關鶴謠案前時,著實嚇了一跳。


    他們平日見關鶴謠,這小娘子總是笑眯眯的隨和樣子,倒是第一次見她滿臉陰雲。


    關鶴謠輕扯嘴角,擠出一個笑臉打聲招呼,而後端起一個盆沉聲道:“兩位請看。”


    “這、這,怎麽會這樣?”


    齊院公和孟監司看了一眼,便驚得麵麵相覷,表現得就像滴血認親時的槿汐和蘇培盛。


    關鶴謠飛快把來龍去脈說了一番:休假三日,她一到大膳房,自然最掛心吊著的糟鹵汁子。


    誰知興高采烈掀開桶上蓋布卻聞到一絲絲土腥味,她當即覺得不對勁。打開糟鹵布袋子一看,發現裏麵除了酒糟糊,竟還有一捧淤泥!


    “阿虎莫再哭了,這不是你的錯,我不怪你。”關鶴謠無奈笑看著又開始抽搭的阿虎,“我也相信此事與你無關。”


    語落,她蹙眉神色一凜,轉向齊院公和孟監司鄭重道:“二位知道咱們做廚的,首要之義就是食材的幹淨整潔。太夫人年邁,三娘子體弱,朝散郎乃是家國棟梁,是以妾做菜時都是慎之又慎,生怕混進髒東西。未曾想離開三日,就有人做下這般醃臢之事。明日便是清明,膳房正忙碌,妾本也不欲張揚,但、但這把泥雖小,事情卻不小。請兩位莫怪小題大做。”


    她很久沒有憤慨至此了,而且越說越氣,眼中火光隱隱,嘴唇抿成一條發白的雪線。


    這麽一把不知從哪個茅坑裏抓來的淤泥,得有多少細菌、蟲卵?


    糟蹋食物不說,還拿他人健康作為打擊她的武器。


    這還能忍?


    這麽大動靜,就算忌諱齊院公和孟監司在場,整個膳房的人也都暗搓搓往這邊看,小聲議論著指指點點。


    這倒正合關鶴謠的意,想到犯人也許就在這些人之中,或是與他們有關,她站直了環視四周朗聲道:“各位同僚,妾忝居於此,一無害人之心,二不奪人之美,所求不過一張清淨案板而已。各位一直對妾多加照拂,妾心中甚是感激,也願同各位和睦相處,共為主家盡心盡力。隻是此事涉及主家安危,非同兒戲,隻能請齊院公盡快查明是何人所為,也省得各位為這小人行徑所累,平白汙了名聲。”


    眾人自然忙不迭點頭稱是,再應聲誇幾句鶴廚娘說得好,激憤譴責幾句也不知誰這樣的事,真是陰險無恥之類,飛速把自己撇出去。


    關鶴謠強勢輸出完畢,齊院公和孟監司也終於能插上嘴,“鶴廚娘,你放心,老夫一定把這耗子揪出來。”“對!鶴妹子別氣,有我們呢!”


    關鶴謠行禮致謝,又指指那一套吊糟鹵的工具,給這犯罪定性,“做這事的人不是一時鬼迷心竅,而是蓄謀已久的。”


    蓄意犯罪,那就比激情犯罪惡劣啊!


    犯人沒有采取直接往盆裏扔——這種直接泄恨的破壞形式,而是大費周章往袋子裏加,顯然是有自己的思量。


    因為細布袋子過濾性很好,吊出的汁液還是澄清的,如阿虎一樣的常人根本難以發現。


    多虧關鶴謠經驗豐富,鼻子靈得能分辨出微小的錯處,否則怕是也被糊弄過去了。


    等她真的用這汁子做了吃食,不管出沒出問題,到時候有人把這泥袋子往外一抖落,她的臉也就甭要了。


    齊院公和孟監司也意識到事實正如她所說,神色更加凝重起來。


    兩人當即令人守在門口,再不許人進出,而後便馬上開始調查。


    “先去查這三晚夜間值守的人。”孟監司黑著臉,一手拽住關鶴謠,一手拽住齊院公,顧不得老大爺不太靈便的腿腳飛身就走。


    在她的地盤搞這些把戲,她倒是要看看是誰嫌日子太好過了!


    關鶴謠和孟監司想法一致。


    雖然阿虎不可能全程看著木桶,但膳房白日人來人往,犯人沒有機會,必定是晚上下手的。膳房重地,夜間也有人值守。可夜裏難免懈怠,每間膳房又隻有兩個人,很可能出紕漏。


    這六名廚婢很快就被找齊,一個個分開問話。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忽然直麵雷霆之怒的孟監司,抗不過三句話就被嚇出眼淚來,事情也就有了眉目。


    寒食那一夜值守的兩個廚婢神色緊張,說辭也對不上,可無論再問什麽,她們都隻哭著說是偷懶打盹。


    其中一個叫小靜的廚婢恰是從食膳房一位廚娘的女兒。


    孟監司二話不說,著人將小靜娘親請過來。


    關鶴謠一看,還是個熟麵孔,正是她之前做撥霞供時合作擀麵條的那位白案廚娘。


    小靜娘親忽被叫來,本還雲裏霧裏的,聽完齊院公和孟監司的敘述直接白了臉,抖手著指著女兒說不出話來。


    女兒不懂事,她卻懂得。這事往大了說夠她們娘倆上一回公堂的,更別說那邊齊院公已經遣人去取她們入府時簽的契約了。


    因她直接被從案前拉來,手中還拿著那一柄無懈可擊的絕世神兵——擀麵杖。


    小靜娘親當即暴起,哭喊著追著女兒打,須臾母女倆又抱著哭成一團,攤在地上請求從輕發落。


    “院公,求您念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不要辭退我們啊院公!”小靜娘親哭得滿臉是淚,心慌如鼓。本來這是一份鄰裏人人稱羨的活計,可若是因玩忽職守被國公府辭退,誰還願意雇她們?她們母女再無長處,不得活活餓死?


    “死丫頭!你快說話!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趕緊與三位說個清楚!哎呦我的天啊——”她掩麵而泣,“也好、也好讓阿娘死個明白呀!”


    娘親的悲愴終於讓小靜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嚇得她哭都哭不出,劈裏啪啦全招了。


    原來寒食那晚,她和同伴值守這間膳房,忽然有人找她們去玩葉子戲,且自告奮勇說幫她們值一會兒夜。她們便去匆匆玩了兩把才又回來。


    齊院公和孟監司對視一眼,明白這她們之前為何咬定說隻是睡著了。


    小娘子們玩葉子戲是常事,隻是看她們這樣子,必定是涉及錢財了。


    府中嚴禁賭錢,一經發現便是重罰,可比值夜偷懶罰得重多了。然而賭錢這事不是目前重點,孟監司隻厲聲問:“誰來找你?”


    “是、是隔壁膳房青娘姐姐。”


    聽了這個名字,孟監司心中已大致有了答案,卻仍要把問題問於眾人聽,“青娘平時可與你交好?經常一起玩葉子戲?”


    “從未,所以妾當時也很納悶。但她、她一直勸,說過節玩一玩而已,還給我們十文錢當本錢……”


    幾句話先把這對惴惴不安的母女打發下去,孟監司拉過關鶴謠與她解釋,“這青娘姓章,在管米糧那間膳房當值,入府大概...得有四、五年了。因她姑母是太夫人跟前的嬤嬤,平日裏慣瞧不上這些小婢子的,忽然找她們一起玩,確實有問題。而且——”她壓低聲音道:“青娘已做兩年一等廚婢,本來馬上要升廚娘了。可你一來……”


    哎,都說同行是冤家,原來預備役同行也是冤家啊。


    關鶴謠暗歎自己天真,每日隻知做飯,覺得自己簡直是與世無爭的典型案例。她想來想去,最可能給她使絆子的不過就是莫廚娘,卻未想到這國公府人員複雜,門道眾多,自己早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擋了別人的路。


    孟監司也是頭疼欲裂,青娘歸她管,鬧出這樣的事她著實麵上無光。


    “青娘這丫頭皮實得很,有她姑母撐腰,加之手藝也確實不錯,連我說話都頂幾句。”她緊緊握住關鶴謠的手,“但你放心,老娘今日可不慣她毛病,定要狠狠治她一頓!”


    這是氣得都爆粗口了。


    第51章 蓑衣黃瓜、炫刀工   青娘揮臂就撲了過來……


    隔壁膳房來人找她, 說鶴廚娘請她過去一趟時,青娘就隱隱覺得不安。


    不會這麽快吧……


    待發現齊院公和孟監司也在場時,更是心裏咯噔一聲。但她穩神細看, 原來那兩人根本沒注意她, 隻是圍在關鶴謠身邊看她切菜。


    “青娘姐姐!”關鶴謠竟是滿臉熱情的笑容,“姐姐你來啦。”


    嬌滴滴的聲音聽得青娘身形一晃,和你很熟嗎?


    “鶴廚娘,”她謹慎作答,“不知你何事找我?”


    “是這樣的, 我今日要做一道‘洛陽燕菜’,可這刀工實在拿不出手。聽說青娘姐姐刀工出眾,特意請你來給我掌掌眼。”


    此話一出, 周圍人的神色都痛苦地扭曲起來。


    鶴廚娘,咱們能實事求是一些嗎?


    關鶴謠刀工如同神跡, 切絲、削皮,剁、劈、片、剔……乃至各種食雕,無一不精,上一個見識過的人下巴還沒安上呢。就如現在, 她一邊扭頭和青娘說話,一邊氣定神閑地盲切, 可手速絲毫未降, 刀光殘影下的白蘿卜絲纖細若發, 粗細均勻,瑩瑩如玉的一根根吹彈可斷。


    青娘腹誹,難道是閑得慌,找她來炫耀刀工的不成。果然又聽關鶴謠開口,“青娘姐姐你瞧瞧, 我這破刀工,能不能趕上你一半?”


    “……鶴廚娘玩笑了,你刀工這麽好,遠強於我。”


    她這話說得不情不願,但正因如此,才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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