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錢得財被抓之後,梅氏也沒心情顧念生意。這麽些天下來,有些水果都爛了。小胡最愛惜這鋪子,說什麽都要及時清理一下,畢二和呂大娘子便去幫他。


    很快掬月回來, “大家都說小娘子做什麽,他們就吃什麽!”


    關鶴謠搖頭笑,一群沒有節操的吃貨。


    她想著蒸餅麵團要餳挺長時間, 而大家定已饑腸轆轆,還是做快手的烙餅罷!


    關鶴謠和了軟麵團揪出劑子, 再將兩個小麵劑中間刷了油疊到一起擀成薄餅下鍋烙,很快,米白的餅皮就被烘上淡褐色的星星小點,兩麵都烙過就出鍋。不一會兒, 她就烙好一疊餅,將鍋一抹, 開始炒菜。


    她剛炒到第二個菜, 還沒讓掬月去叫人吃飯呢, 前麵三個人就聞著味兒過來了。


    “小娘子做什麽呢?怎麽這麽香?”


    不怪呂大娘子嘴饞,而是這濃鬱醬香實在誘人,裏邊還有一絲辛辣直衝腦門。


    “不過是醬炒雞蛋,我放了些鮮辣椒提味。”


    呂大娘子走到鍋邊看,隻見褐色豆醬厚薄剛好, 均勻地掛在雞蛋上,零星間雜著碧綠色辣椒圈兒。關鶴謠鍋鏟滑了數下,便將菜盛出遞給呂大娘子。對方端著盤子忍不住又使勁聞了一大口,這菜,真是聞著味兒都能讓人下兩碗飯!


    眾人那邊擺桌,關鶴謠這邊又炒了兩道菜,一起端上了桌。


    一盤春餅擺在中央,圍著一圈是醬炒雞蛋、嗆豆芽、蒜苗粉絲、爆炒肉絲四道菜。又配著一碟長短粗細一般的蔥白絲,一碟熱油裏炸了一遍的紅辣椒絲。


    形形色色,紛紛樣樣,霎時間,那舊木桌子都顯得極好看。


    眾人眼巴巴等著關鶴謠落座。


    關鶴謠拿起一張春餅。


    春餅們抱團取暖,被彼此的熱氣蒸著,此時還溫熱又軟乎。


    指尖在餅皮邊緣摸索兩下,關鶴謠又輕又緩地一撕,便得到兩張薄得透光的春餅。


    一張遞給呂大娘子,一張遞給掬月,關鶴謠繼續撕餅,“掬月不太能吃辣,醬炒雞蛋我隻做成微辣,想吃辣的自己加些辣椒絲。這豆芽是加了陳醋、蔥蒜嗆的——”


    絮絮的介紹中,眾人都趕緊在自己一畝三分地卷起餅來。


    關鶴謠則是慢悠悠伸出筷子,挨個去嚐那四道菜。怕大家餓,炒好就端了過來,但作為主廚,她理應每樣嚐過再上桌的。


    嗯這家的豆醬做得不鹹不淡也不剌嗓子,以後就在他家買。那菜販豆芽生得也不錯。隻是為了降低成本,這些食材還應盡量自己準備,哎是不是得趕緊醃些小菜——


    “太好吃了!”呂大娘子的讚歎拉回了關鶴謠思緒,她竟已風卷殘雲吃完一個春餅。毫不顧及嘴邊沾著醬料,她又捉過一張。


    “你餅怎麽烙得又軟又韌?還有這些菜嘖嘖,”雖然關鶴謠偶爾會送她些自製的糕團、小菜,但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品嚐關鶴謠的廚藝,“沒想到你做家常菜也這麽好吃。”


    家常菜。


    這三個字讓關鶴謠心間一熱。


    是啊,這一次,不是甜蜜的小點心,不是精細的古法菜。滿滿一桌,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好吃、簡單又管飽。


    她自穿越來,第一次與這麽多人同桌吃飯,吃一頓…家常便飯。


    春餅本該立春那一日吃,叫做“咬春”。因職業關係,關鶴謠對節令食物總是很看重。


    今年立春她也帶著掬月卷春餅吃,隻是那時能做的極限,就是院裏揪兩顆蔥炒個雞蛋,再扒拉一盤自己生的豆芽。


    在仍被春寒侵襲的小屋裏吃了那很快就冰涼的餅,關鶴謠根本沒感受到春日已經降臨的歡欣。


    可是今日,天氣晴好,春風微醺。


    正午明烈的陽光被老桂樹細細剪碎,斑駁地灑在每個人臉上。


    她看著呂大娘子給小胡夾了滿滿一筷子肉,後者紅著臉道謝;她聽著畢二說:“掬月,辣椒碟遞我一下唄。”


    有人碰掉了筷子,有人被辣的直吸氣,有人春餅漏了驚叫一聲,吃得這麽熱熱鬧鬧亂糟糟。


    關鶴謠仿佛回到了現世的餐廳,回到了和員工們窩在後廚飛快墊墊肚子,馬上投入晚餐食材準備的時光。


    這樣的充實,這樣的振奮,是和蕭屹一起吃飯時都沒有的。


    真的像是…和家人在一起。


    在一個馬上要開啟新征途的小院子裏,看著身邊這些與她結下緣份的親友,關鶴謠心潮澎湃。


    “各位——!”她脫口而出,眾人都停下動作看她。


    關鶴謠居然莫名緊張,清了清發緊的嗓子,她起身道:“我能有今日,多虧各位扶持,此恩此情,不敢相忘。咱們有福同享,有難我當。但現在租到了鋪子,有了一個好開端,我相信再沒什麽能難倒咱們,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以後,還要靠各位關照,鶴謠在此先謝過了!”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辣雞,提酒真的就是這“都在酒裏了啊!”的土財主風格。


    好在掬月永遠捧場第一名,小手拍得啪啪響,大家也跟著應和。


    關鶴謠說了一大頓,覺得空著手比劃有點尷尬。一低頭,更尷尬了,手邊無茶無酒,連一碗水都沒有,於是她舉起了剛卷好的春餅。


    “以餅代酒,我敬各位一卷兒!”


    呂大娘子笑得差點掉凳,其餘三人也哈哈大笑,卻都學著關鶴謠舉起了手中的春餅。


    五個春餅卷兒就碰到了一起。


    明明大小、形狀都不一,有的纖長漂亮,有的鼓鼓囊囊;有的還完完整整,有的已經被咬到了底,但是卻切實地、親熱地碰到了一起。


    稍微有點晚,好在關鶴謠終於,咬到了一口春天。


    眾人吃得盡興,幹活更是盡心。


    隻是滿院的活兒哪是一天能幹完的?況且有些活兒現在也做不得,比如那鋪麵就要拆了貨架、重刷過牆之後再布置,關鶴謠便先把呂大娘子哄回家。


    隨後她研了磨要與小胡簽租賃書契,小胡卻連連擺手。


    “鋪子小娘子隨意用,隨意改就是,我信得過你,絕不用簽什麽書契。”


    關鶴謠歎氣,這傻孩子已經吃了一回不懂法的虧,現在還這般天真。她嚴詞堅持,與他陳明厲害,兩人方簽了書契:租期一年,每月四兩銀。


    “小娘子每月付租就好,你修整鋪子還有許多地方要花錢。”對收關鶴謠錢這件事仍很是抗拒,小胡慢吞吞說:“檢校庫昨日撥給我這月的一貫錢花銷,我一個人足夠了。”


    他這話很有道理,關鶴謠便欣然承了這份好意。趁這機會,她又和畢二、小胡簽了契,畢二做雜工,每月二兩;小胡做賬房,每月二兩半,三餐都在店裏吃。


    畢二心中大石終於落地。他之前還擔心東家娘子開了鋪子,便會去雇更得力伶俐的夥計,沒想到不僅留下了他,還給漲了工錢,簡直歡喜地找不著北。


    而小胡和關鶴謠之間則正式建立了“你是我房東,我是你夥計”的神奇關係,兩人各論各的。


    不過因關鶴謠沒有戶籍,其實這些契約都是以掬月名義簽的。


    關鶴謠將契書盡數塞掬月懷裏,笑道:“所以呀,其實掬月才是大掌櫃。”隻是另兩人自然知道誰是主事人,仍管關鶴謠叫“東家娘子”。關鶴謠也就不和他們強,反正她是一定會給掬月攢出幾間鋪子傍身的,讓她真的當上大掌櫃。


    關鶴謠帶著三人在後屋轉悠一圈,問問他們有什麽要添置的,今日就算到此為止。


    不轉不知道,一轉嚇一跳,她這才知道小胡之前一直睡在庫房裏,茅草堆上那一張褥子就是他的床。關鶴謠趕緊與小胡說他以後在偏屋睡,那從前是他弟弟的房間。想著明日要給他添些新被褥,一行人就進了錢得財和梅氏的主屋。


    主屋有床有榻,擺著繡屏,掛著紗帳,雖都不是特別精貴的物件,卻舒適愜意得很,可見那二人一點兒也沒委屈自己。關鶴謠看得火大,更膈應這些他們用過的貼身之物。


    “畢二哥,將這些被褥衣物都丟庫房去,找個機會賣了把錢給小胡。”


    又一指,“還有這桌凳,”再一指,“氈毯也不要了。”


    她指來指去,看哪哪都不順眼,可拎包入住的精裝修愣是被扒成了毛坯房,仍不罷休。


    關鶴謠嫌棄地撇撇嘴,“等明日來了,我要把這屋子從裏到外好好打掃一通!”


    哼,把牆都磨禿嚕皮才好呢!


    “東家娘子,我來打掃吧。”小胡突然出聲。


    “那怎麽行呀,小胡哥哥你傷還沒好全。”掬月蹙起眉尖,“你可千萬別動,我明日幫著小娘子就行。”


    “東家娘子,掬月妹妹,就讓我打掃吧。”他緊抿著唇,誠摯神色中帶著兩分乞求,仿佛打掃這屋子是件天大的事情。


    關鶴謠突然明白他不止是為了幫她們,也是為了幫他自己。


    “好,”於是她答應了,“你慢慢打掃,細細打掃,我們不和你搶。”


    就把那些灰暗,那些肮髒,通通掃出你的生命吧。


    今日是廿八,本是關鶴謠國公府旬休的日子。


    掬月其實是很喜歡到處跑、到處看的活潑性子,於是關鶴謠從前和她說得好好的,趕上旬休便帶她出去玩耍。可今日反倒讓小丫頭刷鍋擦灶忙了大半天,比平日還累。


    關鶴謠心中過意不去,恰回程時路過荷漪苑,便帶著掬月進去逛一逛。


    據說這是二皇子的私家園林,尤以一片種滿荷花的池塘聞名,不僅春日裏會開放任人遊賞,盛夏荷花最豔時,也會開放七日。


    兩人在走貨郎那裏買了一包梨條,邊嚼邊慢慢逛。


    城中的園林無法占地過大,荷漪苑自然比不上金明池闊氣,可也是處處春色,有不少遊人。


    “小娘子,快看快看!在絞紙鳶呢!”掬月興奮地指向遠處。


    關鶴謠一瞧還真是。


    隻見茵茵草地上,圍了一群興高采烈的意氣少年郎,都仰著頭,朝空中指指點點。雖然真正操縱紙鳶的隻有兩人,但不妨礙剩下的都在一邊叫好鼓勁,一片熱熱鬧鬧。


    她笑道:“我們趕著春日尾巴‘咬春’,自然也有人趕著春日尾巴‘放鬱’。”


    江南風俗,春日放走高飛紙鳶,是為“放鬱”、“放殃”,可以驅逐一年的病痛和煩惱。


    這風俗自然就變成了競技遊戲,少年們互相以紙鳶引線相絞剪,直到一方引線被絞斷。


    為了獲勝,他們選的都是硬翅的大紙鳶,用著粗又韌的線。其中一人趁著風緊發動攻勢,手中線車刺拉拉瘋轉。


    關鶴謠看得興致勃勃,“我們正趕上決勝時刻!”


    那兩隻紙鳶前後追趕、上下紛飛許久,終於繞到了一起。進攻方明顯更技高膽大,看準時機猛挑,再飛速收線一拽,幹脆地絞斷了對方的引線。


    斷了線的紙鳶驟然失力,錚錚哀鳴一聲,翻卷著遠去了。


    眾人驚呼,旋即大笑起來。


    不過是玩樂,無論誰絞斷了誰的線,都沒有生氣的道理。況且就算是勝者,最後也要放走紙鳶的。


    就像那贏了的少年郎現在做的一樣:接過同伴遞來的小剪,將自己紙鳶的引線齊根“咯噔”一聲鉸斷。


    這一剪子,像是鉸在關鶴謠十指尖。


    追尋著飄搖搖渺入雲中的紙鳶,她的笑意凝固在臉上,直到回到家中,都沒再發一語。


    第81章 蕭屹身世、喝甜湯   關鶴謠整個人都不好……


    蕭屹盯著關鶴謠背影, 眉頭越蹙越緊,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


    “阿鳶,”自身後輕輕攏住關鶴謠, 他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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