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視線, 看向麵前躬身的福田院丞。


    “除了今日來給眾人量體裁衣,關小娘子還有什麽別的舉動?”


    福田院丞得過指示留意關鶴謠,此時趕忙回話。


    他把前幾日關鶴謠聯係藥堂來義診的事情說了, 見盛浺不置可否, 目光仍凝在他身上,心裏抹了一把汗。


    不知上峰到底什麽意思,他唯有知無不言。


    把關鶴謠這些日子行程複述一遍,院丞最後又道:“下官聽說,她還想讓城中各行行老兼牙人來雇傭難民。說若有人雇傭難民, 便由府衙予一份獎勵。可哪有人願意雇傭難民?下官覺得這簡直是無稽之——”


    “倒也是個方法。”


    院丞趕緊噤了聲。


    隻是金陵城中最近沒有工事,盛浺想。


    而除了府衙統一招募難民以工代賑,平常商戶人家確實不願意雇傭難民。


    不知她會想什麽辦法?


    還有那個乳娘——


    *——*——*


    關鶴謠把劉春花接回了阿鳶食肆。


    坐到了桌邊, 劉春花還懵著沒反應過來。


    “二娘子……”


    關鶴謠一笑,“乳娘以後莫要這樣叫我了。”


    除了關、魏兩府, 這世間應該再沒有人以這個齒序稱呼她了。


    劉春花下意識點頭,然後就被小胡端來的清粥小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乳娘先墊墊肚子,等你梳洗休息過我們再好好敘舊。”


    掬月在邊上作陪。


    她一邊練習做月餅,一邊好奇地看著這位關鶴謠多次提起過的乳娘。


    關鶴謠見她印出十來個月餅了, 便道:“先蒸一鍋給乳娘嚐嚐。”


    這是她們中秋要發售的一款“蒸月餅”,餅皮是新米磨的米粉做的, 裏麵則是芝麻堅果糖餡兒。


    因廚房裏正好燒著要給劉春花梳洗的水, 這組織鬆軟的月餅在上一熥就熟了。


    劉春花吃完了粥菜, 便趕上新出爐的蒸月餅。


    雪白小巧的一塊塊月餅,瑩瑩泛著光。


    劉春花拿起一塊,幾乎不知要如何下口。


    主廚掬月無不驕傲地勸道:“您快嚐嚐,小娘子教我做的,可好吃呢。”


    劉春花難以置信道:“二…小娘子教的?”


    她轉向關鶴謠, 臉上皺紋都在跟著顫抖,“小娘子,你真的好了?”


    仿佛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反應過來——


    那個她從小看到大的、連話都不會說的癡傻孩子,和眼前這個嬌妍伶俐的小娘子是同一個人。


    她不過離開了兩年多,怎麽變化這麽大?


    關鶴謠溫聲搪塞幾句,隻說遇到了高人治病,又被救出了關府。


    “太好了太好了……”劉春花聽得喜極而泣。


    當年她被趕出關府,想著關鶴謠無人照料,怕是要難逃一死,如今她卻活得好好的,甚至連癡傻之症都治好了。


    不,其實,其實隻要她還活著,隻要她還活著,自己就還有希望——


    虛弱的身體仿佛湧出了無盡力氣,劉春花猛地捏住關鶴謠肩膀。


    看著這張和舊主有六、七分相像的臉,她渾濁的眼中精光大盛,隱隱浮出笑意。


    “乳娘……”關鶴謠被她手勁兒弄疼,低低呼道。


    劉春花忙鬆開手,“瞧我,我是太高興了。”


    她縮回去抹了抹眼睛,呆呆看著關鶴謠笑。


    關鶴謠見她神色反複,猜她是身心皆虛弱經不起刺激,便哄著她吃完了飯,又親自幫她梳洗,送回了房間休息。


    待她做完這些,掬月烤的那爐月餅都好了。


    關鶴謠累得長舒一口氣,癱在凳子上扇風。


    “小娘子,能找回你乳娘真是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我也很高興。”


    找回一直照顧她的乳娘,這也算是關鶴謠對原主的報答吧。


    因為原主“癡傻”不能言語,自然無法和劉春花有什麽有效交流。


    一般都是劉春花對原主念叨些瑣事。而她最常說的,就是原主的娘親魏珊兒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她一遍一遍近乎瘋魔地念,關鶴謠對母親的所有信息都來源於此。


    劉春花還說了很多魏家的事情,卻鮮少提起自己。


    所以遍尋原主的記憶,關鶴謠對這位乳娘的身份、經曆仍隻有一知半解。


    好在,她關鶴謠現在不“癡傻”了。


    方才陪劉春花說話,她就問出了一些情報。再結合原主的記憶,將這位乳娘的生平七七八八拚湊出來:


    劉春花本是尋常農家的女兒,可她實在命苦,被山賊擄去做了壓寨夫人。


    恰逢當時魏家舉家南遷,在路上也遭山匪襲擊。


    但是魏家命好,被路過的軍士所救。


    那隊軍士又順藤摸瓜端了山匪老巢,把劉春花也一同救出。


    魏珊兒心善,將當時走投無路的劉春花收做丫鬟帶到金陵,又帶著她嫁進關府。


    魏珊兒去世後,劉春花帶著原主在小破院艱難求生。


    直到兩年前,被郭絲淼尋了錯處趕出府去。


    沒了照顧她的乳娘,可憐的原主得了急病而逝,悄無聲息地就被關鶴謠替換了。


    而劉春花,據她所言——離開關府後無依無靠,又不幸被生口牙人擄走,輾轉賣到了淮南。


    這次水災波及淮南西路北部,買她的人家遭了災,她便趁機逃回了金陵。


    關鶴謠從未見過這位乳娘,卻仍是非常感激她。不止因她這些年保住了原主,還因為關鶴謠也直接受過她恩惠。


    劉春花給原主留了一些零錢,那正是剛穿越過來的關鶴謠的救命錢。


    關鶴謠後來還從守門的陳、喬婆子那裏得知:劉春花被趕走時哭求她們照看原主一二,對方也答應了。


    這亦是關鶴謠一直對那兩位婆子懷有幾分真誠感激的原因,她們確是拉了她一把,給她送過幾回吃食。


    關鶴謠本就掰著月餅小口小口吃,這一大段和掬月解釋完,更是口幹舌燥。


    “餅皮有點幹了,下回多加些糖漿和油。”


    哭成淚人的掬月卻已經聽不進去,“劉嬸子也太可憐了,我們一定要好好待她嗚嗚嗚。”


    “那是自然。”


    算來,劉春花年齡不過三十後半,卻已經被命運折磨得佝僂如老嫗。


    關鶴謠想著先將她留下好生調養,之後再讓她自決去留。無論如何,一定不會虧待她就是。


    在原主的記憶中,這位乳娘是個性情怯懦,偶有幾分陰鬱的人。


    關鶴謠望向主屋。


    希望她在這裏能開懷一些吧。


    *——*——*


    關鶴謠端著瓷碗坐在床邊,“薑撞奶最溫養,您喜歡正好,我以後常常做來。”


    “牛乳我以前也不是沒吃過,都沒你做的好吃。我現在跟著你享福了。”劉春花笑道。


    她從前在魏關兩府侍候時,也不時能嚐幾口牛乳,卻從沒吃過這麽潤滑的奶膏。


    薑化去了牛乳的腥膻氣,又滑又軟。薑的辛辣和奶的甜蜜結合得天衣無縫,熱乎乎下肚,整個人都從裏到外地服帖。


    劉春花看著笑盈盈的關鶴謠,“這什麽薑撞奶,可太有意思了。”


    要不是她親眼看見牛乳撞入薑汁,過一會兒就凝固,她是怎麽都不會相信這般離譜的變化的。


    念及此,劉春花試探著開口,“薑撞奶……也是那位高人教給你的?”


    關鶴謠一僵,又到了圓謊時間。


    自救回了劉春花,這就是她的日常。


    她再不用對蕭屹說謊,而掬月他們則是關鶴謠說什麽信什麽。


    唯獨對著這位乳娘,關鶴謠得一個謊接一個謊地騙。


    所以近幾日,她口中“高人”的出現頻率奇高。


    而且不知為何,劉春花似乎對究竟是誰幫助了關鶴謠特別在意。


    關鶴謠本想著她是感激對方,可是觀她神色,又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那是一種狂熱、期待又害怕的混合體。


    最開始,關鶴謠是怕嚇到她,才沒爆出信國公府的名號,隻用“高人”隨口帶過。


    可現在,她倒是又留了個心眼兒,特意瞞著她了。


    所以至今,劉春花都不知關鶴謠和信國公府的聯係。


    欺瞞一個曾和原主相依為命的人,關鶴謠心裏也過意不去,所以當晚唉聲歎氣與蕭屹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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