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錢多多獨自在陽台上待了許久,回到床上之後頭疼欲裂,渾身沉重,許飛的電話在半夜裏打來,她根本沒有合過眼,鈴聲一響便接了起來,但喉頭幹啞,一聲“喂”竟然沒有發出聲音。


    “多多?”


    “嗯,我在聽。”咳嗽了一聲,她終於說出話來,很習慣在黑暗中與他說話,以往再忙再累,總是答得恰恰,但這一天過得艱難,忍不住想尋求安慰,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她最後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怎麽了?”隻說了一句身邊的電話鈴又響,許飛有點無奈,“多多,我接個電話,很快,你不要掛斷。”


    耳邊響起他用英語回答電話的聲音,她在黑暗裏看了一眼枕邊的液晶鍾,12點都過了,早上才聽到他說剛從倫敦回到香港,每天忙到半夜三更,這個男人真可以參加鐵人三項。


    “好了,多多,你今天過得如何?”他的電話結束得很快,一分鍾後又回來說話。


    “kenny,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很想念你。”不想回答那個問題,她仰麵在床上手肘遮住眼,緩緩吐出這句話。


    那頭安靜下來,他許久之後才回答,“多多,我很快回來,好嗎?”


    “好。”她在黑暗中點頭,肘間陰冷,不知道怎麽表達想要擁抱一個人的渴望,最後隻說了一個字。


    他在那頭不語,最後輕輕說了兩個字,“睡吧。”


    酒店套房寬敞豪華,窗外就是月下海晾。夏夜碧波平靜,海麵上薄霧籠罩,電話還在手裏,單調的斷線聲嘟嘟作響,而他麵對這樣的美晾眉頭緊鎖,心裏很不好受。


    她剛才在電話裏聲音軟弱,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又說很想念他。多多性格直接,很少說出這樣的話來,但他聽著竟不覺甜蜜,隻有心酸。


    最後幾天了,成敗在此一舉,他不可能在此時離開。和她隔著上千公裏的距離,他又是沒有肋生雙翅,再怎麽趕都不可能徹夜來回。


    想念她,這些天無論如何忙碌,眼前都會時不時出現她笑著看著自己的樣子,孩子一樣撒嬌的小動作,擔心時微微皺起有眉頭,渴望她在身邊的念頭,反複折磨著自己。


    她也是嗎?思念一個人,不能控製自己,腦子裏整日整夜都是對方。


    電話又響,他看了一眼號碼之後立刻接了起來,那頭是張千,衝口就是一句,“結果出來了,你們還沒簽吧?”


    電話裏說很快回來的許飛,第二天卻音訊全無,錢多多行程排得滿,又頭疼,回到家已經是深夜,終於感覺不對,他撥電話給他。


    那頭是關機,她撥了兩次之後終於放棄,倒在床上閉上眼睛。


    第二天錢多多起床的時候很是艱難,渾身疼痛,好像被壓路機反複碾過千萬遍,坐起來的時候寸寸骨節都在響,但想起行事曆上堆積如山的工作,她吸了口氣咬牙下了床。


    鏡子裏看到自己一臉憔悴,用冷水撲臉的時候錢多多自我鄙視了一下——還沒輪上失戀失婚山崩地裂呢,就這麽沒用。


    因為實在很難見人,上粉底的時候她很是花了些功夫,好歹掩飾一下自己今天倩女幽魂的底子,在鏡子前麵消磨時間太長,上班的時間就很緊張,她一路趕到公司,停車的時候心中慶幸居然沒有在路上撞飛消防栓。


    走近市場部的時候感覺氣氛怪異,就連小欖與她打招呼的時候都笑得勉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唯有回報一笑。


    坐進辦公室之後內線電話即刻就響,拿起來是李衛立的聲音,語氣與以往聽到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非常嚴肅,“錢總監,能否請你立即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她在電梯裏深呼吸,反複思索最近所作的每一項工作,自覺毫無紕漏,但又實在無法解釋為什麽上頭突然要召見自己,禁不住眉頭緊鎖。


    總經理辦公室在30層,電梯裏除她以外空無一人,一路上去毫不停頓,錯覺這世界突然隻剩她一個,電梯門終於打開的時候她一步就跨了出去。


    敲門,裏麵傳出李衛立的聲音,“進來。”


    門隻是虛掩,她一推而入,裏麵不止李衛立一個人,還有另一張熟悉的麵孔,正坐在李衛立的桌上翻看文件,眉頭緊皺。


    竟然是凱洛斯,他最近都在倫敦與董事會交涉,現在突然回到亞太總部,又在李衛立的辦公室單獨召見自己,立刻就感覺不妙,錢多多心裏一個咯噔。


    但是人已經站在這裏,事已至此,再也沒有進退的餘地,她反而鎮定下來,開口招呼了一聲,“willie,我來了,凱洛斯,好久不見。”


    “dona,好久不見。”凱洛斯抬頭看著她說話,表情卻仍舊嚴肅。


    “謝謝。請問今天讓我上來,是有什麽問題要問我嗎?”實在難以猜測他們的意圖,她索性直接開口。


    “willie,你出去一下,我跟dona單獨談談。”他第一句話並不是對她說的。


    李衛立與她擦肩而過,錯身時看了她一眼,表情很精彩。


    奇怪一個人臉上怎麽能如此千變萬化,錢多多心中無語。


    “dona,這裏坐。”辦公桌前有會談用的椅子,錢多多走過去坐下,看著他不說話。


    “dona,和田收購的項目,最賓遇到一些麻煩,你聽說了嗎?”


    “是涉及市場壟斷的問題嗎?聽說了一點。”這件事已經公司上下盡人皆知,雖然如此,但錢多多仍舊斟字酌句。


    “除此之外呢?”


    凱洛斯五十不到,能夠在一片腥風血雨中坐上亞洲區首席執行官之個位置,當然是很有手段的人物。上一次在香港共餐一次,錢多多已經感覺他性格深沉,這時麵對麵說話,他問得簡短,但模棱兩可,壓迫感巨大,不知他的意圖何在,錢多多又肩不知不覺往後夾緊,整個人都感覺僵硬。


    思索了一下,她慢慢開口,“您是說m&c要與我們競購和田的傳聞?”


    “今天以前,這的確是傳聞,不過我們剛剛得到確定消息,m&c已經正式向商務部提出申請,要參與競購,所以現在這已經不是祭傳聞,是事實了。”


    錢多多吃了一驚,“但我們與和田在前期接洽和收購方案確定方麵都已經初步達成共識,這樣規模的收購案需要長時間的準備和計劃,在這方麵m&c不可能趕上我們,這樣突然提出申請,很可能隻是在爭取時間。”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他百無表情,然後把一份文件推到她的麵前。


    被動地接過來翻開,才看了一眼錢多多就猛地抬頭望向凱洛斯。這份東西她很熟悉,正是之前她接到過的那份m&c所發的offen,震驚了,她再開口時聲音很幹,“為什麽這個會……”


    “dona,能夠被m&c慧眼識中,首先,我要肯定你的能力。”他站起來看著她說話,灰藍色的眼睛如同利刃,“但是如果這是用出賣公司利益換來的,公司將會要求你承擔相應的責任。”


    手指克製不住的收緊,光滑的紙張在肜力下折皺,那些黑色的字母一個一個在眼前騷動,害怕自己一開口就會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來,錢多多咬緊牙關沉默了許久才抬起頭,語速緩慢“凱洛斯,m&c的確通過獵頭公司與我聯係過,但是我已經單方麵拒絕。況且我剛剛接受了市場部總監的職位,在uvl發展空間並不小,於情於理,你覺得我會做出這樣對自己毫無益處的事情嗎?”


    這番話很長,句句都是情理之間,她思索良久才說出來,凱洛斯聽完後倒是一笑,“dona,若論發展空間,這份offen上所提供的職位,豈不是更吸引人?”


    腦海中閃過模糊片段,錢多多又開口,語速慢慢加快,“好,那麽我換一個角度來說,收購計劃與方案龐大複雜,市場部不過是執行部門,我有什麽能力將溢價底價這樣的關鍵部分泄露?”


    “所有關鍵部分隻有掌握在幾個人的手中,難道你想提示我,泄密的是我?董事會?或者kenny本人?”


    “您也說了,所有關鍵部分都掌握在少數幾個人的手中,屬於商業機密,以我在公司中的級別而論,不可能包括在這個範圍內吧?”


    “當然,但是鑒於你於kenny的特殊關係,再加上這份offen,我不得不對你產生懷疑。”


    倒吸了一口氣,錢多多猛地站了起來,“我明白了,如果公司如果對我的忠誠度表示懷疑,我很遺憾,但是任何指揮都需要真憑實據,尤其您剛才的指控中已經毫無理由地涉及到我的私人生活,我個人不能接受。”


    他坐在原地看著她說話,這時眉頭緊皺,雙手在桌麵了合在一起,聲音很冷,“事情還在調查當中,沒有結果之前,我們也不會對你下定論,不過在此期間,公司要求你暫休息,等候通知,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錢多多沉默了幾秒鍾,然後點頭,轉身便走,走到門口突然回身,看著他慢慢問出最後一句,“凱洛斯,你找我談的這些內容,kenny知道了嗎?”


    辦公桌後的男人也正看著她,這時目光冷淡,一句說得緩慢清晰,“當然,這樣重大的泄密事件,如果不是他的提醒,你覺得我們會這麽快就找到你嗎?”


    她沒有回答,腳步一動,退出了這個房間。電梯裏空元一人,牙關咬得發痛,嘴裏有血腥味,電梯下墜的時候有心髒倒懸的感覺。密閉的空間卻仿佛有無數瘋狂怪異的聲音呼嘯來去。


    “多多,你要留下我孤軍奮戰嗎?”


    原來如此,kenny,原來如此。


    既然總有人要犧牲,既然總有一個人要站出來讓我一切有所解釋,那麽刀子是不是該覺得榮幸,原來這個人就是自己?


    害怕自己會失控,她習慣性的但出右手去掐左腕,指甲深深陷進了皮膚裏,剌痛讓她維持清醒,眼眶痛到像要爆裂,不想看到鏡門上自己現在的樣子,她最後側過臉去,緊緊閉上了眼睛。


    再次走進市場部的時候其他人都做無比忙碌狀,氣氛怪異,小欖看著她滿臉擔憂,但又不敢出聲,心裏了然,錢多多對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也不做任何解釋,獨自進了辦公室。


    敲門聲,任誌強走進來,她正伸手拿包,這時回頭看著他不說話。


    “dona,要走了嗎?我是來通知你一聲的,剛才李副總過來宣布,在你休息期間,由我暫代總監的位置,沒問題吧?”


    錢多多沉默,他也不坐下,就站在她麵前說話,臉上突然做出關切的表情,“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病了?病了就在家好好休息,身體比什麽都重要。”


    早晨已經開始的頭疼越來越激烈,太陽穴突突地跳,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自己的狀態有多差,但都已經堅持到了這個時候,又怎能在這個男人麵前功虧一簣,被他看了笑話去?


    “任經理,多謝你的關心,我不會忘記的。”笑了一下,錢多多指了指門,“我還有幾份交接文件要做,出去時替我帶上門,謝謝。”


    他合門的聲音稍響了一點,砰的一聲,電腦屏幕都仿佛一震,辦公室裏一片死寂,自己的包還擱在手邊,她伸手把電話取出來,低頭看到那上麵數通未接電話,都是許飛的。


    昨晚她睡得如同暈厥,早上又直奔30層,這些電話竟然一通都沒有接到。不想再看,錢多多手指一動,直接切斷了電源。


    夏天,氣溫上來得早,錢多多走出公司大樓的時候迎麵暑氣蒸騰,不是上下班時間,這條街兩邊都是頂級商廈,提著大小購物袋的精致女子悠閑而過,而她立在街角茫然伸手,眼前模糊,頭仍是疼,但已經麻木了,反而不覺得難以忍耐。


    隻想見到他,親自見到他,麵對麵,眼對眼,隻問一句為什麽。麵前有出租車停下,司機開口問,“小姐,去哪裏?”


    她答得簡短,“機場,謝謝。”


    上車的小姐手裏隻拿著一個公事包,一看就是從公司剛剛走出來,行李都沒有就要去機場,他倒是很少見到這種客人,想要問一句,“接朋友?”但後視鏡匆匆一瞥,突然看到她一臉慘白,陽光下都觸目驚心,嚇了一跳,他埋頭開車,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距離最近一班航班起飛時間仍有一個多小時,機場候機廳到處都是拖著大小行李的遊客和旅商,嘈雜熙攘。


    錢多多獨自在座椅的末端坐下,身邊人人興高采烈,而她手中隻有一個小小的公文包,沉默不語,更顯得突兀。


    廣播裏有機械的女聲開始報出可以登機的信息,身邊人群開始往那個窄小的通道聚集,她也站起來,但腳步沉重,邁出第一步,接著又往後退一步。


    有人從後頭急匆匆跑過來,閃避不及,肩膀被撞得一歪。


    是一個拖著行李箱的中年男人,一邊看表一邊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裏不耐煩地補了一句,“要發呆去角落,別擋著通道。”


    差點跌坐在地上,錢多多一手扶住身邊椅背,看著他說不出話來。掌心下是冰涼的金屬,這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多滾燙發熱,頭越來越沉重,身邊的一切都仿佛在扭曲旋轉。


    開始思考自己是病了吧?日夜忙碌,睡眠差,忙著搬入新居,昨晚又吹了太久的夜風……


    徹底清空腦海中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任何與之不相關的事情上。


    病了就該回家躺著,跑到機場來做什麽?身體那麽燙,那就是發燒了,是了,她一定是燒糊塗了才會作出這麽荒謬的事情。


    舉步往外走,腳下虛浮,眼前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但她執著著一個方向,竟然也走到了天光下。筆直走到第一輛車前拉開門坐進去,耳邊有人叫,“喂,你幹什麽?要走到後麵排隊去。”


    她恍若未聞,對著前座的司機開口說地址,耳裏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她還努力重複了一遍。


    車子起步,錢多多靠在門上閉起眼睛,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回家吧,家裏有爸爸媽媽,回家就好了。


    退休以後,錢多多父母的每一天早晨都是從一同晨練開始的,錢媽媽這天一早邊扭腰邊絮叨,“老錢,你說我們多多是不是鐵了心不打算結婚了啊?不聲不響自己買了房子也不告訴我們,現在又搬出去住,眼看她就要生日了,這樣下去可怎麽辦啊?”


    錢爸爸這兩年聽老伴同樣的嘮叨已經很習慣了,這時第一萬零一次勸,“好了,女兒有能力自己買房買車,你該覺得驕傲才對,現在有多少啃老的?把家裏老本吃完了還伸手要。她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結婚這個事情,你硬逼她也不是辦法。”


    “什麽大了,她都快三十了。我要是生個兒子,三十有房有車倒是好事,可多多是個女孩子啊。”


    “都什麽時代了,男女平等嘛。”


    “平等什麽?!女孩子三十有房有車,人家一看你就是不打算奔結婚去了,我武器托人找相親對象的時候都不敢說她現在的情況。”


    老伴眉頭緊皺,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錢爸爸看得好笑,想想又覺得心酸。歎了口氣繼續打他的太極拳。


    早餐之後兩個人一起去社區中心參加活動,錢媽媽是活動積極分子,還兼任了社區老年健身隊的隊長,今天有表演任務,錢爸爸當然捧場。


    跳完跟老鄰居們閑聊了一會兒,悠閑時間總是消磨得快,等他們到家的時候都已經過了下午三點。


    家裏是老式的二層宅子,門前空地大,斜斜停著一輛陌生的車子,車身上薄薄一層灰,陽光下風塵仆仆的樣子。


    樓下老吳正帶著他的大金毛出來遛彎,老遠看到他們就招手,“老錢,你家有客人,等了一會兒了,快上去看看。”


    誰啊?老夫妻兩個對望了一眼,錢媽媽性子急,一提菜籃子就加快步子往樓道裏走。上樓就看到一個年輕男人立在自家門口,聽到腳步聲猛地回過頭來。


    錢爸錢媽又對望一眼,不認識啊!長得這麽好,如果見過麵,他們不可能沒印象,遲疑了一下開口問,“你找誰?”


    “伯父,伯母,有沒有看到多多?她回來過嗎?”說話的是許飛,語氣很急。


    這兩天計劃之外的變故接踵而至,首先m&c是和田高層突然宣布所出的底價優於uvl,並且就是在他們底價基礎上浮動了幾個百分點,顯而易見,m&c對於他們的數據了如指掌。正在倫敦與董事會交涉的凱洛斯大為震驚,而他連夜飛了過去,將張千所在的生物研究所確定的檢驗報告內容放在他的桌麵上。


    和田的產品原料中檢測出的化學元素含有致毒的可能,中國已經收到其他地區的警告,要求將這一類元素的使用標準提高到零含量,雖然這個消息還未披露,但這一標準一旦實施,那和田絕對首當其衝。這樣的話,現在進行收購計劃就變得不切實際,很可能會給公司帶來巨大損失。


    問題是,如果他們暫停這一計劃,凱洛斯在亞洲區的第一個大動作就將以非常失敗的結果作為終結,這是他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幾乎是同一時間,凱洛斯收到了匿名的mail,內容直指錢多多泄漏公司機密,甚至還包括了m&c人事部門與她接觸的記錄和offen內容。


    凱洛斯將這些東西放在他的麵前,和他所遞交的報告並列,然後針開口,“kenny,你看如何?”


    而他翻看良久之後才回答,“首先,我確定公司內部一定有人將部分方案泄漏,並且這個人與m&c有著直接的利益關係,對他們贏得收購樂見其成,但是,這個人絕對不是錢多多,她從未試圖接觸核心方案,也沒有機會,這些記錄和offen隻可能是從m&c內部傳出來的,有人想在我們公司找一個替罪羊。”


    “是嗎?但是我聽說dona現在跟你在一起。”


    他點頭一笑,眼光毫不退讓,“是,我沒有瞞過你,你也應該相信我。”


    “kenny。”凱洛斯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你指的是誰,之前你的報告中提到m&c與山田集團的資金異動,我也請投行裏的朋友在注意,對於這個局麵,我隻能說,我真的低估了有些人對於金錢的貪婪程度,現在亞洲熱錢流動已經到了強駑之末,竟然還有人敢在這裏玩資本遊戲。”


    知道他相信了自己,許飛再說話的時候就鬆了一口氣,“其實他也有uvl的股份,但是失去這個項目,並不會讓uvl傷筋動骨,但把寶押在m&c上,冒一次險就可能有超過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兩相權衡,誰都會把天平偏向另一邊。”


    “uvl是不會傷筋動骨,但是對我來說可就不一樣了。山田那個老家夥,這次算得可真夠精的。”凱洛斯眉眼一沉,終於把話說得透亮,“既然他不仁在先,那就不要怪我不義在後,這份報告先壓下來,不要交給董事會,讓m&c收購和田吧,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麽收場。”


    “那麽公司裏那幾雙眼睛要怎麽瞞?”


    “我來吧。”凱洛斯看著他說話,然後將桌上的東西收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凱洛斯連夜趕回國內,而她被留在倫敦與董事會周旋,凱洛斯離開時的最後一句話反複在腦中盤旋,他總覺得不對勁,離開會議室之後便直奔機場,撥電話給錢多多沒有人接聽,想她可能睡得糊塗,下飛機之後他又撥,但仍是無人接聽。


    心裏感覺不妙,他先趕到公司,錢多多已經不在了,倒是凱洛斯正在等他,看著他一笑,“kerry,如果你心疼了,回頭好好補償她,我無條件批準。等一切過去了,我會補償她的,放心吧。”


    沒時間多說,他又離開公司。遍尋不著錢多多,撥電話她又關機,趕到她家卻空無一人,現在眼前出現的這對老人,一看就知是多多的父母,到這個時候他已經滿心焦躁,講話技巧都顧不上了,開口就直接問了她的去向。


    “你是誰?找我家多多幹什麽?”錢爸爸很是奇怪地開口。


    他張口要答,樓下突然傳來叫聲:“老錢,開下來看看你家多多……”


    是老吳,叫的挺急,他們還來不及反應,眼前一花,原本站在樓梯頂端的男人竟然已經奔到了樓下,轉眼消失。


    “吳叔叔,我沒事,你別叫……”頭暈,錢多多下車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差點兒跌在地上,正好被鄰居吳叔叔扶住,接著就在她耳邊大聲叫人。感覺那聲音像是大錘敲在太陽穴上,錢多多呻吟著求饒。


    受不了,她後退了一步,沒想到向前一步便撞進了另一個人的懷裏,倉促間想回頭,但身體突然被從後麵緊緊抱住,那雙手臂用力太大了,她禁不住一聲尖叫。


    “多多,是我。”耳邊有聲音,身體被反轉過來,是許飛,他雙眼上下檢視她,臉上的表情全然陌生,仿佛驚魂未定,看完一遍之後才長吐了一口氣,又一把把她抱在懷裏。


    就在剛才,她還不惜飛躍千裏,一心想見到這個男人,此時卻緊緊地抱著自己,原本想當麵問他一句為什麽,但是看到他本人,她卻渾身軟弱,喉嚨口疼痛難忍,一句話到了嘴邊又吐不出來,接著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又有手伸過來拉她,耳邊是媽媽的叫聲,“多多,你怎麽啦?”


    爸爸的聲音也加進來,“你先放開我女兒,到底怎麽回事?”


    身體被拉扯,一整天硬撐到現在,眼前錯亂著他和自己父母的臉,爸爸媽媽聲音急切,但他緊緊抱著她不放手,她應該抗拒的,卻在他急切的眼神與熟悉的木香裏突然感覺安定,好像驚濤駭浪裏茫然失措了很久,終於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麽多的掙紮,竟然抵不過一個擁抱。愛情讓女人愚蠢,果然如此。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嘈雜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再也堅持不下去,錢多多身體一軟,暈倒了。


    這一次的暈厥對於錢多多來說真是一種解脫,那些頭痛暈眩渾身不適都暫時遠離,堪比她最近久求不得的深度睡眠。因此當她慢慢恢複,耳邊聽到醫生與父母的對話,再次感覺到一身沉重的時候,她真想請身邊任何一個人在給自己來一拳,讓她再度暈過去算了。


    可惜身邊沒人有讀心術,倒是媽媽的聲音湊近了響了起來:“好了好了,多多醒了。老錢,快過來。”


    睜開眼睛看到爸爸媽媽都湊到病床邊,頭頂就是透明的吊瓶,單調的點滴聲連綿不斷,媽媽表情緊張,看她不說話,還追問一句:“多多,多多?你怎麽不說話?是媽媽呀!”


    醫生在旁邊看的好笑,一邊翻病例一邊補了一句:“阿姨,你女兒就是發燒,放心吧,肯定不會失憶的。”


    “爸,媽,我沒事。”她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聲音嘶啞,不過感覺比之前剛醒來的時候好了許多,錢多多勉強笑了一下,眼睛控製不住地看左右。


    醫生說沒有大礙,現在看到女兒醒了,錢媽媽一顆心終於落在原地,這時倒笑了,“別看了,他早就走了,一陣風似的,喏,這字條是他留給你的。”


    側頭看到枕邊露出的一角白色的紙張,右手紮著點滴,她左手一動,剛剛觸到光滑的紙麵又停住了。


    錢媽媽還想開口,爸爸在旁邊阻止,“女兒剛剛醒,讓她休息一下吧,我們去旁邊的超市買點兒水果過來。”說完拉著老伴就往外走。


    病房裏安靜下來,錢多多沉默了幾秒鍾,吸氣,又鼓起勇氣伸出手,把那張紙打開。


    信紙上印著航空公司的logo,字寫得有些草,一看便知是在飛機上倉促寫就的,內容很長,已經是晚上,病房裏沒有開大燈,就著床頭的黃色夜燈,她仔仔細細地將它從頭看到尾看了兩遍。


    看完她就將它合起來,仰頭閉上眼睛,沉默良久,再睜開眼睛之後,又將它展開,最後一句話寫的很短,但她注目良久,反複地看,還伸出手,慢慢撫摸了一遍。手指查過黑色的墨跡,平滑的紙麵,沒有溫度的一個個文字,這時卻好像都活了過來,一個一個地擦過她的心尖。


    錢多多這一次的悠長假期,足足延續了三個月。


    最後走出公司的時候,感覺自己背後已經被他們的目光瞪得千瘡百孔。


    沒辦法一一瞪回去,她最後隻能用眼睛瞪著走在身邊的男人。許飛腿長,這時已經走到車邊,開門的時候回頭看她,為她的表情莞爾一笑,虎牙又露出來了,“怎麽啦,多多?”


    “禍水。”她言簡意賅。


    她笑得更加燦爛,然後一偏頭吻了她。


    車子開始前進的時候,錢多多微笑著望著前方,習慣了坐在駕駛位上,難得換了個角度,竟覺得眼前的風景全不相同。


    剩女這條路,最後可以通往千萬個結局,但她最終選擇的,仍是最俗的那一條,又怎麽樣呢?她本來也就隻是個俗人罷了。


    番外


    婚禮很盛大,許飛的父母也從南美洲趕了回來,對兒子的選擇很肯定,兩家人相談甚歡。


    錢媽媽得此佳婿,過去幾年的陰霾一掃而光,整日裏笑的好像摔跤撿到金元寶,逢人便說自己的福氣好。


    婚禮之後,錢多多很是休息了一段時間,其間獵頭公司找了她無數次,她反複挑選,終於找到了滿意的公司,但是意向書還沒簽就意外懷孕,這下連她都傻眼了。


    所以,很有能力、很有前途、很希望能夠在休息一陣以後重振旗鼓的女強人錢多多,在職場上一口氣消失了足足兩年。


    兩年後的一天,浦東國際機場——


    “kerry,放下他,那是你兒子,不是動物。你這樣顛,他要得腦震蕩的。”錢多多氣勢十足的聲音,仍有當年高級女主管的味道,可惜現在是一身休閑運動裝,手裏推著嬰兒車,把手上還掛著尿片奶瓶袋,這些裝備徹底毀了她的專業形象。


    眼前那對父子玩的正瘋,許一多才一歲,當然聽不懂媽媽在吼叫些什麽,這時被自己的老爸拋上拋下,咯咯笑的好大聲。


    這兩年許飛工作上一帆風順,雖然忙碌,但結婚後他任何商旅出差都帶著錢多多一起飛,就連她懷孕的前幾個月都不例外。


    多多生下兒子許一多之後,他更是將她們一大一小都拖在身邊。一開始錢媽媽不同意,但是這個男人從小被散養大的,理所當然認為自己的兒子也要跟野生動物一樣,適應能力超群,在他的堅持下,許一多小小年紀就已經很是熟悉機場,在這個地方玩的興高采烈。


    “kerry!”他們正走在通往候機樓的通道裏,其他遊客卻時不時頭來詫異的目光,受不了了,錢多多一聲斷喝。


    “停,媽媽生氣啦。”停止和兒子的遊戲,許飛抱著他走過來。錢多多板著臉,他騰出一隻手攬住她的肩膀笑,虎牙尖尖的,還把臉藏在兒子的後麵講話:“媽媽別生氣,下次不敢了。”


    哭笑不得,錢多多最後習慣地給了他一巴掌。


    跟在他們身後的司機老孟低下頭。唉!許總的家庭生活……習慣了習慣了。


    兒子玩累了,趴在他肩膀上睡著了,手指含在嘴巴裏,口水亮晶晶的,她看的好笑,氣完伸手去抱。


    他搖手,一手托著兒子的小屁股將他放進嬰兒車裏,手勢熟練,直起身看到錢多多笑容溫柔,覺得幸福,許飛忍不住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頭發。


    快樂來得簡單,錢多多仰頭一笑,沒有生下許一多之前,她對於這種整日和孩子在一起生活曾經滿懷恐懼,又害怕自己很難再回到工作中,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享受三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分鍾,許飛整日奔波忙碌,如果她也埋首事業,那一多的童年生活估計就會和他爸爸的一樣,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父母。


    過去她把所有的時間花在事業上,一心想著事業不會讓自己失望,但到後來卻越來越不快樂。現在的生活並不一定完美,她也想等一多長大一些,再回到工作中去,但不是現在,不是在孩子和這個家庭最需要她的時候。


    通道已經走到了盡頭,有一對夫妻從那頭走過來,也推著嬰兒車,身後還跟著兩個保姆和一位司機,聲勢浩大。擦身而過的時候,兩邊的兩個家庭突然一起駐足,然後錢多多驚喜地叫出聲:“依依!”


    “多多,好久不見。”依依手裏推著嬰兒車,這時走過來握住錢多多的手笑。她穿著孕婦裝,體態明顯,一看便知至少懷孕三四個月了。


    近兩年沒有見過這個好朋友了,依依自那天之後便與牛振聲一同去了國外,說是去移民。牛振聲在國內有生意,兩頭跑,她也不跟,一直留在那裏,就連錢多多的婚禮都沒有趕上參加,隻是在電話裏恭喜了她。


    牛振聲也出聲招呼他們,手搭在依依的腰上,額頭隱約有汗,好像有點兒緊張。


    有點兒好笑,錢多多對依依眨眼睛,然後開口:“依依,我們趕飛機,等回來找你聊,不許再逃了啊!”


    依依笑著點頭,“放心吧,回來了就不打算走了。”又回頭看看丈夫,“史蒂夫,你說是吧?”


    “當然,當然。”牛振聲點頭,然後與他們道別。


    錯身之後許飛才開口:“多多,你輸了哦,你最好的朋友都有兩個孩子了。”


    回頭望了一眼,哪一家子已經走遠,快要消失在通道的另一頭,錢多多回過頭來,表情有些感慨,但最終還是笑著搖了搖頭,:“不行,我做不到。”


    她做不到,做不到像依依那樣,最終接受了另一個人的孩子,還費勁心思,為了做一個名正言順的母親,在國外一待就是數年。不過現在好了,峰回路轉,她也有了自己和牛振聲的孩子,有了斬不斷的血脈相連。


    “走吧。”許飛在她耳邊開口,錢多多聲音輕,沒聽清她剛才所說的話,他也不在意,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身體貼的近,一側臉看到他肩膀上那一小塊被口水濡濕的印跡,錢多多突然覺得感覺愉快與安定,她微微一笑,再不回首,邁開步子,與他並肩往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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