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鈴鈴珠玉的輕撞聲,她仔細聽著,像心跳一下一下地起伏,在幽寂的暗室裏蕩得愈加明顯,便覺有些冤了:“不是我動的,是馬車顛的……”


    趙赫延那雙瑞鳳眼挑笑,什麽都沒說,目光一直看著她的臉頰,直到把她看得低下頭,連耳尖都冒著紅。


    指尖抓著手帕,是她又說錯什麽了嗎?


    馬車緩緩刹住,就在她要起身去推車門時,耳邊驀地落下一句:“不是風動。”


    黎洛棲猛地轉頭,恰是對上他蓄笑的眉眼,正要說話,車門就讓人推開了,月歸擺下腳凳,仰頭等著二位主子下來。


    幾位仆人候在車下,哪裏還有她說話的機會。


    黎洛棲熱著臉下來,好在天色已暗,脖子上還圍著狐裘,掩著的臉頰倒是不引人注意。


    “少夫人,熱水給您備好了。”


    黎洛棲走在前頭,聽見一芍這話隻“嗯”了聲,腳步卻越走越疾,全然不顧後頭讓月歸推著輪椅的世子爺,最好讓他的氣息趕緊在身旁消失的好。


    一進扶蘇院,黎洛棲步子便往東廂房邁,卻聽一芍“欸”了聲,指著正屋道:“少夫人,這裏。”


    她眉心一凝,驀地反應過來一芍是把熱水備在了正屋,“怎麽不是在、東廂房?那是世子的淨室。”


    一芍愣了下,她還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呢……


    “可是少夫人,您之前也用過那淨室,而且您今早是在正屋醒的,我還以為……”


    聽她翻起了舊賬,黎洛棲恨不得把一芍的嘴巴捏住,“那熱水便給世子用,你再重新給我燒。”


    這時,院外就傳來輪椅輕輕碾過枝藤的聲音,“啪”地一下在她心頭炸起,明明隻是很輕的聲音,卻讓她嚇得渾身一顫。


    一芍朝院門行禮道:“世子。”


    趙赫延停在黎洛棲身後,隻說了句:“東廂房住得這般舒服,倒是我這間正屋配不上你了。”


    黎洛棲愣了愣,回頭就見趙赫延進了屋,人還傻站在那裏,旁邊的一芍低聲道:“少夫人,世子爺怎麽生氣了?”


    黎洛棲捏著手帕,反問回她:“你說世子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一芍輕“咳”了聲:“好像是說,少夫人您寧願住東廂房都不去正屋,是正屋配不上您住……的意思?”


    黎洛棲低著頭看地上的雪影,緩緩地深呼吸:“還有呢?”


    一芍小心翼翼瞥了眼正屋禁閉的房門,“世子不知道是在生東廂房的氣,還是正屋的氣……”


    這麽說著,卻見少夫人提裙進東廂房,心裏立馬急了,“少夫人,我看世子是想讓你回正屋的,哪裏有兩夫妻分房睡的呢……”


    一芍邊說邊見黎洛棲打開櫃門拿衣服,自己也不知道該接還是該攔,就見她把衣裳都塞進了箱奩裏,她從前也是見過這番陣仗,小兩口若是吵架了,總是有一方氣得收拾行李要回娘家,一芍想到這頓時怕了,直坐到地上抱住了木箱:“少夫人,您別走啊!”


    黎洛棲抱著衣裳蹙眉:“讓開。”


    一芍用力搖頭,“世子爺脾氣是有些不好,但他那句話的意思真的是想讓您回正屋嘛……”


    “嗯,我知道。”


    “少夫人既然知道就別走啊。”


    黎洛棲愣了愣,“我知道了還不走?”


    一芍哭了:“少夫人,您這是什麽道理……”


    她可勁拽著木箱不讓黎洛棲挪走,“揚州那麽遠,您不能衝動啊!”


    黎洛棲動作一頓,“誰說我要回揚州?”


    一芍哭腔一噎:“那是哪兒啊?”


    “把剩下的東西都搬到正屋去。”


    一芍瞳孔一睜,在放空的兩息後,骨碌一下從地上爬起,二話不說抱著箱子就往外跑了。


    正屋裏,月歸正守在淨室門外,聽見外麵敲門聲,心下一跳,立馬就撲去開門了,卻見一芍抱著箱子道:“趕緊去搬東西!”


    月歸還沒搞明白,但知道這是少夫人的箱奩,一個箭步就衝進東廂房,沒等少夫人開口就搶過了她懷裏的箱子。


    等他緊張地喘過一口氣後,問一芍:“怎麽回事,少夫人是要跑了嗎?!”


    一芍臉上興奮道:“趕緊趁少夫人沒後悔把東西都搬過來,一個不剩!然後再把東廂房的床砸了!”


    月歸聽得一愣愣,就見一芍眼中閃爍的暗光,心下一跳,對哦,當初隻想著把屋頂捅破,怎麽沒想到連床也砸了?!


    於是,等黎洛棲進來主屋,就見月歸和一芍已經把她的箱子全都找地方塞進去了,“吱呀”一聲,淨室門打開,趙赫延冷白的臉映入清瞳。


    月歸忙進淨室收拾,一芍趕緊去提熱水。


    趙赫延沉冽的目光裏劃過一絲驚愕,旋即瞥到一邊,兀自推著輪椅進了內室。


    這時一芍已經手腳麻利地把浴桶都澆滿了水,連帶著幹淨的換洗衣衫都放好,“少夫人,可以了。”


    黎洛棲目光從內室收了回來,輕點點頭:“你們下去歇息吧。”


    一芍忍著翹起的嘴角,道聲:“喏。”


    等倆人從正屋出來,一芍就去柴房提了把斧子,月歸覺得這件事他上手不是很好,畢竟他是世子的人,這要是動手了不就成了是世子幹的麽——


    “一芍,我看床拆了,少夫人也有可能叫工匠再做回來,最好的辦法是讓這裏沒地方歇。”


    一芍皺了皺眉,“怎麽個沒地方歇?”


    月歸掂了掂手裏的木頭:“讓工匠把這裏都做成頂天立地的櫃子,連一張貴妃榻都放不下。”


    一芍眼睛一亮:“有道理!”


    月歸看著這搬空的東廂房,感慨一聲:“我們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倆隨從在東廂房裏算計,那邊的主屋,黎洛棲沐浴完換好衣裳後,轉入屏風,便見趙赫延冷著一張臉在床上看書。


    一個昔日將軍,現在整日手不離書,黎洛棲心裏輕歎了聲。


    還要跟一個要去東廂房睡覺的夫人置氣。


    她走到趙赫延跟前時,一道淡淡的天竺葵蓬鬆香氣便落了下來,頃刻就在這沉冷的床帳間彌漫。


    少女蹲下身,就在拔步床外仰頭看他,雙手抱著膝蓋,一雙清淩淩的眼神裏全是那張深邃側顏。


    “夫君是不是想我以後都宿在正屋這裏?”


    她的聲音幹淨清透,聽得人心神不由被她勾去,趙赫延側眸看黎洛棲,這隻小貓就蹲在他的床邊,手裏的書稍微一卷,敲在了她頭頂上,“你方才便是成心氣我。”


    黎洛棲歪了下腦袋,嘟著嘴道:“我哪裏有!”


    趙赫延沉著臉,“我在馬車上說的話,你真當耳旁風聽去了。”


    黎洛棲愣了愣,忽然似想到什麽,起身就往屏風外跑了,趙赫延將手裏的書扔到一旁,因為生氣而胸膛微微起伏,驀地,耳邊傳來一道似有若無的珠玉聲。


    狹長的眼瞼撩起,就見一道宛若新月的俏影立在床帳邊,纖細皓腕抬起,在扶著頭側的桃花步搖。


    “是這個嗎……”


    她問。


    趙赫延眸光愈深,“還有呢?”


    還有?


    黎洛棲仔細在想,“沒有啊,你就隻說今晚戴著它……”


    說到這,她便往前了一步,又蹲在方才的位置上,“夫君,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趙赫延幽深的瞳仁裏滿是那隻粉色桃花,似受了某種蠱惑,沉沉地“嗯”了聲。


    黎洛棲歪頭,它又響了,在他心頭震起。


    “既然想我宿在這裏,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


    她眼神認真且嚴肅。


    趙赫延卻是微怔:“什麽話?”


    黎洛棲努了努嘴,掐出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東廂房住得這般舒服,倒是我這間正屋配不上你了。”說到這,她眼皮一壓,“夫君為什麽不直說’我想你來睡’?”


    趙赫延想到方才那番場景,她急急回來就要往東廂房去,左右他這幾日做的都白費了,還是留不住她這隻小野貓了。


    隻是此刻,生氣的話到他嘴邊,繞了一下,說出口便是:“有別人在。”


    黎洛棲愣了愣,忽然“撲哧”笑了聲。


    趙赫延有些不自在,瞥過頭去,露在黎洛棲這邊的耳朵卻冒了點紅。


    “夫君?”


    她喚了聲,趙赫延還是不回頭看她。


    黎洛棲的話還沒說完呢,於是雙手壓在床沿起身,腿便順勢跨到他腰際上,這一下,趙赫延就看過來了。


    她心底想笑,隻雙手還是認真地捧起了他的臉:“那你現在說。”


    那雙黑曜石般的瞳仁劃過一絲晦暗,上麵映著一張紅撲撲的臉,說話這般理直氣壯,實際上臉都紅得比她頭頂那枚桃花還厲害了。


    他動了動身,朝她傾來,聲音沉啞:“說什麽?”


    “我想你來睡。”


    他笑了,如大雪覆山後緩緩滑落開,沉黝的山體也沒那麽冷了,隻低下聲:“知道了。”


    黎洛棲:???


    她猛地反應過來趙赫延這是在坑她!


    “不是不是!我是讓你說這句話!”


    趙赫延左手攬著她的腰,讓她貼得更近些,哪料黎洛棲不幹了,腿就要收回去,他勾著她腳腕上的紅線,膝蓋一下沒注意,滑得更開了。


    “你不說那我明天還回東廂房。”


    大掌動作微頓,男人眸光壓了下來,黎洛棲哼哼道:“你快說啊,明明是你自己想我搬回來的,為什麽不說好聽點……”


    話音未落,脖頸側邊就讓他咬了下,她有些吃痛了,眼淚就汪了出來,落在他眼裏楚楚可憐的。


    但趙赫延知道,她想聽自己求她。


    “說了,你以後就隻睡在這裏麽?”


    黎洛棲聽他這話顯然就是不想吃虧,哪裏有這樣的,“你先說……”


    “我說了你不答應呢?”


    黎洛棲讓他弄得喉嚨發癢,用力咬著牙齒,低下頭,“不說就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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