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將軍,把劍放下!”


    這時,城牆上傳來大臣焦灼的談判聲。


    黎洛棲看到趙赫延的右手握著長劍,有血透過手腕滴滴滾出,素涼的指尖覆了上去,無聲地勸說。


    “陛下,為了給遼真使臣一個交代,趙將軍若還不肯放下兵刃,我們隻能命弓箭手護衛。”


    黎洛棲看到站在皇帝身側的劉國公,還是那一撮胡子,還是那樣眯起的眼神。


    而皇帝冰冷的目光看向趙赫延,她不知道這兩位昔日的至交為何會走到今日,更不知道皇帝為何會抬起手,讓巡防營的弓箭手將箭刃對準趙赫延。


    同一瞬間,她撲到了趙赫延的懷裏,雙手環著他的脖頸,幾乎用她弱小的身軀擋住所有的危險。


    趙赫延氣息一沉,他能感覺到懷裏顫抖的身軀,柔軟卻又倔強,忍著嗚咽的哭腔和他說:“夫君,放下劍,我帶你走。”


    “洛棲。”


    攬著纖腰的手臂緊了緊,“我不能。”


    她拚命搖頭,哭了出來:“不值得,夫君。”


    “趙赫延,你若是再不放下兵刃,我們便下令放箭!”


    城牆之上傳來的催促聲就像一道催命符,黎洛棲握著他的手腕,輕聲道:“夫君,我想回揚州了。”


    趙赫延眸光微動,就在箭矢落下的前一瞬,他將手中長劍執向攔在身前的耶律焙,堪堪在離他腳邊毫米之近的地方,停住了。


    那雙狹長的眼眸淬血般看向城牆上的帝王,弓箭手的弦拉滿,箭在弩上,劉國公看著帝王的眼睛,沉靜如墨,是殺,還是不殺。


    忽然,不遠處傳來盔甲步聲,眾人望去,是巡防的羽林衛,為首的男子身形高挑挺拔,列隊之間全部護在了趙赫延身前。


    “家兄唐突遼真使者,羽林衛統領趙赫時願替身領罰。”


    少年的聲音落下,單膝跪地,頭上長翎盔蓋讓他挾在臂間,黎洛棲看著這副少年挺拔後背,護在兄長之前,心腔震震。


    母親說,父親和弟弟被抽調去巡防……


    而在他話音一落,身後一眾將士單膝跪地,齊聲喊道:“臣願替身領罰。”


    黎洛棲眼眶驀地一炙,她忽然想起祖母曾說過,趙家那位已故的世子爺,死在了遼真手中,如今他們守衛的大周朝,卻要他們向殺戮者低頭。


    黎洛棲臉上的淚一直往下落,她握著趙赫延的手,卻是借著他的力量才能站直。


    跪在身後的將士,他們沒有見過宮宴之中的繁華,卻要為之奉上自己的血和命。


    “趙赫時,官降兩級,謫羽林衛校尉。”


    “臣領命。”


    皇上的聲音落下,黎洛棲看到趙赫延唇角微微勾起的冷笑。


    “趙赫延,褫奪定遠侯世襲之位,以慰耶律王子受刺之痛。”


    高位上的皇帝聲音冷漠無情,黎洛棲看到趙赫延眼眸抬起,一如當初她在屏風內初見時那般孤傲破碎:“謝陛下恩典。”


    這一聲“謝”,止住了雪夜裏所有冷冽的風,大周年輕的皇帝還要留著趙赫延的命,這是他與遼真議和的籌碼。


    趙赫延站在耶律焙麵前,無數將士為他求情,讓遼真國看見這大周的議和,並不是求著他們來的。


    元宵之夜,耶律焙看著黎洛棲的身影,青碧色的眼眸微眯著,竟然敢在亂箭之下護在趙赫延身前,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不怕死的女子。


    馬車內,黎洛棲的眼淚就像珍珠斷線,拚命砸在趙赫延的手背上,麵前的太醫正在剪開他的衣裳,黎洛棲忽然握住閻鵲的手,哀求道:“我求求你……求求你,太醫,你要多少錢都可以,若是……若是你故意救不回來,我也不會讓你活下去……”


    閻鵲的衣袖被一道泛白的拳頭緊緊攥著,他深吸了口氣:“我就說,太醫就是高危職業。”


    黎洛棲怒道:“你快說,你會救回他的!”


    閻鵲低聲道:“少夫人再攥著我的衣袖,你夫君就要失血過多昏死過去了。”


    黎洛棲忙收回了手,低頭看趙赫延的臉,卻見他抬起左手,食指勾了勾,她咽著眼淚,將耳畔靠近他唇邊。


    “別哭,夫君不疼。”


    沙啞的聲音落下,黎洛棲的眼淚更止不住地拚命砸下來了。


    “夫君……我不該來宮宴,我不該來的……不值得,不值得……”


    黎洛棲喃喃地哭著。


    趙赫延的指腹勾了下她的長睫,串串水珠懸在手心,“你方才說想回揚州。”


    “我騙你的,我就是想你放下劍,我不是要走的,夫君……”


    小貓害怕地低頭,將塞在腳腕鈴鐺裏的棉花一點點抽出來,眼睛看不清楚了,手背去拭淚,趙赫延看到地上落著她的眼淚,手心垂下,一點點接住。


    黎洛棲將棉花抽出,馬車搖晃間,那細碎的鈴聲響起,她看見趙赫延的指腹落在他的唇邊。


    愣了愣,他在飲她的淚。


    “渴了。”


    黎洛棲握著他的手,“很快就到家了。”


    手腕剛放到榻邊,忽然似壓到了什麽,忙低頭抽了出來,一方素淨帕子鼓鼓的,黎洛棲小心翼翼地掀開帕角,就看到裏麵被壓碎了的茯苓糕,又哭了起來。


    為什麽還是不行,為什麽又是碎的,為什麽她想保護的沒有一樣是完好的……


    閻鵲看到趙赫延的一雙眼睛凝在黎洛棲臉上,梨花帶雨的女人啊,好歹能讓他沒那麽痛了。


    “什麽?”


    他問。


    她搖頭,趙赫延抽了過來,看到上麵被壓碎的糕點,問她:“給我的?”


    花瓣唇一憋,難受又委屈,趙赫延捏了一塊送進自己嘴裏,“到嘴裏都一樣的。”


    “可是它沒碎之前很好看的……”


    她想的是,趙赫延就算不吃,他看到也能開心。


    忽然,劍眉擰起,黎洛棲嚇了跳,“太醫你做了什麽!”


    她方才光顧著哭了,都沒提防這太醫會不會做手腳,她恨死了,為什麽要把命交給別人!


    而閻鵲也嚇了一跳,方才還梨花帶雨嬌俏可憐的少女,一轉眼就朝他喝來了——


    “世、世子的傷口豁開了,如果不縫合,再怎麽上藥包紮都沒用。”


    “縫合?!”


    黎洛棲看到膝蓋上的血口,幾欲見骨,心頭猛然一顫,光是看著就痛,他卻說不痛。


    “但有風險,而且馬車顛簸,隻能讓世子忍著回府再說。”


    “風險,什麽風險?!”


    她一雙眼睛蓄著淚,看閻鵲時一臉防備和懷疑。


    “少夫人不必對閻某這般不信任,現在唯一的問題是,若我對世子的傷口進行縫合,過幾日太醫來複查時便會看到,若是在還未痊愈的時候擅自破壞傷口,可能會造成二次重傷,重則截肢。”


    截、截肢?!


    “太醫昨日才來看過,中間還有四日的時間……”


    閻鵲搖頭,“不夠。”


    她嘴唇抿得發白,從永慶門下來以為逃過死劫,如今卻落入另一道鬼門關……


    不對——


    忽然,她抬眸看向眼前的閻鵲,看了眼他身上的太醫官服,“你不是太醫?!”


    話音逋落,馬車便緩緩停了下來,侍衛將輪椅備在馬車下,黎洛棲一雙眼睛全是緊張不安,而跟在馬車後麵的一應車馬也停了下來。


    火光一映,她看到母親的身影匆匆跑了過來,往日的端莊全無,抓著她的手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阿延怎麽會出現在永慶門的?”


    黎洛棲來不及解釋,忙道:“母親,先讓太醫給夫君處理傷口!”


    周櫻儷喉嚨緊張地咽了口氣,“阿時為了你被謫官,阿延,你為何這般衝動?你是不是聽說那耶律王子……”


    說到這,她看了眼黎洛棲,“聖上還沒開口,而且我們定遠侯府也不會受這般羞辱!但是你執劍在永慶門前傷了遼真王子,若是聖上龍顏大怒,整個定遠侯府都難逃一難!”


    黎洛棲聽到母親這番話,整個人都愣住了,“母親……”


    “阿時有兩位兄長,一個活著,一個死了,他今日護住了我,比我當年強多了,可堪世子之位。”


    趙赫延的聲音涼入骨髓,看向自己的母親,“我也該死在戰場上,而不是落入自己人手裏,這樣至少,你們也能念我的好吧。”


    “夫君……”


    周櫻儷還想說什麽,黎洛棲忽然抱住母親,讓護衛和太醫將趙赫延帶入扶蘇院。


    “洛棲,母親從未說過什麽重話……”


    周櫻儷的手緩緩抓住黎洛棲的肩膀,任她在外如何強勢,可卸下一切後,也隻剩一位母親麵對兒子傷痛時的無助。


    “連母親也以為,夫君是因為遼真使者對我的輕薄而動手的麽?”


    周櫻儷深吸了口氣,她很想恨一個人,但是她找不到人可恨,倒頭來隻覺得自己可憐。


    黎洛棲看著她,溫柔一笑,可眼瞼上的淚卻滑了下來:“他護著這個國家,可有誰護著他的家人?”


    周櫻儷驀然一愣,就看到黎洛棲鬆開了她,轉身隱入夜色濃沉的扶蘇院中。


    今日夜宴種種在腦中渙散,最終卻落了一道笑,抬頭朝向這輪明月,隻覺冷寒沁骨。


    扶蘇院的正屋裏,閻鵲抽出銀針燙過火苗,黎洛棲坐在趙赫延身側,清瞳睜睜,“縫合?!”


    “若是再不縫合,世子的腿就廢了。”


    “可是,就這麽縫……將銀針穿入再穿出……”


    閻鵲:“請少夫人必須穩住世子的手。”


    她心裏湧起無數的害怕,睜睜地看著那銀針穿入趙赫延的膝蓋,手心握著的手臂猛然一緊,再垂眸,趙赫延臉色比屋外的雪還要白。


    閻鵲忙道:“別讓世子睡過去了!”


    “夫君……”


    長睫緊閉。


    黎洛棲忽然俯身,溫軟的唇貼上他冰涼的唇畔,眼淚順著碾磨之處,一滴滴落入他的唇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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