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齡仙過意不去。謝謝這種事,光口頭上說說,確實沒誠意,還是要有實際行動的。


    她想了一會兒,手指繞著衣角,有些羞澀,“程知青,要不,你先把衣服脫下來吧……”


    “什麽?”程殊墨沒坐穩,差點從自行車上摔下來。


    像是吞了一根針,他複雜地看著葉齡仙,難以置信,耳根也悄悄紅了。


    現在的女知青,都這麽開放了?


    第10章 禮物


    葉齡仙沒想到,程殊墨的反應會這麽大。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猜到他誤會了。


    “喂,你想什麽呢?我是說讓你先把外套脫下來,我幫你縫幾個扣子!”


    葉齡仙晃動針線盒,裏麵的扣子,還是她上次在供銷社買的。


    程殊墨和人打架,外套扣子都掉了,拉風了一整個冬天。葉齡仙看得直犯強迫症,早就想幫他縫上去了,絕對沒有要調戲他的意思。


    差點被一個女同誌耍流氓,程殊墨也覺得尷尬,但他沒有離開,還是脫下外套,遞給了葉齡仙。


    外套還帶著男人的體溫,葉齡仙有點羞澀,轉過身背對著他,一針一線縫了起來。


    別看程殊墨吊兒郎當,辦事卻很穩重。第二天早上,葉齡仙來到西山,一眼就看見,“秘密基地”多了一個小鐵盒,被人用柳樹枝,淺淺遮擋著。


    小鐵盒裏有五塊錢,幾尺橡皮筋,但最令人驚喜的,還是一隻宇宙牌的保溫杯。


    保溫杯有水,放了一夜,還冒著熱氣。有了這個杯子,小戲子再也不用拿涼水“醒嗓”,還能隨時隨地保護好嗓子。


    程殊墨,他怎麽會知道,自己現在最缺這個?葉齡仙忍不住揉眼睛。


    保溫杯是乳白色的,鋁製外殼,紫砂內膽。杯身還印著梅蘭竹菊四君子,做工非常精美。


    東西雖好,但明顯不是鎮供銷社的,縣城都未必有賣。


    下鄉之前,葉齡仙有一次做為背景板,跟著教戲先生去市人民大劇院演出,有幾個坐在前排的嘉賓、領導,用的就是這種杯子。


    一摸材質,就知道價格不菲。這麽貴重的東西,她心裏再喜歡,也是不敢收的。


    所以,第二天一早,葉齡仙攔住正在晨跑的男人,堅持要把這個杯子還回去。


    “怎麽,不喜歡?”程殊墨不解地看著她。


    葉齡仙搖頭:“太貴了,我買不起。”


    程殊墨:“不用你買。昨天,你做的小東西換了不少錢。供銷社賬麵不夠,所以用水杯來抵。”


    這話,稍微識點貨的人,都不會相信。可程殊墨顯然不想告訴她,水杯的真正來曆。


    他一臉篤定,仿佛葉齡仙做的是無價之寶,就該值這麽高的價錢。


    葉齡仙實在挑不出毛病,不知該怎麽回絕,“可是,這個杯子太新了,太小布爾喬亞了,根本不適合我用。”


    “這好辦。”程殊墨說著,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


    葉齡仙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拿石頭,用力在杯體上劃了幾下。


    嶄新的杯子,瞬間多出來幾道劃痕,歪歪扭扭,“四君子”的圖案都不完整了。


    “好了,現在它是舊的,跟小布爾喬亞無關。”程殊墨重新把杯子塞進她手裏。


    這個人,他怎麽這麽直啊,真是……暴殄天物。


    葉齡仙心疼杯子,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葉齡仙悄悄把這隻水杯,帶回了女知青點。


    或許是杯子外表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破舊,一連幾天,並沒有引起什麽風波。就連細節控朱紅霜,也沒有注意到,宿舍多了一隻高檔保溫杯。


    唯一發現不同的人,是李青荷,“齡齡,這隻杯子是哪兒來的?以前怎麽從來沒見你用過?”


    葉齡仙:“呃,是京市那邊寄過來的。”


    這是程殊墨教她說的,也不算撒謊,隻是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是你教戲先生寄來的吧?”


    李青荷這樣猜很正常。葉齡仙的父母肯定舍不得給女兒買水杯,哪怕是舊的,也會優先給兒子用。


    藝校的老師們,以前常在大劇院唱戲,每個月的津貼也高,自然用得起這樣的好杯子。


    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葉齡仙不想給自己和程殊墨惹麻煩。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仍舊低頭做手工。


    有了橡皮筋,葉齡仙的手工活就豐富多了。


    她先用錦線給橡皮筋包邊,又裁剪剩餘的布料,因地製宜,縫成各種各樣的花團。


    她的設計靈感,都來源於地方戲的頭冠和配飾。傳統的貼花、金簪、流蘇,被葉齡仙加以改良,做進頭飾裏,新穎又漂亮。


    姑娘戴在頭上非常亮眼,做花的成本也很低廉。女知青們都很喜歡,不少人想拿東西和她換。


    葉齡仙沒要大家的東西,反而大大方方,給每人送了一朵。就連朱紅霜,都得到了一隻五角星的頭花。


    朱紅霜本來還想批評她,這是資本主義的尾巴,被別人懟了一句“你行你也做”,就再也不說話了。宿舍總算和睦了不少。


    做花耽誤了時間,一周之後,葉齡仙才又攢好一布袋頭飾,小心翼翼交給程殊墨。


    事實證明,物以稀為貴。這些獨一無二的頭飾,放在供銷社,比袖套、手帕受歡迎多了。


    尤其一些工廠女工,整天穿著統一的工作服,頭上戴朵花,有韻味不張揚,不能更時髦了。


    所以,這一次送貨,程殊墨帶回來的錢,比之前整整多了三倍。


    “這麽多?”葉齡仙驚訝。


    “嗯,都是供銷社給的。”


    怕她不信,程殊墨還特意拿出了,供銷社蓋過章的收購憑據。


    “程大哥,我相信你。”葉齡仙語氣激動,第一次沒有疏離地喊他程知青,或者程同誌。


    程殊墨點頭,卻也遺憾:“供銷社的報價太低,如果拿到黑市,我能幫你翻兩番。”


    “不行,你千萬別去黑市,我寧願不賣這些花!”葉齡仙急了,她真是怕極了程殊墨再犯錯誤。


    程殊墨低頭看著她,“嗯,我不去。”


    他是言出必行的人,葉齡仙放下心。


    她興衝衝計劃著:“太好了,等五一去公社,我就能買更多的書了。數學,語文,曆史,地理……都要抓緊複習的。”


    她沒有再提英語。


    程殊墨頓了頓,知道自己該離開,卻沒有走。


    他脫下外套,冷不丁扔進葉齡仙的懷裏。


    葉齡仙:“……?”


    “幫我縫一下。”男人的表情有點無賴,“有顆扣子鬆了。”


    鬆……鬆了……


    這點破事兒,還能說得鄭重其事,也是沒誰了。


    就這樣,葉齡仙和程殊墨之間,形成了一種難以名狀的默契。


    她仍舊偷偷去練戲,但是每個周末,都會把做好的頭飾,交給程殊墨,請他幫忙送到供銷社,換成錢和票。


    程殊墨為葉齡仙捎帶回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除了做頭飾必需的皮筋、布料、紗線,偶爾還有鉚釘、圓珠、亮片,這讓她的成品增色不少,進而更加好賣。


    程殊墨知道,葉齡仙晚上要讀書、做活,他甚至神通廣大,弄來了一隻手電筒。


    葉齡仙驚掉下巴,擱十年前,村裏人結婚,都不一定能買到這樣的好東西。


    當然,手電筒也是“二手”的,筒身生著鐵鏽,玻璃罩還有劃痕,一看就是某人的傑作。


    “山裏撿的,我問過王支書了,沒主的東西,可以自用。你拿著,省得熬眼。”


    程殊墨的語氣很認真,仿佛她熬壞了眼睛,就再也沒人給他縫扣子了。


    就這樣,葉齡仙稀裏糊塗地,又收下了一份厚禮。


    “撿來的”破舊手電筒,依然沒引起大家的懷疑。朱紅霜也隻是嫉妒了一句,“我咋就沒那麽幸運,啥都沒撿過?”


    可這一切,依然沒有瞞過李青荷。


    傍晚,葉齡仙在知青點看書,李青荷從外麵走進來,說是衣服被樹枝掛壞了,想找她借幾個扣子。


    “有的。”葉齡仙打開針線盒,把剩餘的扣子都倒給她。


    “怎麽隻有兩顆?”  李青荷語氣僵硬,“你上次在供銷社買了好幾個,也沒見你做衣服,都去哪兒了?”


    葉齡仙語塞,少的那些扣子,自然都用在程殊墨身上。


    李青荷冷下臉,“別瞞我了,我都看見了,程知青的外套,是你給縫的吧。還有,你最近偷偷起床那麽早,是不是也是為了見他?”


    葉齡仙沒想到,李青荷會觀察得這麽仔細。


    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實話實說:“是我縫的,我早上去練戲,偶爾托程知青收購東西,但不是每天都見他。”


    李青荷咄咄逼人:“那扣子是怎麽回事?”


    葉齡仙不想多談,撇清關係道:“扣子隻是謝禮。”


    李青荷:“所以,你們並沒有偷偷處對象?”


    質問的語氣,讓葉齡仙心裏不太舒服,她耐著性子回答,“至少現在,我們沒有。”


    李青荷臉上總算放鬆了,她見葉齡仙生氣了,立即換了一副態度。


    “齡齡,你別怪我說話直,我也是關心你。都說回城的名額,就在高隊長手裏。狼多肉少,誰不是緊緊盯著?


    “你算幸運了,高大哥一直對你不錯。如果你跟他處好關係,到時候,他肯定會在他爹高隊長麵前,幫你說好話的。


    “我還聽說,昨天,朱紅霜帶著茶葉,去高隊長家蹭飯了。如果這時候,你和程知青傳出來風言風語,不但高大哥難過,你回城的事也懸了!”


    李青荷苦口婆心地勸,葉齡仙卻感到脊背一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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