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神受損嚴重,這會兒連神識都無法施展,沒有神識,她就真的什麽都看不見了。


    眼睛更痛,周圍的光線明明昏暗,卻好似有無數鋼針在刺她的眼球,可神識不能用,她儲物法寶打不開,連一根遮眼的白綃都取不出來。眼睛的劇痛讓她不停地流淚,聞香雪隻能用手覆蓋在眼上遮擋,時不時輕揉一下,緊接著,又因疼痛難忍而發出陣陣吸氣聲。


    夜冥將補好的白綃甩到她手裏,“你的遮眼布,我補好了。”針腳細密,破損處被它繡上雲紋,看起來更加精致大氣!


    摸著熟悉的布料,聞香雪安心不少,她將白綃緩緩纏上,道了聲謝後原地坐下休養。


    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


    接下來能做的,唯有等待。隻是那濁氣之中有無數痛苦嘶吼,更有許多來自內心深處的誘惑,她僅僅隻是神魂與雪靈芝相連都受了些影響,也不知道,一心想要穿越濁海的執道聖君能不能撐住。


    強大的意誌可以支撐他前行,卻也能讓他墜入濁海編織的陷阱。


    聞香雪心頭焦慮,可事到如今,她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


    ……


    雪靈芝消失過後,逢歲晚揮劍,在海中劈開一條路。


    越往下,濁氣越濃。這世間汙穢、陰暗、怨氣……


    一切汙濁不堪的東西都匯集在此,它們能吞噬人的靈氣、腐蝕人的鎧甲、啃噬掉他的頭發、皮膚、血肉、骨骼、侵蝕元神,誓要將每一個落入濁海的生靈拉入痛苦深淵,與這世間汙穢融為一體。


    防禦屏障被摧毀,法袍隻撐了不到三息的功夫就徹底剝落,衣服寸寸消失,濁氣鑽入皮膚,侵入經絡,使得靈氣都無法順利運轉。


    血肉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割下,他的身軀在濁海之中逐漸腐朽,很快就變得麵目全非。


    逢歲晚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不懼疼痛。


    也曾被夢魘深處的魘氣折磨了三百多年。


    獨自一人時都未曾被徹底擊垮,如今的他,又怎會被濁海攔住前行的腳步。


    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進入清海,周身的傷都會痊愈。而有了清海庇護,再次穿過濁海要輕鬆得多。因此,他不必擔心,下去了無法順利帶著雲繭們返回。


    百丈、千丈……


    逢歲晚渾身是血,隻剩下一股意誌在苦苦支撐。


    也不知過了多久,濁氣開始減弱,四周也有了微光。


    濃墨裏好似摻了水,那墨色逐漸變淡,又好似遮蔽了月色的烏雲散開,月亮重現天幕,給原本黑透了的天帶來了光。


    清海!


    再往下十丈,便能看見清澈的海水,還有遊魚、海藻在水中浮動。


    那片漂亮的清海,猶如一整片碧玉一般,散發著溫潤、透亮的光,它是那麽的誘人,就好像,在夢魘裏飽受折磨時,鼻尖突然嗅到的香氣,以及,那個穿透黑暗,微笑著走到他麵前的人。


    可他,好似已經到達極限,無力支撐。


    不,他還沒有到絕境。


    此前的劍有形無實,是虛幻之劍,劍意劈開海麵,為他開路。


    而現在,渾身破破爛爛,連骨骼都已經暴露在外的逢歲晚真正地拔劍了。以身為鞘、藏劍入骨,拔劍之時,骨頭上有烈焰燃燒、紫電纏繞。


    待到那一截劍骨徹底出現在他掌心,天地顫鳴,濁海翻騰,拔劍時驚天動地,出劍則屠魔誅邪。


    劍出,雪亮的劍光將眼前的濁海一分為二,他化身為劍,直直撞入那一片碧綠之中。


    他陷入其中,意識逐漸模糊。身體,好似漸漸融化在了那片看似透明的清海裏。


    靈舟上玉閣樓上,睡夢中的阮玉陡然睜眼,她能感覺到,同心契出現了異常,逢歲晚的氣息很微弱,好似隨時都會消散。


    “逢歲晚!”阮玉慌忙地喊他的名字,然而她每次睜眼都能看見的人,這回沒及時出現。


    “你醒了?小逢出去了,還沒回來。”阮一峰眼皮一直跳,隻覺有些不妙,但未免閨女胡思亂想,他還是安慰了幾句,“很快就能回來了。”


    阮玉心悸得厲害,用手捂住心口。


    時間來不及了,她沒問爹爹逢歲晚去了哪兒,直接強行動用神識,施展了同心契裏的魂牽夢繞。


    她看到逢歲晚躺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距離光明僅有一步之遙,然而那片叫人窒息的黑暗將他層層包裹,瘋狂地啃噬他的血肉,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很多地方都隻剩下了骨頭架子。


    最關鍵的是,他的元神好似陷入了魔障,竟沒有半點兒掙紮反抗之意。


    就連手裏的劍都緩緩鬆開,在離開他手心刹那,被更多的黑氣裹挾,劍身發出悲鳴。


    阮玉尖叫一聲:“逢歲晚!”


    第294章 棺材


    “逢歲晚!”


    “相公、聖君、狗東西、老頭子……”


    一道道聲音猶如閃爍光芒的長矛,從遠方用力投擲進黑暗之中,在聽到老頭子之時,逢歲晚好似抓到了什麽。


    滴答一聲響。


    好似有一滴水落入湖心,在死寂的環境中,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無邊的黑暗裏,因為那一滴水的存在,隱藏在黑暗中的凶物猶如潮水一般退開一段距離,卻又始終不願放棄獵物,在邊緣擠成一團,形成包圍之勢。


    逢歲晚猛地睜開眼,手指微微一勾,本已從他掌心掉落的青萍劍再次被他握在手中。


    他險些迷失在濁海裏。


    清海就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夠到,一線之隔,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逢歲晚艱難地伸出手,他將手裏的劍,一點一點地遞了出去。


    劍尖在觸碰到真正的清海海水那一刹那,有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劍身傳遞到他的身體,飽受痛苦折磨的身軀得到了些許滋養,疼痛減輕之時,他的元神也仿佛沉悶窒息的房間裏吹進來一絲風,讓他終於能夠透一口氣。


    借著最後那口氣,逢歲晚往前一撲。他跌入清海,那些汙穢紛紛湧上來,卻無法穿過那道屏障,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清海的海水一層層包裹,緩緩下沉。


    濁海上方,夜冥都掏出了不少珍藏的上等木頭,準備做口棺材了。


    實在是這個妹夫不聽話啊,明明說了一旦發現撐不住就立刻回來,哪曉得,他下去了就不肯上來,剛剛魂燈燈火飄忽不定時,它嗓子都喊啞了底下也沒反應,現在魂燈都熄了,人也沒見從濁海裏出來。


    他們手裏有逢歲晚的魂燈,現在,魂燈裏的油燒幹淨了,火也熄了。


    還能怎麽辦?趕緊給弄口棺材,屍骨是找不著了,虧得它這裏還藏了根逢歲晚的頭發,原本是想著當絲線用的,如今隻能放棺材裏下葬了吧。


    就是不曉得回去之後該怎麽跟妹妹講。


    黑寡婦蜘蛛還會吃掉雄蛛呢,死個男人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至於拿不回神器,解決不了魔珠之類的問題,大不了全天下的生靈一起毀滅,反正都要死,瞎操心幹哈?


    正因為都要死了,活著的時候,才更應該好好過嘛。總不能年紀輕輕的,就為個男人守寡。


    剛把頭發絲兒扔棺材裏,就見那魂燈居然再次亮了起來,火光從微弱到明亮,越燒越旺,它一臉驚喜:“這是到清海了?”


    強打起精神守在原地的虛明終於笑了,“是。他此前魂燈都險些徹底熄滅,應該受傷極重,在清海裏還得休養一段時間,找雲繭也得費點兒功夫,估摸著要回來至少還得三五個月,我們就不用守在這裏了。”他一邊說話,一邊回頭看,恰好看到不遠處的虛空中,有一隻小獸在那探頭探腦。


    虛明微微一怔,情緒激動:“小西瓜?”剛喊出聲,人已經往後栽倒,夜冥順勢踢了它準備好的棺材一腳,穩穩地將虛明給裝進了棺材裏。


    聞香雪在打坐調息也不能亂動,夜冥兩隻腳舉著棺材,兩隻腳提著網兜,剩下的四隻腳飛快遊動,往浮雲島的方向飛了過去,路過小西瓜的時候,它主動道:“要不要去島上看看?”


    小西瓜想去又不想去,正猶豫時,就聽夜冥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啊,島上的成年虛空獸都受傷成了棉花,唯一沒變棉花的還昏迷了,裏頭估計就剩些小的,數量也不多,你這會兒進去沒人管你。”


    於是,小西瓜就跟在了夜冥後頭,等上了島,它瞧見生命之樹上沒有別的虛空獸,便徑直過去,在高處尋了個位置趴下,這麽一趴,精神竟是完全放鬆,枕著幾片綠葉,聽著樹葉晃動的沙沙聲,心情複雜的小西瓜安然入睡。


    夜冥把棺材也扔到了生命之樹上。


    它想了想,正要把聞香雪也往樹上掛,就見本該調息養神的聞香雪忽然站了起來。


    她身子虛,元神傷得不輕。起來的時候手抓著絲網,搖晃了好幾下才勉強站穩,接著,對著一個方向說:“麻煩送我回靈舟。”


    夜冥:“我在這邊呢。”這小瞎子不用神識的時候就真的什麽都看不見,連它在哪個方向都感覺不到,對著空氣說話。


    “生命之樹上生機濃鬱,你在這裏休養會恢複得快些,現在回去做什麽?”夜冥不解地問。


    聞香雪:“阮玉出事了,他在叫我。”


    我妹出事了?那還得了!


    “你坐好!”夜冥趕緊拎起網兜就跑,等穿過靈舟防禦屏障時,它才想起自己好像把小西瓜落在浮雲島上了。


    而這時,它已經看到了底下渾身是血的阮玉。


    這下,徹底將小西瓜拋到腦後,夜冥徑直落在玉閣樓上,“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人怎麽就破破爛爛的呢?”它吐出絲線想縫補都無從下腿,實在是——破得有點兒太狠了。


    阮玉從頭到腳都是傷,好似有一股狂暴的力量將她的身體撐開,此時的她,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鮮血汩汩地往外冒。


    聽音花蹲在她頭旁邊,用葉片夾著幾朵桂花輕輕擦拭她的額頭,這桂花,對她的身體能起到微弱的作用。


    阮一峰根本幫不上忙,他連碰都不敢碰阮玉,輕輕一碰,她的傷勢都會加重。他也曾嚐試過聯係逢歲晚、聞香雪,可他們應該都在罡風狂暴的虛空裏,驚鴻照影鏡沒有回應,傳訊符更是起不到半點兒作用。


    平時總是嘻嘻哈哈的大老爺們,這會兒眼睛都熬紅了。


    最叫人難受的事莫過於閨女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而他這個做爹的,卻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了。他連占卜都占不了,每一次嚐試卜卦銅錢都會碎裂,血吐了好幾口,一個卦象都沒顯出來。


    恰這時,聽音花見到了聞香雪,連忙道:“小道君,小道君,把你的泥巴再給我一點兒。泥巴可以讓桂樹快點兒長大,多開點兒花。桂花可以讓阮玉沒那麽疼!”


    那株桂樹太小了。


    拚盡了全力生長,才開出了這麽一點點桂花。現在阮玉傷得這麽重,一點點桂花起不了多大作用,可如果能更多一些,興許能將血止住。


    泥巴?


    阮一峰想起什麽,心髒驟然一緊。


    第295章 重要


    “你要堅持住啊,逢歲晚都已經穿過濁海了,你再撐上個把月他就帶著神器回來了呀。”夜冥急得團團轉,它想落到阮玉身上,又擔心自己太重不敢下腳,索性變小後吐了根絲栓在聽音花葉片上。


    它蕩秋千一樣在阮玉臉部上方晃來晃去,一邊晃一邊給阮玉打氣!


    聽音花:……


    雖說討厭蜘蛛,這會兒也顧不上嫌棄它了,聽音花幾個喇叭都轉向聞香雪,懇求道:“小道君,泥巴,嗚嗚。”


    聞香雪元神依舊很疼,不過她還是忍著疼分出一縷神識將儲物袋打開,伸手去掏青花盆時都有些沒力氣,好不容易拿出來,端著花盆的手抖個不停。


    眼看花盆都要抱不住,她微顫的手被一雙大手穩穩扶住,聞香雪手背發燙,顧不得抽出手,語氣焦急地說:“盆中有靈土,快快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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