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同學聚會,就是在多年以後給所有到場的人一個機會,看看什麽叫滄海桑田,歲月如刀。


    1


    沈智被孩子咿呀的聲音驚醒,睜眼看床頭液晶鍾,果然是淩晨五點。


    這小小的孩子已經有了準確的生物鍾,每日按著聞雞起舞的時間翻身睜眼,手舞足蹈地要大人來抱。


    沈智把手放在額頭上,掙紮了兩秒鍾,昨晚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睡眠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五小時,到底不是二十出頭的時候了,一個通宵,略睡兩個鍾頭,聽到樓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跳起來仍像是一尾鮮魚。


    都過去了,樓下再也沒有那個人,她也再不是那個一尾鮮魚那樣的沈智,現在叫醒自己的,隻有女兒的哭聲。


    孩子咿呀的聲音變大,手足揮舞,漸漸哭腔,沈智知道不好,立刻翻身坐起來,彎腰去抱小床上的女兒。


    人小的時候,都以為這世界是圍著她轉的,一舉手一投足必要得到回應,否則就還以顏色,要是沈智再不伸手,下一秒這小東西就會嚎啕大哭,半點喘息的時間都不給。


    彎腰的時候沈智咬牙,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是個盡頭,但女兒一入懷裏,一歲多的孩子還有奶香,身子軟滑,小手小腳一起纏住她,小袋鼠入懷那麽服帖,還知道表示滿足,哭腔收住,晨光裏就開始笑。


    她又心軟了,而且高興,抱著女兒就親了下去。


    到廚房灌奶的時候,沈智發現自己的丈夫鄧家寧已經在那裏了,正在搖晃奶瓶,還擠了幾滴在自己手腕上,試了試溫度。


    她把奶瓶接過來,說了聲謝謝,鄧家寧伸手想接過孩子,她又說,"不用,我喂她就行,一會兒就送去媽那兒。"


    他就逗了逗女兒,但是安安正專心用今日第一瓶奶,顧不上自己的爸爸,還有些嫌煩,隻偏轉了一下麵孔,鄧家寧看自己實在插不上手,又困,打了個嗬欠站起來,"那我再睡一會兒,辛苦你了。"


    沈智點點頭。


    進房之前鄧家寧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眼裏有失望有期待,其情切切,但沈智低頭對著孩子輕聲哼歌,全沒有一點抬頭的意思,隻說一句,"去睡吧,這兒有我。"


    他就進去了,又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真是相敬如賓。


    過去不是這樣的,沈智與鄧家寧新婚的時候,也有過一段好日子。


    鄧家寧與沈智是由相親認識的,鄧家寧在環保局工作,公務員,父母都在外地,在上海有房無貸,沈母看中的的最佳女婿,兩人從認識到結婚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每周約會一次,每日電話十分鍾,在鄧家寧四平八穩的追求下,當然,還有在自己母親不懈的努力下,沈智一個不留神,就成了時下最流行的嫁碗族。


    鄧家寧雖然不是沈智的初戀,但對她盡心盡意,她念著他的心意,結婚之後兩個人也算琴瑟和諧,隻是一個女人嫁人,如果嫁的不是她心裏那個,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更何況沈智丟了自己的初戀,就像丟了一半的魂,再怎麽恩愛,都像是粉飾太平。


    隻是大部分人的意難平,隨著歲月流逝,再怎麽七棱八角,到底平了下去,而沈智的,最後卻變成了意忿忿,豈止是意忿忿,差一點一憤而起,一腳將這個男人踢出自己的生活。


    原因隻有一個,鄧家寧這個男人,是出過軌的,不但出過軌,還鬧得盡人皆知,讓沈智想假裝不知都做不到。


    沈智快出門的時候鄧家寧正在刷牙,看到老婆的打扮就是一愣,問她,"今天有安排?"


    他看到的是沈智手上挽的包,棕色皮子淡色手柄,那隻她年前讓同事從香港帶回來的lv,沈智很少用它,據他記得,上一次她把這個包拿出來還是過年的時候,沈智姨婆八十大壽,難得的全家大聚會,沈智的表姨都從美國趕回來湊熱鬧,她才拎過那一次。


    這個包,三個月的房貸啊,鄧家寧知道價錢以後,胸口悶了一個多星期,他雖然公積金高,但再高剩下的那部分也得自己還上啊,老婆就這麽隨隨便便挽在手肘上了,剪下來的標簽落在桌上,比剪刀還鋒利的一串數字。


    鄧家寧的反應沈智看到了,看到了也不當一回事,她就是故意的,這家,她為之辛苦過了,奮鬥過了,這男人,她為他努力過了,付出過了,換回來的呢?就是他的背叛與不忠,物質能夠帶來的快樂是很少,但是當精神全麵空虛乃至絕望的時候,這點微不足道的補償也讓她感覺到一絲暖意,更何況,這錢還是她自己出的。


    不過正因此,包一拿回來,沈智就覺得索然無味,再說它和她平時的穿戴相距甚遠,有誰整天挎著一個lv擠地鐵公交的?不倫不類,索性不背。


    倒是鄧家寧比她更記著這個包,有次還問起,沈智就答,"喜歡?拿去背。"


    沈智從小偏文科,最喜歡講故事,愛抖包袱,三句話帶個冷笑話,沒出那件事之前常逗得鄧家寧樂不可支。


    夫妻感情好的時候,說什麽都覺得有意思,感情出了問題,說什麽也覺得有意思——有另一層意思,鄧家寧眼前立刻浮現出那串刺目的數字來,隻嘿嘿笑了兩聲,從此三緘其口。


    "嗯,今晚我有事,同學聚會。"沈智把沙發上的女兒抱起來,給出回答。


    鄧家寧"哎呀"一句,"你怎麽不早說?晚上跟局裏的人約了飯局,要不我還能去接你。"


    "不用,你忙你的,我跟媽說一聲,晚上等我回來再把安安帶回家。"


    鄧家寧原想說,我去接吧,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嘴裏牙膏沫子還沒漱清楚,一股涼味道。


    都這麽些年了,單獨看到沈智她媽,他還是有些頭皮發怵,能免則免吧。


    這麽一耽擱,沈智已經抱著女兒出去了,他從朝西的窗戶裏看到妻子走在小區裏的背影,沈智結婚早,生孩子也早,年輕的身體到底恢複得好,背影窈窕,風衣下麵筆直的一雙長腿,要不是抱著孩子,誰看得出這已經是一個媽了?


    鄧家寧看著看著,胸口又悶起來,長長的一口歎氣。


    2


    沈智送女兒到自己母親那兒,沈母和女兒女婿所住的地方相當近,貼隔壁的兩個小區。夫妻兩個都要上班,孩子還沒到能送托的時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大問題,幸好沈智的母親一向高瞻遠矚,在他們結婚的時候就下了鐵要求,女兒嫁出去可以,但是住一定要住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最好是一個小區裏,走走十分鍾,二十分鍾也能容忍,再遠就不行了。


    鄧家寧倒沒什麽意見,他那時已經非沈智不娶,不就是要住在一起嗎?大不了把原先的房子賣了再買一套。倒是他爸媽看不過去,臉上笑著嘴裏忍不住,刺了一句,"那索性兩家並一家,親家跟他們小兩口一起住算了。"


    沈智母親當即搖頭,"那是不行的,人啊,挨得太近,神仙都要鬧矛盾,隔著一碗湯的距離正好,我們這些做老的要識相,你們說是不是?"


    說得鄧家寧全家啞口無言,回去逢人就說,這個丈母娘厲害的,什麽都算到了,這輩子大概一點虧都沒吃過。


    怎麽可能?沈智母親千算萬算,也有一樣算不到,自己認定的女婿,老實穩定的鄧家寧,居然在沈智懷孕的時候跟夜總會的小姐睡了,不但睡了,還給拍了照片錄了音,差點被宣揚得滿世界都是。


    事發之後鄧家寧主動向沈智坦白,就在她坐月子的時候,沈智那個抑鬱啊,身上還沒大好,腦子就已經亂了,自己十月懷胎,忍著翻江倒海的孕吐,忍著身體臃腫的煩惱,看著自己生生從一條青蔥膨脹成一隻充氣皮球,再到破水陣痛,死去活來掙紮著生下這一團血肉,這個男人在幹什麽?隻是一場應酬,就倒在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姐床上,翻雲覆雨共赴極樂,這是什麽?這是赤裸裸的背叛,身體上的,精神上的,士可忍孰不可忍,她要離婚!


    鄧家寧晴天霹靂,當場就給妻子跪下了,不但跪下了,眼淚立刻就湧了出來,這麽大的一個男人哭起來是很令人驚動的,就算是狂怒之中的沈智都被鎮得一怔。


    鄧家寧委屈啊,他不能說自己冤枉,照片都拍了,證據確鑿,他沒地方冤枉,但是他委屈,他是被陷害的,蓄意陷害,最後結果卻是他成了千夫所指,哪裏都找不到一點同情。


    鄧家寧是個公務員,工作穩定收入有保障,當初沈智母親就是看中他這一點,還跟女兒說大道理,看人得有眼光,別找沒錢的,貧賤夫妻百事哀,也別找錢多燒得慌的,錢多規矩多,有錢了男人偷腥的也多,就算貓不吃食魚還往他們嘴裏跳呢,就得找個機關裏做的,旱澇保收衣食無憂,保得你一輩子。


    你別說,沈智母親雖然學曆不高,但真有一套她自己的處事哲學與智慧,當然,還有手段,否則怎麽能一手導演了女兒的後半生?可誰能想到,就是工作穩定旱澇保收的鄧家寧,也會被人看中陷害了一把,最後來了個驚天動地的婚後出軌呢?


    沈智懷孕將近六個月的時候,鄧家寧正負責一家化工廠的環保審批,評測結果很不妙,這樣的廠一開工,基本上附近的水源都得遭殃,鄧家寧提了方案,要求投資方先落實一套排水處理係統再開始投產,這樣至少把對環境的妨害減到最低。投資方一聽急了,一套排水處理係統是什麽概念?這東西國內沒有,德國全進口,半個廠子的價錢啊,就為了敲這一個章子,半個廠子?開玩笑!可是沒這個章子,廠造好了也沒法開工,禮送了,錢也送了,鄧家寧膽小,不敢拿,退回去了,到後來人家恨起來,行啊你,小小一個科長裝清官,老子做了你。


    這個做還做得很有技巧,對方先求到鄧家寧的一個老同學,再借著那老同學把他給請了出來,去的是最好的夜總會,鄧家寧一開始拒絕,架不住多年的同學硬拉,進去了,酒過三巡人就糊塗了,醒來就已經跟小姐躺在了一張床上了。


    鄧家寧覺得,自己原本不至於錯到那個地步,雖然進了那樣目迷五色的地方,雖然喝了酒,但問題的關鍵在於,在那晚之前,他已經足足做了五六個月的和尚了。


    至於他為什麽做了五六個月的和尚,這問題還得回到沈智母親身上去,自從得知沈智懷孕,沈智母親就把他們倆找過去談了一次,當著沈智的麵就對他說,"家寧啊,小智有孩子了,有些事,你可得忍忍。"


    他一開始沒明白,後來丈母娘還給解釋了,沈智母親從前是在衛生所裏工作的,算半個醫生,說她看多了,有些小夫妻,有了孩子也不知道節製,有些半當中出了事,有些生出來就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就在他麵前,嘩嘩嘩舉出十幾個例子,都是她以前親耳聽到親眼所見,說得鄧家寧冷汗都下來了。


    就這樣忍著忍著,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可憐鄧家寧一個氣血兩旺的大男人,隻能半夜趁妻子睡熟了自己解決問題,熬得慘過苦行僧。


    就是那天晚上,那個女人把頭靠在他胸膛上的時候,他其實還有些殘留神誌的,但她有一把烏發,和沈智未懷孕時一樣,光著額頭,笑起來也和沈智一樣,左頰帶一個酒渦,女人柔軟的雙臂圈上來,頭發擦過他的脖子,他就糊塗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霧蒙蒙的,再清醒過來,千錯萬錯都鐵板銅汁澆下去那麽鑄成了。


    事後他也懊悔過,特別是對著妻子扶著腰艱難上樓,或者腹部沉重整夜不能安睡翻個身都要他搭手幫忙的時候,簡直羞愧到心髒絞痛。


    他對沈智是有愛情的,她是他從第一眼見到就夢寐以求的女人,相貌好學曆好工作好,而且新婚那天晚上仍是處女,他就是她完完整整的第一個男人,他沒想過背叛她,更不可能背叛她,如果可能,他會把這個秘密埋在土裏,爛在心裏,一直到死的那一天。


    可是那些人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隔了一周他的郵箱裏就收到了那些照片,還有錄音,他仍記得自己坐在電腦前的反應,眼前一黑,腦子裏"嗡"的一聲就漲開了,整個世界都變了樣子,心裏就兩個字。


    完了。


    鄧家寧沒給那家化工廠蓋章,他膽小,做事喜歡瞻前顧後,溫吞的人都有這個毛病,他明白自己蓋了這個章子之後,以後所有的責任就得自己來背,他背不起這個責任。


    威脅?在外麵睡了一個小姐,還是跟著同學一起去的,爆出來最多不過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要是蓋章,那些化學廢渣不經處理進了河裏,不出三個月河裏就沒了魚,周邊地裏種什麽死什麽,農民一鬧,責任還是他的,而且死無葬身之地。


    就這樣,鄧家寧趕在別人威脅之前,什麽都說了,他舅舅在政府裏有些關係,局裏倒也沒把他怎麽樣,就是將他暫時調離原職,另派了一個人來負責這個項目,但是家裏,家裏就不好收場了,經此一役,夫妻感情元氣大傷,硬是一年多了都沒緩過來,而且有再也緩不過來的趨勢。


    3


    沈智還沒走到母親家門口大門就開了。


    沈智父親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沈母一直沒有再嫁,現在跟兒子沈信住在一起,沈信才二十六歲,沒結婚,在廣告公司上班,這兩天出差,不在家。


    沈母每天的生活非常有規律,每天清晨即起,起床準備早飯,女兒來之前已經一切停當,現在清清爽爽地迎出來,接過外孫女之後又看了一眼女兒,問她,"怎麽?今天有什麽特別的安排?"


    沈智心想,怎麽自己身邊人人都是火眼金睛,她稍微有點動靜,一問一個準。


    "晚上同學聚會,在蘇浙匯,媽,我今天回來得晚,安安你得多帶一會兒。"


    沈媽媽又說,"那家寧呢?你要是太晚,我讓他把安安抱回去先讓她睡。"


    "他晚上也有飯局,再說他也哄不好孩子,讓他帶回去,到時候安安又哭。"


    沈媽媽橫了女兒一眼,目光很堅定,"孩子不跟爸爸多親親怎麽會哄得好,你跟家寧也是,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掉著臉也是過,鬆著臉也是過,你還想一輩子跟他鬧僵啊?"


    沈智心裏悲哀,這些老人的想法,她至今都覺得沒法理解,當初事情爆發,三個老人一起幫著她指責鄧家寧,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特別是自己媽媽,任他在鐵門外跪著流眼淚讓鄰居們目瞪口呆也不肯開門,就連沈信差點衝上去把自己姐夫給揍一頓都沒攔著,但聽到沈智說離婚這兩個字之後卻又回過頭來狠罵了自己女兒一頓,說她腦子糊塗了,剛生了孩子就想離婚!


    公婆也是,從一開始幫著媳婦罵兒子,到後來指責媳婦不懂事,居然還想把這家給拆了,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婚姻,婚姻是什麽?在這些老一代人的眼裏,婚姻就是一條單行道,開拔沒有回頭路,有了孩子以後這條單行道就更成了一條兩頭封住的死胡同,隻要你不撞死,就得一頭走到底。


    鐵了心要離婚的沈智,迫於壓力,最終也沒能離成這個婚。


    鄧家寧的下跪和淚水是壓力,母親公婆的態度是壓力,剛出生的女兒也是壓力,還是最大的那一塊。媽媽說得沒錯,沈智不想要這個老公了,沒關係,她可以對自己負責,可鄧家寧再錯,他還是孩子的爸爸,讓孩子一生出來就沒有爸爸?她負不了責,就這樣,一天兩天,一周兩周,一月兩月,她的這段婚姻,拖下來了。


    女兒不說話,媽媽也沒什麽好接下去的,畢竟這件事說起來誰都覺得咯得慌,她最後看看時間,講了句,"那你上班去吧,小心遲到。"說完又想起件事兒來,問沈智,"你脖子上燙的那塊好點沒有?記得抹藥。"


    上一周沈智給燙了一下,是在她媽家,安安剛有些會走路,特別愛扶著身邊的東西東張西望,沈智媽媽在廚房盛湯,招呼沈智過去端,沈智原本在逗女兒玩呢,聽到招呼就把她放下了,一閃眼,安安居然自己撲到外婆跟前去了,沈智媽媽沒防備,手一哆嗦,一碗熱湯小半落下來,幸好沈智就在邊上,一個下腰抱住孩子,自己就沒躲掉,她平日裏習慣挽著頭發,在家又沒帶圍巾,脖子光光地露在外麵,燙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幸好湯不是剛燒滾的,饒是如此,沈智脖子上也被燙得一大片紅痕,這段日子隻能把頭發放下,略作遮掩。


    "好得差不多了,就有點紅,不痛。"沈智答了一句,心想還是自己媽媽記得,一星期了,她帶著這麽大一塊色差明顯的皮膚走來走去,鄧家寧就硬是沒發覺。


    也怪不得他,年後什麽項目都是全新開始,待審的待批的一大堆,環保問題這兩年又成了重中之重,鄧家寧天天都得在外麵吃飯,人家請的,陪吃的,陪喝的,陪笑臉的,陪莫名其妙的,沈智帶著安安睡得又早,回來能見著她母女倆一麵就已經不容易了,再說他們又是分睡兩間房的,就靠早上那點時間,別說沈智放下的頭發裏麵那一小片紅色,就算她身上多了條盤龍刺青估計他都注意不到。


    沈智媽媽"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沈智這才轉身,後頭又有聲音,這回稍微帶了點遲疑,真不像是她媽媽的口氣。


    "同學聚會,哪些個同學啊?"


    沈智回頭,看著自己媽媽,臉上終於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那樣子像是在說,怎麽?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高中同學,就是留在上海的那些,沒別人了。"


    "哦,那你去吧,早點回來。"被女兒看得略有些尷尬,媽媽咳嗽了一聲,抱著外孫女轉身進去了。


    4


    到公司的時候,沈智還沒進電梯就被楊曉倩拉住,一聲低叫。


    "喲,lv啊,新買的?是老公送的禮物吧?"


    沈智在一家外資食品公司工作,公司很大,部門很多,她做行政的,辦公室裏清一色的女人,楊曉倩就坐在她旁邊,二十七八了,還沒結婚,有時候說話就酸溜溜的,非得帶上別人的老公不可,一顯出別人已經被圈進圍城,是個沒戲的了,二顯出她還是名花無主,總之與她們這些已婚婦女是有區別的。


    沈智覺得尷尬,說是吧,那是撒謊,說不是又很沒麵子,最後就含糊應了一聲,幸好電梯門開了,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人多,又快到打卡的時間了,兩個人被擠在一起,楊曉倩又想說話,可麵前快合上的電梯門突然被人按住,然後就聽到有人說話。


    "關小姐,早啊。"


    說話的是個站在電梯裏的男的,所有人一起往那個方向看過去,被招呼的女人剛走到電梯前,這麽冷的天,她大衣裏麵就是白麻襯衫米色長褲,鬆鬆繞一條黑色圍巾,一頭短發,素著一張臉,也沒化妝,人家招呼她,她就點點頭,說一句,"謝謝,我等下一班。"那氣場,硬是讓一個電梯的人都沒聲了。


    楊曉倩用眼神問沈智,"這是誰?"


    沈智搖搖頭,公司最近擴張國內市場,新來了一大批生力軍,她一個小小的行政經理,還是個副的,誰知道空降了哪些人?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關小姐的驚鴻一現將楊曉倩的注意力完全地從沈智的lv上拉開,讓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午餐的時候,沈智再一次見到了那位關小姐。


    這天的午餐她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公司附近的西餐廳,這地方環境好味道好,當然價格也不低,要照平時,沈智不至於這麽奢侈,但行政部有個同事高升了,接到調令,轉去另一個部門做小領導,出了主管辦公室就宣布請大家吃飯,位子都訂好了,大夥就一起來了。


    一群人剛坐下就看到那位關小姐與市場部和研發部的兩位總監一同走出去,她一個女人,走在兩位西裝筆挺的大男人當中,步子俐落,氣勢一點不輸人。


    一群人目送,楊曉倩就坐在沈智旁邊,這時用手碰碰她,壓低聲音說,"我知道她是誰了。"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行政部又與所有部門都有幹係,消息四通八達,整個一公司八卦集散地,楊曉倩更是其中翹楚,隻一個早上的功夫就得了詳盡的第一手資料,頓時把眾人的吸引力都拉了回來。


    "這女人叫關寧,海歸。"


    旁邊有人不屑,"咱這兒海歸多了去了,莉莉陳還是海歸呢。"


    "人家是普林斯頓畢業的,莉莉陳那個澳大利亞三流大學,花錢買的學位,別提了好不好?"


    普林斯頓!哦……眾人一同感歎。


    楊曉倩繼續,"她是從美國總公司過來的,空降部隊,專門負責公司裏研發這一塊兒,我們公司賣得最好的高端係列,之前就是她在美國負責口味研發的,這次是我們大中華區的總裁親自去要人的,否則人家還不過來呢。"


    "真的啊!"眾人驚叫了,就連剛剛升職成功的那個都露出無限的羨慕之色。


    "怪不得一來就前呼後擁,她幾歲啊?看上去不大啊。"


    "是啊,人家天才嘛,不過……"楊曉倩拖長了聲音,成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帶了回來。


    "不過什麽啊?"旁邊有人耐不住了,追問。


    楊曉倩喝口茶,神神秘秘地壓低嗓子,"聽說她是個單身媽媽,一個人帶著個兒子呢,還跟公司申請了日托,這是我從人事那兒私下打聽到的,你們可別說出去啊。"


    眾人嘩然,一張張臉上都露出唏噓之色,但唏噓底下,大多都是微妙的心理平衡之感,包括剛才說話的那位,立刻收起滿臉羨慕,換了種語氣。


    "是啊,看起來上帝打開一扇窗,總要給你關上一扇門,誰都一樣,點菜啦點菜啦,今天我請客,你們還給我省錢啊。"


    沈智環顧左右,心裏說,看吧,再強的女人,留不住男人,那在別人眼裏,總是可悲的。


    如果她沈智當初走出了那一步,現在別人會怎樣看自己呢?她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關寧消失的方向,獨自帶著孩子生活的單身媽媽嗎?至少那個女人,看上去過得很好。


    可是,她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沈智跟關寧,是沒有可比性的兩個人吧。


    5


    當晚的同學聚會,沈智遲到了。


    定的飯店在虹橋,她是叫車去的,被堵在高架匝道口上,上不去下不來,前一個乘客一定是抽煙了,車廂裏一股煙味,開了窗旁邊正是一輛長途客運,熱烘烘柴油味撲麵而來,差點沒把她一口氣憋死。


    這樣一耽擱,等她到了蘇浙匯的時候,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經齊全了。


    組織同學聚會的是黃晨,沈智高中時候的好友,大學畢業以後先進了一家公關公司做策劃,後來又辭職給自己打工,不知多少八麵玲瓏的一個人,經常給沈智發些各式各樣聚會邀請,什麽圈子都有,每次與沈智見麵,說不到三句就要扼腕,"那麽早嫁人幹什麽?嫁就嫁了,還那麽快生孩子,那時候是誰說要跟我一起周遊世界打工賺錢看風景的?"


    沈智比她更扼腕,她要早知道嫁給鄧家寧是這麽個下場,當初怎麽都不能點那個頭,但她回頭再想想,就算一切給她重來一次,她還是逃不過那一關。


    那時候沈智媽媽突然被查出來疑似乳腺癌,就在醫院的病床上,抓著女兒的手聲音淒涼,"媽媽一個人守了那麽多年,不要你和小信回報我什麽,剩下的日子,就想看你們有個安定的家,家寧那孩子不錯,你就聽媽媽這一句,行不行?"


    行不行?那時的沈智早已六神無主,立在母親病床前眼淚撲簌簌地掉,心裏想著,沒有了唐毅,嫁給誰不是嫁,媽媽要她嫁,那就嫁了吧。


    沈智就是這麽著,跟鄧家寧去開了結婚證,沒想到事情一定下來,自己媽媽的癌症就神奇地變成了誤診,從選新房到訂酒席選婚紗,一路興致勃勃地參與下來,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午夜夢回的時候,沈智也曾經偷偷懷疑過,當年媽媽的癌症,到底是真的誤診還是早就存了那個心逼著她結婚,可為人子女,這樣想自己的母親,太不可思議了,所以她也隻是在夜半想想而已,從不敢放到青天白日下來質問一聲,更何況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問了又如何?她沈智已經是鄧家寧的妻,鄧家寧女兒的母親,鐵板釘釘的事實,再也沒了改變的餘地。


    "沈智!"老遠有人叫她的名字,接著便有一條人影站在富麗堂皇的包廂門口對她揮手,不是黃晨是誰?


    沈智露出笑臉來,走過去的時候步子邁得很大,但走到黃晨近前卻突然停了,不但停了,腳下還像是粘了膠,再也邁不動了。


    黃晨還在叫她,見她不動,又側了側身子,讓出站在她身後一個男人來,"沈智,看看誰回來了?認不出來了?"


    其實不用她讓沈智也看到了,那男人穿一身黑色,板寸幹淨,因為高大,隨便一站就讓人覺得有壓迫感,黃晨那個頭怎麽擋得住他。


    他一開始並沒有說話,隻立在那裏,目光落在沈智的臉上,數秒之後才對沈智笑了一下,開口說。


    "沈智,好久不見。"


    沈智沒有張口,心髒無限緊縮,又突然無限膨脹,那感覺隻有翻江倒海能形容,逼得她隻有用鼻子最短促地吸氣,還不能讓人察覺,隻能壓著,壓著,壓得胸口處突突地抖。


    認不出來?怎麽會認不出來?這個男人是唐毅,唐毅回來了。


    隻是他為什麽要回來?沈智還記得當年她與唐毅分手時他瞪著她的那雙血紅的眼睛,還記得他死死抓住自己的手,然後是從牙縫中擠出的"為什麽。"


    還有什麽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在她做出那個決定之後雨打風吹去,沈智是那樣的女人,如果失去了,就當作從沒得到過,他走了,她還有自己的生活,就算心上從此留下了一個血淋淋的缺口,但誰不是這樣活下來了?天長日久,隻要你不再想起,再痛都會過去的。


    隻是她不明白,他又怎麽會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再次出現在她的麵前。


    另兩個人都看著自己,沈智沒有選擇,隻能用最短的時間武裝自己的表情,吃力地彎起嘴角,然後答了,第一個字有點澀,但開了口也就順了。


    "是啊,好久不見。"


    黃晨見這場麵,立刻露出一個捉狹的笑容來,"哦哦,咱們的老班對見麵,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對吧,我錯我錯,先進去了啊,不過別站在這兒聊太久,就算要走,好歹在老同學麵前露個臉,裏麵還有人等著你們哪。"


    沈智動了,一把將她抓住,嘴裏還說,"不用,我都已經遲到了那麽久,還是先進去吧,別讓大夥等我們。"


    黃晨被沈智拉住,回頭的時候帶著點錯愕,不知她為什麽是這個反應,沈智和唐毅,當年的金童玉女啊,就算分手了,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多年未見,即使不想一起追憶兩句似水流年,但也不必這樣決絕到一句話都不說的地步吧?


    倒是唐毅落落大方,一伸手替她們推開包廂門,還欠了欠身,彬彬有禮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沈智拉著黃晨,包廂門口能有多大的地方?黃晨一動,她就與唐毅擦身而過,撲麵而來的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沈智竟是一震。


    唐毅同樣,他人高,沈智與黃晨便是從他的眼下過去的,沈智穿風衣,並沒有挽頭發,當年的一把烏發已經燙過了,卷曲的發梢成了棕色,該是在來之前打理過了,不知揉了什麽東西,總讓人覺得有些膩,走過他身邊時大概是有些不自在,一偏頭,露出頸側的那段皮膚,頭發未遮住的地方,好大一塊紅。


    他不記得沈智在這個地方有胎記,那樣的紅,是燙的吧?


    他瞬間一震,幾乎要把手按上去,但終究是沒有,隻是把手伸進了褲袋裏,就這麽默默地看著她走過去了。


    5


    包廂很大,開了兩桌,裏已經坐滿了人,都是幾年沒見的老同學了,還男女分開,那邊一群男人招呼唐毅,他便轉身過去了,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沈智鬆了口氣,要坐下的時候發現旁邊有人一直在看她,見她轉過臉就笑了,眼裏有亮光。


    沈智剛才所受的震蕩還沒回過來,跟那人對視數秒,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腦子裏卻一片空白,硬是沒有叫出她的名字來。


    黃晨捏了捏她的肩膀,卻越過她對另一個人說話,"田舒,你原諒沈智,她呀,今天大概是在外麵撞見鬼了。"


    沈智是震驚,慢慢吐出一句,仍有些不敢相信,"田舒,你回來了?"


    田舒笑出聲來,說了聲,"驚喜吧?"然後肩膀一熱,已經被沈智狠狠擁抱了一下。


    "真的是你回來了!死丫頭,這都瞞著我。"


    田舒的臉漲紅了,眼淚眼看就要溢出來,勉強笑著,"給你一個驚喜嘛,急什麽,有得是時間讓你罵。"說著把身邊椅子上的包拿起來,還拉了拉沈智的手腕,"坐。"


    沈智眼前一陣光亮,耀眼奪目,定定睛才看清那是一隻鑽石戒子,就帶在田舒的手上,那大小,隻讓她想起一個詞來。


    鴿子蛋!


    還有她手裏拿著的那隻包,birkin!有錢都得排隊等三年的birkin,這兩樣東西一晃,桌上其他女人都沒了聲音,包括沈智。


    沈智是錯愕,田舒是她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因為父母離婚,畢業之後就跟著母親離開了上海,就連大學都是在杭州讀的,分開得太久,尤其是近兩年,田舒幾乎是人間蒸發了,一點消息也無,沈智最後知道的是她與一個香港人結婚了,後來又去了加拿大,女生的友誼就是這樣,忙著戀愛結婚生子的時候,世界裏就沒了其他人,現在乍然重聚,田舒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沈智怎麽可能不錯愕。


    不,不止錯愕,看看通身發著光的田舒吧,這簡直讓人拍案驚奇。


    "我在加拿大待了兩年,先生要來上海做生意,所以就跟他一起過來了,剛安頓下來。"田舒並沒有要隱瞞自己情況的意思,慢慢解釋,仍是那把細細的嗓子,卻讓桌上所有的女人都聽得滿麵羨慕之色。


    黃晨說話,"謙虛吧你,大家可看好了啊,我們田舒,嫁得可不一般,我來的時候還是蹭了她家的車呢,奔馳600!刺溜停我身邊,她招呼我我還不敢相信,司機已經下來替我開門了,彎著腰,黃小姐您請,別提多港劇了。"


    黃晨說話表情生動,學起司機的樣子來惟妙惟肖,聽得一桌子人直了眼睛,旁邊有人接口,"什麽港劇?"


    說話的是過去的文藝委員玲子,高中畢業因為藝術特長類加分保送上大音樂係的,當年大夥兒眼裏的美女,半年前才生了孩子,卻是失色了,身材略顯臃腫,毛衣還有些起球,坐在田舒旁邊,更是黯淡無光。


    "珠光寶氣啊。"黃晨眨眨眼,一桌子人都笑。


    玲子就對田舒舉杯子,"田舒,沒想到幾年不見你成傳奇了,來,說說怎麽釣上金龜婿的,我是沒戲了,生完孩子就成了顆爛白菜幫子,扔在地上都沒人看,黃晨她們幾個還有機會,正好學習學習。"


    黃晨跟這玲子,一直就有點不對盤,高中時候就鬥了三年,每次聚會也一樣,總要衝對方兩句,這時聽完就不舒服了,臉上笑嘻嘻的,手卻拍在沈智肩膀上。


    "什麽白菜幫子啊?看看咱們沈智,這樣子像孩子媽嗎?"


    桌上熱鬧,沈智卻一直覺得芒刺在背,總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但眼角餘光掠過另一張桌子,那兒卻早已杯盞交錯,唐毅更被兩三個人圍住說話,哪裏有人在注意她,她覺著自己荒謬,更強迫著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麵前這些人身上,這時被黃晨一拍就反應過來了,隻答。


    "一樣啦,玲子孩子還小吧?你們沒見我前半年每天掐著點半夜起來兩三次的樣子,到了早上都不敢去陽光下見人,整一個見光死。"


    大夥兒頓時笑起來,其中就數玲子笑聲最大。


    沈智也笑了笑,另一條手臂卻已經被人抓住,是田舒,對著她張大了眼睛。


    "真的?你有孩子了?"


    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又來了,沈智卻隻看著田舒,點點頭,"是啊,一歲多了。"


    "男孩女孩?"田舒問得激動,臉又有些要漲紅的趨勢,與過去的習慣一樣,一激動就臉紅,沈智這才對她有了些真實的感覺,又奇怪。


    "女孩兒,叫安安,要不要看照片?我手機上有。"


    "要啊,當然要,給我看看。"


    沈智就轉身到自己包裏去摸手機,一回頭看到田舒放在身後的那隻birkin,鱷魚皮複雜的紋理,即使是在這起嘈雜熱鬧的包廂裏都讓人覺得矜貴。


    沈智在這一瞬間,仿佛是出於一種女人的本能,她在拿出手機之後,將手裏的包隨手放到了腳邊。


    安安是沈智的驕傲。


    這小小的孩子,完全繼承了沈智家祖傳的雪白皮膚,下巴尖小,明明是一雙大眼,笑起來卻眯成一彎月牙,抱著走在路上,多遠都有人追過來說一聲。


    "這孩子長得真可愛。"


    脾氣也好,無論多吵多鬧,被媽媽雙手一抱,立刻安靜下來,小腦袋蹭著她,像是知道媽媽為了她忍下的委屈,就算還不會說話,也會用行動表達,"你辛苦了,因為我辛苦了。"


    要說沈智現在這世界上最愛誰,不用思考,排第一位的一定是安安。


    隻是沒想到田舒的反應這麽激烈,其他人看到照片最多驚歎一聲,"呀,真可愛。"田舒卻緊緊抓著她的手機,看了又看,聲音裏都是羨慕。


    "太可愛了,真好,沈智,你一定要帶她來我家玩兒,我太喜歡這樣的小女孩兒了,如果我有個這樣的孩子就好了,你答應我,一定要讓我見見她。"


    沈智笑,"這麽喜歡小孩?自己生一個唄。"


    隔了幾秒鍾才聽到田舒回答,"是啊,我正努力呢,沈智,你太幸福了,我羨慕你。"


    羨慕她?沈智看看一身華貴的田舒,心裏情不自禁地苦笑了。


    包廂裏已經熱鬧起來,男人們所在那桌有人站起來舉酒杯,大聲叫著,"大夥兒都起來啊,我們一塊兒敬唐毅一杯,謝謝他有了今天,還沒忘記我們這幫老同學。"


    沈智一愣,黃晨已經把酒杯塞到她手裏了,"來吧,今天是唐毅請客,一起喝一杯。"


    "唐毅請客?"沈智更是驚訝。


    "你不知道嗎?"黃晨衝她眨眼,"人家現在可不是那個弄堂裏出來的唐毅啦,他現在是拿過國際大獎的著名建築設計師,從美國回來的,牛著呢。"


    沈智霍地回頭,正看到唐毅在一群人的擁簇下站起來,舉杯的時候,黑色的腕表露出袖口,被以前班上最愛玩現在進了家貿易公司工作的林胖子一把抓住,叫了一聲。


    "喲,哥們兒,三房兩廳戴在手上啊,咯著咱眼睛了啊。"


    一群人就跟著起哄,沈智已經站起來了,半空中與唐毅的目光相碰,也不是兩人有心,隻是交錯而過。


    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掠過她時讓她想起的一切與過去聯係在一起的酸甜苦辣,隔著時空都讓人靈魂顫抖。


    過去,唐毅身上還有過去嗎?她現在知道他為什麽回來了,脫胎換骨莫過於此,他為什麽不回來?他有什麽理由不回來?


    "沈智,沈智?"旁邊有人拉她,把沈智的神誌從遙遠的過去拉了回來,她轉頭,看到田舒,端著酒杯等著與她碰杯的田舒,貴氣逼人,耀眼奪目的田舒。


    田舒笑著,仍是拉著她的手,聲音親切。


    "來,為了我們的再次相聚。"


    沈智把手裏的杯子向她的靠去,兩隻玻璃杯口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點頭,說一聲,"為了再次相聚。"然後閉著眼一飲而盡。


    再睜眼的時候,沈智笑了,是苦笑,原來所謂的同學聚會,就是在多年以後給所有到場的人一個機會,看看什麽叫滄海桑田,歲月如刀。


    當然了,滄海桑田的都是別人,歲月如刀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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