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灰姑娘,也不可能有人變成灰姑娘,做夢是很開心,不過有人當頭棒喝讓自己清醒過來未嚐不是件好事——


    蘇小魚


    1


    hpa的收購項目繼續進行,接下來的幾周裏,貝理寧頻繁出現在blm。很快,所有人都開始用同情的眼光看蘇小魚。


    也難怪,遇到湯仲文這樣的組長已經很夠意思了,再加上貝理寧這個突然空降的客戶方,簡直是折騰死人。怪不得可憐的小魚最近整天都是迷迷茫茫的樣子,累到站著都能睡著似的,更顯得楚楚可憐。


    對於大家的同情,蘇小魚是實在地感受到了,但她也實在無法回應——沒時間回應。


    收購進入實施階段,工作越來越繁重,湯仲文麵無表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給出的deadline緊到不可思議。有時候她日夜趕工,好不容易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他下達的指令,下一秒卻被貝理寧的一個疑問全盤推翻,不得不從頭再來。


    所以,這一段時間,蘇小魚很忙,非常忙。


    忙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忙著永遠都做不完的預測模型,忙著一趟一趟地跑湯仲文的辦公室,忙著一次一次地為了貝理寧提出的新問題疲於奔命,還有,忙著和陳蘇雷在一起。


    臉紅了,其實這才是她睡眠不足的真正原因,但這原因實在是無法啟齒,打死她都不想說。


    那晚之後,她越來越多地見到陳蘇雷。他喜歡在深夜的時候給她電話,帶她在淩晨之後吃夜宵,然後送她回家,偶爾也在中午到綠地和她共享午餐時間。她的時間表原本就已經密密麻麻,這樣一來更是針插不進,睡眠時間少得可憐。


    而陳蘇雷與她正相反。他與她身邊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樣,總是很閑散的樣子,說話行事悠閑自若,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喜歡聽她說話,經常莞爾一笑。因為她偶爾流露的羞澀不安,偶爾也吻她,卻總是很短暫,以至於她後來有幻覺,那晚與他唇齒間的纏綿深入仿佛隻是一場夢。


    或許真的隻是一場夢而已,每次告別之後她都會在冰冷的樓梯上情不自禁地咬自己的手指,然後又笑自己傻。


    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喜歡他狹長眼角裏流露出來的暖暖笑意,喜歡他偶爾撫摸她頭發或者臉頰的修長手指。每次接到他的電話都會覺得快樂,心髒怦怦跳,偶爾忙碌時都會突然想偷笑,怎麽掩飾都會露出蛛絲馬跡來。


    但是更多時候蘇小魚感受到的卻隻是莫名的不安。他對她很好,他給她時間,她知道這是最珍貴的,所以她一直覺得感動,但他從不說喜歡她,也從不與她討論將來,隻言片語都沒有。她漸漸覺得忐忑,又不知怎麽辦才好。


    或許是她想太多,如果換了其他女生,有陳蘇雷這樣的男人對自己表示好感,可能早就歡喜得直接投懷送抱了,哪會像她這樣滿腦子亂七八糟?


    但她高中畢業就離開父母一個人在上海生活,很早就明白了什麽是世態炎涼,灰姑娘的夢她也做過,但僅限於十五歲之前。


    陳蘇雷的世界,是她過去窮盡想象都無法企及的地方。他遇到她,隨手開了一扇門,她當然也羨慕那裏麵的奢華享受,但她並不是傻瓜,也知道嫁給有錢人還不如自己做一個有錢人的道理。


    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她猜不透,也沒法猜。那個男人說話段數高過她百倍,陳蘇雷不願意說的,她永遠都得不到答案。


    想著想著蘇小魚又開始出神,剛剛核對完一大遝數據,沒有像往常那樣急著跑複印部,獨自在會議桌前捧著水杯發呆。


    耳邊傳來電話鈴聲,接起來是湯仲文,聲音一如既往地公式化,"蘇小魚,核對詳表呢?"


    "哦,我已經做完了,馬上送過來。"工作工作,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用心了?立刻回神,蘇小魚放下水杯就往外衝。


    2


    連續數周不間斷地忙碌之後,湯仲文終於宣布項目告一段落,接下來就等著hpa和lrt雙方簽字確認,至於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靜候消息。


    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大氣,進入這個項目組這麽久,蘇小魚第一次趕在太陽未下山之前離開公司。收拾桌子的時候陽光透過玻璃幕牆曬在她的背上,暖烘烘的感覺。手機振動,是短消息。她看了一眼之後忍不住翹嘴角,怎麽努力都壓不平。


    耳邊響起楊燕的歎氣聲,"小魚,難得早回去一次不用這麽開心吧?再笑,臉上就要開朵花出來了。"


    "怎麽會?亂講。"蘇小魚回答的時候雙手捂住臉,杏核似的眼睛露在外麵,滿是笑意。


    下樓之後就看到陳蘇雷的車。他正在講電話,看到她便擱下了,眼角一彎。


    難得有大段的空閑時間,他說要買酒,蘇小魚就跟著一起去了。香格裏拉底層的城市超市,客人並不太多,四下音樂輕柔。她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悠閑的時光了,眼前琳琅滿目的貨架覺得美不勝收。


    走過冷凍櫃的時候陳蘇雷突然起了興致,低頭開始挑牛排,戴著白色高帽的員工站在肉櫃後一臉笑,"先生,這是今天剛剛空運過來的頂級菲力。要不要試試看?"


    肉櫃前的陳蘇雷……怎麽看怎麽矛盾,蘇小魚站在一邊愣住了。


    他側頭看她,眼裏笑笑的,問得很自然,"要不要試試看?"


    她還在發愣,一時不察就點了頭。


    後來就跟著他回了公寓,還以為仍是在附近,沒想到他開車直接掠過那熟悉的小區,轉入隧道,又一直向西開。


    高架兩邊燈海燦爛,蘇小魚坐在車上迷茫,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繁華夜色,疑問:"蘇雷,我們去哪裏?"


    "煎牛排啊!"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微微笑。


    車子轉入安靜的街區。四月的傍晚,道路兩邊的行道樹已經冠蓋交接,路燈曲線柔美,燈光暈黃,透過葉片灑在路麵上,斑駁搖曳。


    再往前就是隱藏在綠蔭後的鐵藝圍牆,側邊白色的地下車庫大門在他還沒有開近之前就緩緩升起。他慢慢減速,時間算得正好,進門的時候都沒有停頓過。


    這裏是幾棟私家公寓樓,樓層並不高,當中有小型的花園,樹影婆娑,水流潺潺。


    公寓外牆是米黃色的沙石表麵,凸出的弧形露台,春日裏花草茂密,有些露台上有綠葉垂下來,夜色裏隱約看到鮮花的影子,一點點豔紅。


    第一次在市中心看到這麽幽靜漂亮的住宅區,想到自己父母辛苦一輩子也隻能住上這城市邊緣最普通的板式小高層,還要整天操心還貸款,蘇小魚原本不想對比的,不過差別實在太大了。她望著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唏噓了一秒鍾。


    "怎麽了?"他伸手來拉她,很自然的一個手勢。


    "這裏好漂亮。"


    "喜歡嗎?"他按電梯,另一隻手仍牽住她。電梯門開的時候有一位抱著小狗的老太太走出來,看到他點頭笑,又把目光轉向她。


    蘇小魚手裏還提著食材的袋子,這時被看得有點兒窘起來,一側頭看到陳蘇雷的眼睛,漆黑瞳仁,笑意流露時仿佛閃著琉璃光。


    3


    頂層的複式,客廳寬大無邊,黑色柚木地板,淡灰色的巨大沙發,廚房是開放式的,後現代的銀色,大得無邊無際。


    陳蘇雷倒是沒有食言,進門之後接過她手裏的袋子就往廚房走,外套隨手丟在沙發上,卷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的樣子。


    屋子裏到處都是這個男人的氣息,邊櫃上擱著他的手表,茶幾上有翻開的雜誌,銀黑色的音響上散放著兩張cd的封套,看得出這才是他長住的地方,與上次那間毫無人氣的公寓完全不同。


    想象不出這個男人下廚的樣子,蘇小魚滿懷好奇地跟過去,後來才發現他會的隻是開火然後直接把牛排放到煎盤上,真正折殺了一廚房的頂級廚具。


    她讀大學的時候是靠蛋糕師執照賺學費的,西餐也懂一點兒,這時她站在一邊看得哭笑不得,撲上去搶救可憐的牛排。他從善如流地讓出位置,也不走開,立在一邊聽她的指揮開紅酒。


    是職業習慣吧,她在烹飪的時候表情非常專注,抿著嘴唇不說話,廚房裏隻有鮮嫩牛肉在黃油中細微的作響的聲音,鮮紅的肉色漸漸深了,紅酒淋下去的時候熱氣伴著異香蒸騰而起。蘇小魚終於滿意地微笑起來,轉過頭去看他,兩眼彎彎,滿是晶瑩笑意。


    他沒出聲,走過來親了她一下,嘴唇落在她的臉頰上。屋裏暖熱,蘇小魚的外套早已脫下,這時隻穿著貼身的白色襯衫,中規中矩的套裝裙,兩個人貼得近了,他手指的溫度透過薄薄衣料落到她的皮膚上,很燙。


    臉紅了,又有些驚惶,蘇小魚些微掙紮了一下,小聲講話:"牛排可以吃了。"


    "好的。"他抬頭笑,聲音有點兒啞,"我餓了。"


    牛排味道很好,紅酒入口香醇。他吃了一口之後又用讚賞的眼光看她。她彎起眼問:"好吃?"


    "好吃。"陳蘇雷肯定,"有沒有考慮改行做大廚?"


    知道他開玩笑,但仍是開心,蘇小魚掩住嘴笑,"是牛排好,那麽貴,再不好吃,那頭牛一定會很傷心。"


    他大笑,笑完舉杯,"為了牛!"


    "為了牛!"蘇小魚也笑著舉起杯子,與他的輕輕相碰,清脆的一聲響。


    這頓飯吃了很久,飽暖生睡意,蘇小魚漸漸覺得眼皮沉重。怕自己睡著,她站起來走到窗前吹風,好歹讓自己清醒一下。


    陳蘇雷的公寓在頂層,餐廳正對著落地窗,窗簾沒有拉,前方無遮無攔,坐在餐桌前就能看到那些遙遠的繁華夜景,又很安靜,讓人錯覺它們隻是一幅畫。四月的夜晚,一輪明月無遮無攔,襯著底下的萬丈紅塵,更顯得雪白透亮。


    第一次從這樣的角度看到如此景色,蘇小魚實在忍不住,說話時不自覺歎氣,"蘇雷,你真是有錢人!"


    "哦?"他正在倒紅酒,聽完隻是莞爾一笑,"你喜歡嗎?"


    "有錢是不是很有趣?"漸漸習慣了他說話的方式,蘇小魚跳過回答,繼續提問。


    很少有人這麽直白地跟他討論錢的問題,她說得率真可愛,他答的時候也很隨意,"還好,不過有錢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沒錢當然會難一些。"


    "你想做什麽?"她好奇,回過頭來看他,繁華夜景裏的一個剪影。


    他手裏的動作停下了,看了她一眼,慢慢露出微笑,"現在?"


    她真傻,居然沒有感覺到危險,還愣愣地跟了一句:"對啊!"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是最好的催情劑,克製了許久的情欲終於壓抑不住地翻滾上來,欲望讓他的身體脹痛。


    不想再說話,他放下紅酒走過來,捧起她的臉,舌尖擦過她的臉頰,然後是嘴唇,最後貼近她的耳朵,聲音喑啞,"小魚,我現在很想要你,可以嗎?"


    4


    身體與他貼得近,男人的欲望灼熱強硬,與她的柔軟形成鮮明對比。


    呼吸困難,身體軟弱,一切發生得這樣快,她跟他回家的時候是想過會有這種可能的。她雖然年輕,但到底不是在真空裏長大的小紅帽,知道一對男女互相有好感,總會走到這一步的。時至今日,柏拉圖式的戀愛早已成為曆史,要想看到就隻能去化石博物館。


    是想過會有這種可能的,但這時卻突然害怕起來,心裏說不出的惶恐,又不知道如何表達,倉皇間隻能用手抵住他,掙紮著求饒。


    他抱得緊,她又軟弱不堪,這樣的掙紮當然是無效的。失措到極點,她最後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哀求,叫他的名字:"蘇雷,蘇雷……"


    他停下來看她,克製地深長呼吸,一瞬間有很多話湧到唇邊。想問她怕什麽?又想說你要什麽?或者直接告訴她,我可以給你些什麽。


    欲擒故縱的女人他見得多了,或許她是不同的,好像很久以前他所相信的那個女孩。但這世上又有什麽是不同的?她們終究會長大,拋棄曾經執著的東西,留下身後的一片廢墟,再不回頭。


    想說的話很多,但終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看到她的眼睛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水光,顫巍巍的,連帶著他在她瞳仁裏的影子也搖晃不定。


    第一次看到她怕成這樣,陳蘇雷難得地憐惜起來,情欲減退,聲音溫柔,"怎麽了?"


    怎麽了?她可以說嗎?說我害怕,說我怕你隻是把我當一個小玩意兒,說我怕會變成你眾多遊戲裏荒唐可笑的一個小片段,說我怕自己會愛上你,做一場灰姑娘的蠢夢,最後捧著一顆破碎的心,不知所措地被丟開。


    想說的太多了,但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裏掙紮,原本抵著他胸膛的雙手卻好像有意識,慢慢伸出去抱住他,男人溫暖的身體,他身上有很淡的香味。再開口的時候她低下了頭,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眼睛緊緊地閉了起來,聲音微弱。


    "蘇雷,你喜歡我嗎?"


    怎麽又說到這個詞,真是個孩子。


    想放開她,但身體卻做出了相反的反應,他最後用力抱緊了她,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頭發。


    她沒有得到答案……


    他又吻她,動作溫柔,但卻不說話。


    說不失望是騙人的,蘇小魚回到家之後一夜無眠,但第二天仍然照常早起上班,沒遲到一分鍾。


    聽不到自己心儀的男人說喜歡自己就要傷心到臥床不起嗎?那不是她蘇小魚幹得出來的事情。


    前台小姐看到她就笑,讓她直接進會議室。蘇小魚匆匆走過去,才推開門就被比利一把抱住,大笑著告訴她收購成功了。


    項目組所有的人都在,還有熟悉的hpa代表,當然也包括了貝理寧。她正與湯仲文笑著交談,完全不見平日針鋒相對的樣子。


    桌上已經開了香檳,大家都是一臉歡快,就連湯仲文都難得地微笑,看到蘇小魚進來,立在會議桌盡頭對她遙遙舉了舉杯子。


    蘇小魚正在接受同事們的熱情祝賀,西方人表達興奮的時候熱烈直接,除了比利之外,其他人也是輪流對她大力擁抱,就差沒把她摟過去狠狠親幾口。


    從最初的驚喜中回神,蘇小魚立刻沉浸在興奮激動之中,生平參與的第一個收購項目就能夠成功,她開心得臉都紅了。她入行不久,還算是新鮮人,不過平時在會議室裏跟同事們一起吃飯、聊天,混得熟了,聽多了大家的辛酸史,知道一個收購項目能夠如此順利完成是多麽幸運的事情。


    所有的收購項目都存在著無數不確定因素,有時候大家辛苦了許久,好不容易把項目做到了最後階段,一切妥當,隻等簽字,最後卻因為一些莫名的原因功虧一簣。


    比利有次跟她聊起過這個話題。當時已經是午夜了,他一邊敲著鍵盤一邊咬牙切齒,"就為了一架飛機!小魚,飛機!你能相信嗎?就因為雙方ceo談不攏公司合並之後私人飛機的分配權,最後一秒鍾居然就談崩了,誰也不肯在合同上簽字。我們幾個月的辛苦就這麽打了水漂!"


    "小魚,過來喝一杯。今天我們整個組放大假,晚上在茂悅有慶祝酒會。"比利喜氣洋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眼前出現他遞過來的香檳酒杯。太快樂了,昨晚的掙紮被塞到角落裏,蘇小魚接過杯子的時候笑得兩眼都是彎彎的。


    5


    蘇小魚第一次參加正式的慶祝酒會,雖然時間充裕,但回家的路上仍是躊躇了很久自己該穿什麽。


    投行著裝要求很高,當然也有置裝費,但她全用在每天要穿的套裝上了,哪還有多餘的錢去買禮服?


    回到家時是中午,家裏一片淩亂。新房已經可以入住,這兩天爸爸媽媽都在整理東西,準備打包,所以家裏到處都是攤開的衣服雜物,還有七零八落的大紙箱。租來的房子空間狹小,障礙物又太多,所以她進門以後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看到她回來,媽媽有些詫異,"小魚,你不是上班去了?怎麽又回來了?"


    想到自己有好消息要宣布,蘇小魚剛才那點兒為了著裝而產生的小煩惱立時就被忘記了,笑著大聲回答:"爸,媽,我做的項目成功啦!十幾億的項目哦,兩個月就完成了。厲害吧!"


    "十幾億啊……"頭回聽到這麽大的數目,媽媽喃喃重複了一遍,然後很有些激動地回頭看著老伴說話,"老蘇,你聽聽,十幾億啊,我們小魚真是了不起!"


    爸爸在旁邊嘿嘿地低聲笑,然後走過來看著自己的女兒說話:"小魚,你比爸爸厲害多了,爸爸比不上你啊!"


    蘇小魚最近過的日子幾乎是忙碌到日夜不分,好久沒能這樣與父母聊天了,現在難得在明亮的光線下和他們麵對麵,突然感覺爸爸媽媽最近蒼老了許多。特別是爸爸,原本黑色的頭發都快變成灰色的了,雖然笑著,但臉上皺紋明顯,好像變了一個人。


    自己工作忙碌,最近又與陳蘇雷經常見麵,空下來時就覺得睡眠不足,到家後倒頭就睡。現在看到爸爸媽媽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裏慚愧,莫名的鼻子發酸,蘇小魚再開口的時候忍不住抱住他們的胳膊。


    "怎麽會?其實都是大家一起完成的,我隻是項目組裏的一員,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爸、媽,最近你們都在忙搬家的事情,很累吧?我一點兒都幫不上忙,真是對不起哦!"


    "這孩子……"女兒從小喜歡撒嬌,但這次媽媽竟然眼眶都紅了,說不出什麽話來,就伸手摸了摸小魚的頭發。


    房裏電話鈴響,蘇小魚耳朵尖,抽出手轉身,"有電話,我去接。"


    "別!別!我來接就行,肯定是我的那些老朋友。"爸爸突然出聲阻止她,然後拔腿就往房裏去,走得急了,差點兒被地上的箱子絆倒,趔趄了一下。


    "爸,你小心點兒。"蘇小魚叫了一聲,爸爸卻已經走進房裏去了,隨手還把門合上了。


    有點兒奇怪地看著自己的媽媽,蘇小魚聲音疑惑,"媽,爸爸最近怎麽了?電話很多嗎?不是已經不炒股了嗎?他和那些叔叔、伯伯還有那麽多話題可聊?"


    最近股市動蕩,爸爸也很少像以前那樣談起股票就興高采烈了。事實上,蘇小魚已經很久沒有從他嘴裏聽到"股票"這兩個字了,心裏就理所當然地覺得爸爸是聽了自己的勸告,早就退出股市了,隻是沒有機會好好問他一句而已。


    "誰知道,這些東西我都不管的。"媽媽低頭繼續整理之前沒有放進紙箱的衣服,"別理他了。小魚,今天你放假吧?難得休息,出去玩玩,別悶在家裏。"


    說到這個話題蘇小魚又開始笑眯眯的,"媽媽,晚上我們在茂悅有晚會,慶祝項目成功。你說我穿什麽去好?"


    "真的啊?"媽媽看著女兒點頭,"我們家小魚穿什麽都漂亮,要不你現在就去逛逛,買件新衣服。老是上班,你都好久沒逛過街了吧?"


    "逛街哦,可是現在都沒什麽打折的,全是新品,好貴……"


    媽媽正在疊衣服,一家人的四季衣服都在眼前堆著。蘇小魚邊說話邊幫著整理,眼睛突然一亮,然後抓起其中一件黑色連身裙笑起來,"不用,要不就穿這條好了,買來就穿過一次,這種衣服我都很少有機會穿,不穿浪費。"


    一件黑色的連身裙,中規中矩的高領,一點兒花邊都沒有,還是蘇小魚讀大學的時候有次主持迎新聯歡會,實在沒有衣服上台,狠心買的,雖然那天被許多人誇漂亮,但穿過了還是後悔。


    那麽貴!花了她半個月的生活費,平時又沒有機會穿,蘇小魚心疼了很久才漸漸放下。後來也就忘了,沒想到今天又看到它,正好派上用場。


    又省錢了,真好!蘇小魚再次笑眯眯的。


    6


    第一次參加高級酒店裏的慶祝酒會,蘇小魚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很期待的,算好時間出門,趕到茂悅的時候八點都沒到。


    距離酒會開始還有些時間,氣派奢華的大廳裏隻有服務生在穿梭忙碌。身穿酒店製服的小姐看到她一臉職業微笑,非常客氣地請她到旁邊的休息室稍等,估計她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早就跑來參加酒會的主。


    覺得自己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蘇小魚跟著走的時候很有點兒不好意思。


    休息室沙發寬大,茶幾上擱著水果點心,書報架上一大摞最新的雜誌,蘇小魚翻開一本《每月財經》消磨時間。最近全球經濟動蕩,不少所謂的專家和資深人士都熱衷於發表高論,洋洋灑灑,各執一詞。有的說這樣的動蕩隻不過是暫時調整,不久之後就會迎來下一輪高峰;有的言論悲觀,直指本世紀最可怕的金融風暴已經迫在眉睫。


    蘇小魚是學這些的,當然知道經濟有周期,但總感覺紙上說的那些離自己很遙遠。她現在隻關心上海的房價會不會降下來,如果那樣,他們家去年買就真的很虧。


    不過想想還是笑了。那又怎麽樣呢?總要住的,一家人在一起多開心,又不是用來投資炒房,想那麽多幹嗎?


    休息室裏安靜舒適,蘇小魚也很久沒有這麽悠閑地看雜誌了,漸漸地看得入神。等小姐再來叫她出去,酒會已經開始一會兒了,hpa總裁的致辭都已經結束了。


    大廳裏到處是華服男女,侍應生端著銀色的托盤穿梭來去,香檳泡沫細密,魚子醬盛在精致的小碟裏被送到麵前。許多人就站著聊起來,笑語不斷,場麵熱烈。


    沒想到酒會上會有這麽多人,蘇小魚愣住,踮起腳想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同事,看來看去卻都是陌生臉孔。人多,大廳裏很熱,她穿的是高領,十幾分鍾之後就覺得燥熱,想了想往露台走,吹吹風也好。


    快要到初夏了,夜晚涼風柔和,露台上人也不少。蘇小魚眼尖,走出玻璃門之後第一眼就看到立在圍欄邊的貝理寧,穿著露肩的小禮服,抱肘看著遠處的夜景出神。


    看到熟人心裏驚喜,蘇小魚立刻走過去招呼:"貝小姐。"


    貝理寧轉頭看過來,看到是她之後倒是微笑了一下。她相貌出色,這時妝容精致,更顯得光彩奪目。


    而蘇小魚已經忍不住驚歎了一聲,合掌讚美,"貝小姐,你今天穿得好漂亮。"


    貝理寧工作的時候作風硬朗,蘇小魚在之前的兩個月裏不知多少次見識過她的厲害,當然也看慣了她包裹在嚴謹套裝裏的樣子。但現在的她一襲紫灰色露肩禮服,背影弧度美好,女性的嫵媚一覽無遺。沒想到能看到她這麽女人味的一麵,蘇小魚一臉讚歎。


    "謝謝,蘇小魚。"她仍是微笑,"這條裙子很襯你。"


    貝理寧和湯仲文一樣,總是連名帶姓地叫她蘇小魚,有時候語氣嚴肅,再搭配上他們兩個強大的氣場,總是讓她忍不住背後發寒。現在項目順利完成了,氣氛到底不一樣,貝理寧這一聲"蘇小魚"叫得溫和,與過去的味道大相徑庭。


    聽到誇獎蘇小魚不好意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著裝,再對比人家的,想也知道貝理寧這句不過是客氣話。


    "謝謝啦!其實我今天下午都不知道自己穿什麽好,好不容易找出這條裙子救場。"


    "是嗎?"她聽完竟微有些詫異,又多看了她一眼。


    "怎麽了?"被看得迷茫,蘇小魚再次低頭檢查自己,唯恐有哪個地方大意失宜,人家又不好意思直接說。


    "沒什麽。一個人來的?"貝理寧詫異的目光一閃而過,很快便恢複正常,又開始與她閑聊。


    "嗯。"蘇小魚點頭。


    貝理寧略有些恍然的樣子,然後才微笑,"蘇小魚,幹得不錯。"


    "謝謝!"受到肯定總是開心的,特別是這肯定出自貝理寧之口,蘇小魚立刻心花怒放。


    侍應生端著托盤走過,貝理寧伸手拿香檳,又放了一杯在蘇小魚的手裏,輕輕碰了一下,"慶祝一下吧,cheers!"


    工作之後的第一次成功,的確值得慶祝,蘇小魚很爽快地喝了一口,然後彎起眼睛笑了。


    晚風清涼,香檳香醇,忙碌辛苦終於告一段落。她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到後來居然聊得很投緣。


    輕緩的音樂從大廳裏傳出來,有些人就著月光跳起舞來。女士們大多穿著小禮服,裙裾飄飄,煞是好看。


    蘇小魚難得見識,隻覺得衣香鬢影,滿眼浮華,忍不住感歎了一聲:"真美。"


    "哦?"貝理寧不感興趣地應了一聲,然後轉身對著璀璨夜景揚了揚下巴,"這些呢?"


    夜上海的繁華絢爛,當然是舉世無雙,蘇小魚點頭,"更漂亮啊!盛世嘛,對不對?"


    聽完貝理寧抱肘立在風裏笑了笑,輕聲回答,沒有看蘇小魚,仿佛是自言自語,"是嗎?過去我也這麽覺得,但當時立在我旁邊的男人說了一句話,你想知道他說了什麽嗎?"


    "什麽?"蘇小魚好奇。


    "他說:盛極而衰,強極則辱。"


    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幾個字,但是從貝理寧薄薄的嘴唇裏吐出來,不知為何蘇小魚會心裏發涼。不想讓氣氛冷下來,她努力了一下才又笑起來,"誰啊,說這麽掃興的話?"


    貝理寧回頭看她,表情有些複雜,隔了一會兒才回答:"這些話,蘇雷沒有對你說過嗎?"


    一開始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蘇小魚毫無反應,仿佛從貝理寧口裏聽到這樣熟悉的名字是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過了兩秒鍾才猛醒過來,張口結舌地看著她。


    "你說什麽?"


    貝理寧雙目澄澈,久久看著她不動,最後突然一笑,"我還以為你們談起過我,原來還是我自作多情了。"


    "難道你們……"愣住了,蘇小魚開始說傻話,說了半句就懊悔,心裏大罵自己蠢,這有什麽好問的?人家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再問豈不是傻子!


    沒指望貝理寧回答,可她卻答了,聲音仍是很輕,眼睛卻不再看著蘇小魚,遙遠地望開去,"是,我們在一起交往過,很短。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為什麽總是忘不了。"


    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說,蘇小魚完全失聲。


    但是貝理寧接著就笑了,回頭看她,"蘇小魚,你那是什麽眼光?我可不是來訴苦的,大家成年男女,你情我願而已。他是不談結果的男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說好了別想太多,可我那時太不成熟了。"


    腦海裏一團亂,又不想失態,蘇小魚硬憋出一個笑來,聲音都找不到了。


    倒是貝理寧很快便恢複自然,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輕鬆,"真的是很久以前了。他現在變了許多,和我記憶裏的那個陳蘇雷根本是兩個人。"說著又笑,"不過還真的挺懷念他那時忙得跟超人似的樣子,頭痛得想撞牆,一把一把地吞止疼藥,也照樣拖著人家ceo開會。"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麵帶微笑,但蘇小魚立在旁邊竟然鼻酸。那天在公司樓下與貝理寧意外相遇的情景自動自發地倒帶出來,蘇雷走出車子,笑著喚她"理寧",聲音自然,而她表情漠然,回應他一句"陳先生",然後調頭就走。


    其實是忘不了的吧,但她現在卻在自己麵前微笑。


    真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自己,明明與己無關,卻突然紅了眼眶,怎麽忍都忍不住。


    7


    那天與貝理寧的對話被後來晚到的比利和其他同事打斷,一群平時為專業精英的投行男都已經喝得有點兒瘋了,這時看到蘇小魚就上來拉,無比熱情地邀請她共舞一曲,又調侃她穿得像個學生妹,嘻嘻哈哈沒個停。


    其實還想和貝理寧聊下去的,但她心裏早就亂作一團糨糊,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貝理寧揮揮手離開,在人群裏失去了蹤影。


    但她所說的話卻一直在心頭盤旋,仿佛是什麽不可思議的魔咒,怎樣都甩不開。


    再和陳蘇雷在一起的時候,蘇小魚反常地沉默。


    他們在書店,人很多。最暢銷的是金融類圖書,一摞一摞地堆在醒目處——《金融專家教你如何炒股》《k線秘訣》《金股就在你指尖》……花花綠綠的,螺旋堆疊,最高處交錯在一起,顫顫巍巍,總讓人錯覺下一秒就會塌下來。


    走過的時候蘇小魚敏感地察覺到陳蘇雷突然流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忍不住抬頭看他,"很多人買啊,現在大家最關心這些。"


    他那個嘲諷的笑容更深了,慢慢地說了幾個字:"要小心,盛極而衰。"


    盛極而衰……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色中的露台,貝理寧薄薄的嘴唇吐出同樣的幾個字,再絢爛的繁華夜景都抵不過這幾個字所帶來的涼意。


    陳蘇雷臉上的那個嘲諷的笑容還在,這樣的笑容,那個她也看過嗎?不想繼續假想下去,蘇小魚愣愣地接了,"盛極而衰,強極則辱……"


    他剛剛拿起一本意大利食譜,聞言看了她一眼,"你聽過這句話?"


    蘇小魚點頭,他一笑,放下手裏的食譜又去拿了另一本。


    "蘇雷。"


    身邊又有蘇小魚的聲音,很小聲。


    "嗯?"他隨口應了一聲。


    "你相信盛極而衰?"


    "當然,有什麽是可以永遠持續下去的?沒有。"他難得地用了肯定句。


    "可是我看到有些人,一直很開心,直到很老很老了還和最開始的時候一樣,一樣愛對方。"她慢慢地說完了這句話,不敢看他的臉,視線落在他的肩膀上,細致精密的縫線在眼前連綿不斷。


    "你跑題了。"陳蘇雷合上食譜,"還有,沒人能和最開始的時候一樣,如果有,那是因為他們對彼此有需要,與愛情無關。小魚,你要懂得情深不壽的道理。"


    他說任何話都是天經地義的味道,總讓人無法反駁。她也無力反駁,隻是垂下眼睛,輕聲講了最後一句話:"蘇雷,你會一直,需要一個人嗎?"


    書店很吵,她的聲音太輕,又是垂著頭說的,他正伸手拿起那幾本食譜,當然沒聽見。


    結賬的時候她就站在他身後,收銀小姐笑得很甜,但她心裏難過,眼前是他修長的背影,溫暖的淡香。她慢慢伸出手指,想鉤住他的衣角,明知道是鉤不住的,但還是很想試一試。


    回家的路上,蘇小魚一直不說話。


    車下了匝道之後陳蘇雷突然打方向靠向路邊,幸好左右車輛稀少,但仍有人在車後長聲鳴號,嚇得蘇小魚雙眼大睜。


    他熄火,然後在駕駛座上側過身來看她,"小魚,你有話要跟我說。"


    他說的是肯定句,她連否認的機會都沒有。


    很努力地措辭,但都未果,她最後說了老實話:"蘇雷,我,我和貝小姐聊過了。"


    他沒答,笑了一下,"哦,怎麽樣?"


    怎麽樣?她又說不出話來了。


    說什麽?說我知道你們在一起過,你是曾經立在她身邊的男人,對她說"盛極而衰,強極則辱"……而她則是熟悉你過去的女人,知道你許久以前的樣子,知道你是隻談過程不談結果的男人……


    她說不出來,她沒資格說,那是她永遠都無法企及的時光和世界。她不過與他約會過幾次,他甚至連一句"喜歡"都沒有對她說過,他們的關係僅止於此。他的過去,他的將來,她都沒資格說一句話。


    許久都等不到她的回答,他終於又開口:"好吧,小魚,有些話,應該是我跟你說的。"


    "別,別……"她突然急起來,咳嗽著出聲阻止。


    "怎麽了?"


    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蘇小魚竟然脫口而出:"不用了。別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貝小姐聽過的話,我不想聽……"


    "小魚,我還什麽都沒說。"他笑了。


    "我沒有想太多,蘇雷,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太多。你放心吧,不用提醒了,真的。"為了他的笑聲漲紅了臉,蘇小魚在說話的時候都快哭出來了。


    他不說話了,沉默了很久,然後慢慢答了兩個字:"好吧。"


    回到家以後蘇小魚一夜未眠,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仍是,到了第四天她在會議室裏吃壽司的時候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看到大家憐憫中又多少帶點兒誇獎的眼光,深覺受之有愧。


    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沒有陳蘇雷的消息,隔了一周突然又在午夜的時候接到他的電話,聲音很輕,叫她"小魚",也不再繼續,就等著她的回答。


    才幾天沒有聽到這個聲音,她卻覺得過了很久,這時候突然心跳如鼓,不自覺地用手按胸口,就怕有什麽東西突然跳出來。


    "蘇雷,有事嗎?"硬撐著答了,蘇小魚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


    "小魚,最近很忙?"他好像突然之間恢複了常態,語氣又變得一貫的輕鬆。


    "嗯,是啊!要搬家,還有新的項目也開始了,你知道的……"說著說著又開始結巴,蘇小魚心裏罵自己沒用。


    他沉默了幾秒鍾,再開口的時候好像在笑,又好像是歎息,慢慢地說了那兩個字:"好吧。"


    自此以後她再也沒有接到過陳蘇雷的電話,蘇小魚一開始有些失落,但後來又覺得這樣才好。


    她不是灰姑娘,也不可能變成灰姑娘,做夢是很開心,不過有人當頭棒喝讓自己清醒過來未嚐不是件好事。


    可是真的沒有他的消息,腦子裏卻更加無法克製地想起他——挽起袖子進廚房,月光下的擁抱,還有他輕輕吻自己頭發的樣子,但緊接著,月光下的貝理寧就會出現在那些畫麵中,立刻讓她滿心涼透。


    算了吧,如果連貝理寧這樣完美強大的女人都回首淒涼,那她這條小魚,難道送上門去做魚湯嗎?


    那天的貝理寧雖然說了許多,但到底姿態保持完美,再往前頭想,就算是之前貝理寧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親眼目睹她上了陳蘇雷的車,也能不動聲色地回應了他的平常招呼,然後才調頭走開。蘇小魚自問沒有修煉到那種程度的可能性,換作是她,如果真的曾經與陳蘇雷這樣的男人在一起過,恐怕到了最後會被熬得骨頭都化了,渣兒都不剩一點兒,再也找不回原來的樣子了。


    想明白了,蘇小魚漸漸強迫自己忘記那個男人,就當做了一場夢。有些事情多想無益,還是賺錢要緊。


    事實上忙碌的工作也不允許她浪費太多思索的時間。新的項目又下來了,蘇小魚仍被分配在湯仲文手下。習慣了這位boss的行事風格,她自然是每天精神高度集中,手不停腦不停,再次全力投入到工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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