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爬山,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已經跌到穀底,但一轉頭,看到的卻是另一條康莊大道。


    1


    走出啟華之後何小君仍有些不敢相信,一切發生得太快,她之前的一段日子過得辛苦,感情與事業雙雙失意,許多想得到的東西都成了泡影,沒想到峰回路轉,刹那間頭頂天空便變了顏色,吳慧所提出的那些條件都是她工作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東西,她剛才雖然沒有一口答應,但心裏卻早已千肯萬肯,要不是不想在吳慧麵前表現得太過急切,她一定是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想到這裏她便仰了仰頭,夜已深,天色已經暗下來,仰頭隻見路燈明亮,她這一眼望過之後突然猛醒,終於想起今天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未完成,低頭看表竟然六點半都已經過了,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拔腿就往路邊跑。


    何小君在出租車上才有時間拿出手機來撥給陳啟中,之前會議重要,她習慣性在開會前將手機設定靜音,現在一看,一連串的未接電話,都是陳啟中打來的。


    陳啟中一向是個有耐心的男人,對她尤其如此,今天居然在短短的時間裏撥出這麽多電話,顯見是急了。


    何小君也急了,想撥電話過去,但一指下去還未等接通,屏幕便自動黑了。


    竟然在這個時候沒電,真是天要亡她。


    出租車在何小君的一路催促中終於駛入浦東國際機場,何小君匆匆付錢下車,司機說要找,她已經奔遠了,隻留下一個背影。


    來接人的乘客載得多了,沒見過這麽著急的,司機望著她跑掉的方向聳聳肩。


    何小君一路跑著還不忘看表,出租車一路開到機場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這時七點半都過了,但她知道國際航班降落之後等待行李與出關還需要一段時間,隻希望自己能夠趕得及。


    她在航站樓裏奔跑,身邊雖然多是行色匆匆的商旅客,但少有人像她這樣急切的,許多人都禁不住對她側目,露出驚訝的表情。


    何小君顧不上別人是怎麽看自己的,陳啟中父母所搭乘的航班號在她暫時成為廢物的手機裏,加拿大飛抵中國的航班很多,也不知他們會從哪一個接機口出來,她邊跑邊祈禱自己別在最後關頭犯下方向性錯誤。


    國際航班到達口人滿為患,估計是剛剛有一班飛機到達,許多旅客拖著行李從出口內走出來,等待的人都聚在一起翹首以待,招呼聲此起彼伏,何小君止步踮起腳努力張望,恍惚看到人群最內層有熟悉的背影,她一陣驚喜,立刻拔腿繼續往前跑,沒想突然有人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斜刺裏經過,她閃避不及,又腳下打滑,差點被絆死當場。


    身後有人扶了她一把,何小君好不容易站穩身子,一回頭竟然看到一張意想不到的臉,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隻覺自己被一道驚雷劈中,頓時呆愣當場。


    扶住何小君的人,是馮誌豪。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了,而他看清是她之後一臉驚喜,雙手扶住她的肩膀,聲音略略激動,“小君,怎麽是你?你怎麽會知道我今天回來?”


    他這些舉動做得自然而然,與過去一無分別,何小君一時忘了反應,隻覺身邊一切都恍如夢境,而她神誌昏茫,竟不知自己是睡是醒。


    但下一秒她便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就算是夢,也是個噩夢。


    身邊又有聲音響起,是陳啟中,叫她的名字。


    “小君。”


    這幾個月來,何小君聽慣了陳啟中的聲音,但從未如此感覺陌生過,她猛抬頭,見他就站在自己三尺之外的地方,身邊還站著一對老夫妻,花白頭發,雙雙表情愕然。


    場麵凝滯。


    陳家兩老興衝衝地飛躍萬裏趕回國內,原本想好了一定要第一時間見到自己未來的兒媳婦,好好增進雙方感情,這些日子他們話題內容離不開兒子與何小君,想到終於要見到真人了,都有些激動,尤其是陳媽媽。


    都說是婆婆挑剔媳婦,但是上海這個地方總是不同,這個城市偏重女方,婆婆不是那麽好當的,往往兩個小的還沒結婚就想著要跟媳婦搞好關係,心理壓力大得很。


    話雖如此,但陳家兩老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雙方第一次見麵的場景會是這樣的。


    下飛機以後見到的隻有自家兒子一個人,說好一起來接機的未來媳婦渺無蹤影,他們還來不及開口問個究竟,一轉眼卻看到這樣的一幕情景——照片上看熟的臉孔,他們心目中未來的兒媳婦何小君,明明白白站在眼前,卻與另一個男人拉扯在一起,


    令人驚訝,不不,令人目瞪口呆。


    何小君也目瞪口呆,她這一路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趕到機場,哪知道馮誌豪從天而降,還恰巧被陳啟中撞見,她尷尬之下亂了心思,都忘了自己該說些什麽。


    馮誌豪也是剛下飛機,之前看到何小君那一瞬的驚喜已經過去,他慢慢把自己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抬起掃過陳啟中一家,最後又回到何小君臉上,略帶些錯愕的表情。


    他的手還在她肩上,陳啟中之前一直處於略微震驚的狀態,這時已經回過神來,身子一動,向何小君伸出手,這動作也讓她頓時清醒過來,腳步一退,一直退到陳啟中身邊,他握住她的手,先低頭看了一眼她的狼狽,然後才抬臉正視馮誌豪,也不說話,隻點了點頭。


    陳啟中是記得麵前的這個男人的,許久以前的匆匆一瞥,但是印象極其深刻。馮誌豪也是,他這一生順風順水,任何人與物,隻有他不要,從未有過被人放棄的先例,何小君是第一個主動離開他的女人,她與陳啟中在他的麵前雙雙離去,那感覺簡直刻骨銘心。


    其實事後馮誌豪也曾回想過那天所發生的一切,何小君對他一向是死心塌地的,他怎麽都不能相信她會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找到另一個男人,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他當日所見的陳啟中絕對隻是一個擋箭牌而已,被何小君隨手拖來用一下,隻為脫身。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確定的,隻是之後他被緊急召到泰國,又飛了美國,許久沒有回上海,根本沒有機會證實而已,況且她已經把話說到那麽絕的地步,他沒有一而再再而三懇求一個女人的習慣,多次拿起電話,最後還是放下了。


    還有什麽可說的?她已經開口了,並不是商量的語氣,隻是告訴他,他們分手了。


    分手了,他們分手了。


    這幾個月來,他一直都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但潛意識裏總覺得一切仍未結束,她是何小君,與他在一起三年的女人,愛了他三年的女人,三年裏他們有過無數次爭執,最後的結果總是再次牽手,這一次雖然費時長久,但他潛意識裏仍然篤定,隻等她回頭。


    沒想到時隔數月,他再一次見到何小君,她竟然依舊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但在一起,且態度親昵,還有老人出現,老老少少,完全是一家人的模樣。


    這個意外讓他感覺複雜,身側人流如織,嘈雜聲不斷,但他卻隻覺得滿心煩悶,胸口潮熱,那男人對他點頭,就如上回告別時那樣,這動作數月來一直讓他痛恨不休,這時竟一切重來,他想笑一下,至少表示自己對他的輕蔑,但嘴角僵硬,隻有眉頭一動,緊緊皺在了一起。


    陳啟中卻沒有再去看他,何小君之前跑得急,又差點跌倒,模樣很是狼狽,他與她距離近了看得更清楚,顧不上其他,先問她,略帶些緊張。


    “小君,你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的神情讓何小君心裏一暖,張口想回答,眼睛卻忍不住往旁邊看去。


    陳啟中開口介紹,“這是我爸媽,爸,媽,這是小君,何小君。”


    陳家兩老剛剛從呆愣狀態回神,一同“哦”了一聲,何小君臉紅,趕緊解釋,“伯父,伯母,對不起,我今天在公司開會,結束得太遲了,沒趕上接機,那邊是我的,我的……”她看了一眼仍立在原地的馮誌豪,心裏一歎,繼續,“是我的一個朋友,碰巧遇上的。”


    一個朋友?


    這四個字落在馮誌豪耳中,讓他突然地呼吸困難,而那對老夫妻聽完何小君的介紹之後一起遙遙看過來,陳啟中與何小君立在他們身邊,四人高矮不一,麵目也各不相同,卻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整幅畫麵完整無缺,一切都恰到好處。


    機場大樓,人潮熙攘,馮誌豪慢慢吸氣,終於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來,也對他們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了。


    陳啟中是先送何小君回家的,告別的時候何小君非常不好意思地為了今天的遲到再次抱歉了一遍,陳啟中父母很是客氣,搖著手說是他們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要她跑到機場來接,還說要不是那麽倉促真應該一起吃頓飯,可惜今天太晚了,還是下次吧。


    其實一路上陳啟中的父母對她都是極其客氣的,客氣得讓何小君更覺尷尬,好不容易挨到到家,她憋得一頭汗都快出來了。


    陳啟中下車,他一路開車,都沒有多說什麽,這時也隻是囑咐她早點休息,說完便要轉身。


    她的這一天過得混亂不堪,好不容易熬到啟華項目的結束,接著便是吳慧給了她一份出乎意料的工作邀請,也因此,她錯過了這麽重要的接機最佳時刻,最後,最匪夷所思的是,她竟然在機場遇到馮誌豪,還是在陳啟中與他父母的麵前!


    她原有許多話要跟陳啟中說,再解釋一下之前那個烏龍的狀況,還有分享她辛苦工作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報的喜悅,但他這樣一轉身,她卻突然忘了一切,不自覺地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動作很小,但他卻立時腳步一頓,回頭看她,夜已深了,何小君平日上班都是不化妝的,奔忙一天,仰起的臉上略帶憔悴,他一眼看過,不自禁地心軟,想歎氣,卻又沒發出聲音,隻說,“好了,有什麽事,晚上電話裏再說。”


    上樓的時候何小君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沒做錯什麽事,她也不該怕陳啟中會有什麽誤會,到最後卻弄得自己好像很虧心一樣,冤不冤?


    話雖如此,但是這天晚上何小君一直都無法入睡,時不時看一眼放在枕頭邊的那個電話,她從來都沒有這麽在意過陳啟中的電話,今天一切反常,自己都無法解釋,最後心煩意亂,索性把頭埋進被子裏,眼不見為淨。


    陳啟中倒並不是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隻是送完何小君之後他還有任務,先將自己的父母送到浦西的老房子裏,然後便是長時間的談話。


    陳啟中家在浦西是有房子的,不過很小,老式的公房,多年以前他外公廠裏分配的,兩老出國前想好了還要回來住,所以一直都沒有租出去,他們回來前幾天陳啟中請阿姨去打掃過,又稍微整理了一下,讓他們一回來就能住進去。


    阿姨很盡心,打開門以後裏麵窗明幾淨,但是陳家兩老完全無視兒子的費心成果,也不急著拆行李,雙雙往沙發上一坐,招手就叫兒子過去。


    陳啟中的父母都是老師,雖然都已經退休了,但是幾十年的職業習慣,嚴肅起來表情總是讓人覺得很有壓力,陳啟中成年以後很久沒見過他們這樣的表情了,頓時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先開口的是陳媽媽,對著兒子仔仔細細看了一眼,然後才說話,“小中,你跟何小姐認識多久了?”


    他媽媽之前在電話裏說到何小君都是語帶歡喜,這時突然轉了調子,陳啟中一聽就知道不妙,再聽坐在旁邊的爸爸也咳嗽了一聲,接著老婆的話說下去。


    “結婚這個事情,最好是完全了解以後再做決定,這位何小姐現在的情況,你都了解了嗎?”


    “她的情況我在電話裏都說過了。”陳啟中坐下說話。


    “我們知道。”陳媽媽又開口,“不過小中啊,人家過去有沒有談過朋友你清楚嗎?”


    “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陳啟中皺眉。


    陳爸爸看了老婆一眼,“信華,過去有沒有談過朋友倒不是什麽很要緊的事情,現在人結婚前談幾個對象很正常的。”


    媽媽自知說錯話,語氣緩和下來,“我是說,今天在機場她的那個朋友,小中你認識嗎?”


    何家兩老年歲放在那裏,之前在機場雖然對何小君與馮誌豪在一起的情景隻是匆匆一瞥,但當然地看出他們兩個關係匪淺,說好來接機的未來兒媳婦出現時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無論他們兩個再怎麽大度心裏總覺得有些芥蒂,之前何小君在車上不好說什麽,現在麵前隻剩下自己兒子了,當然要問個清楚。


    陳啟中也在思索為什麽,雖然何小君簡單解釋過她與馮誌豪隻是湊巧遇到,但是巧成那樣,著實令人難以接受,自己父母會有所疑問他有心理準備,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想搞清楚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回答自己父母的問題,他們第一次見到何小君,還沒來得及彼此好好認識就撞見那一幕場景,他是想好了要與何小君在一起的,如果爸媽不能接受她,那他該怎麽辦?


    知道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關係重大,陳啟中再次開口前仔細考慮了一下,“爸,媽,小君的那個朋友我見過,在機場遇見的確是巧合,她今天會議很重要,之前就跟我說過了,是我讓她別著急的,不過她還是趕過來了,是遲了一點,你們別介意。”


    他這番話說得不快,說完看著自己的父母,兩老對看了一眼,再去看兒子,都張了張嘴,但誰都沒有說出話來。


    回家的路上陳啟中時不時看一眼被擱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幾次拿起來,又放下了。


    他平時上班都在張江,到浦西很少開車,多半搭乘地鐵,迅捷、方便、經濟實惠,今天情況特殊,他難得開著車在浦東和浦西之間往返,車過隧道之後就是世紀大道,兩側燈火璀璨,夜已深,路上並沒有許多車,但他心裏有事,速度怎麽都提不上來。


    一直到家他都沒有撥通那個電話,之前何小君被馮誌豪扶住雙肩上下檢視的情景在眼前反複再現,她是他的女朋友,是他正想與之結婚的對象,他今天在機場打了許多次何小君的電話她都不接,接著手機便關了,再看到她竟然與馮誌豪在一起,又是在他父母麵前,雖然她給了解釋,但要說他心裏一絲都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要不要現在就打電話給何小君問個清楚?但是怎麽問?問什麽?他又要用什麽樣的口氣去問?


    他一路想得頭痛,上樓之後電話都一直被抓在手中摩挲,最後還是放下了,再也沒有拿起來。


    還是麵對麵的時候再說吧,電話解決不了問題。


    何小君忘記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了,總之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醒來時自己的臉仍是掩在被子裏的,差點被自己悶死。


    手機鬧鈴聲在每日固定時間響起,她掀開被子伸手去抓,摸索著按下停止鍵之後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屏幕。


    屏幕上空空蕩蕩,一個未接電話一條短信都沒有,淒涼得很。


    她起床、穿衣、洗臉刷牙、媽媽準備了早餐,豆漿油條都在桌上,時間還早,她坐下來吃,媽媽在房裏打電話,一早上也不知道跟誰聊得那麽起勁,隻是不見出來。


    她想跟自己父母說說工作的事情,但爸爸不在家,媽媽也沒空,一頓早飯吃過她都沒得到機會,想想算了,晚上再說也不遲,她抓起包出門上班,走到門邊正好爸爸結束晨練回家,進門的時候看了女兒一眼,張口就要叫她。


    何小君已經走出門外,身後傳來爸爸的聲音,略帶古怪,“小君,哎,小君。”


    她在樓梯上頓住回頭,一臉迷茫,爸爸又從門裏走出來,下了幾階樓梯,手指著她的腳下說話。


    “小君,你連拖鞋都不換就去上班?”


    何小君順著自己老爸的手指看下去,腳上穿著的果然是自己那雙藍色的塑料拖鞋,十個腳趾頭都露在外麵,模樣清涼得很。


    ……


    她這是怎麽了?


    上樓換鞋,再次出發,何小君趕到公司的時候恰好到點,早晨有例會,她心裏有事,聽得心不在焉,吳慧所說的話在耳邊翻滾,手裏卻握著被調成靜音的手機,一直都沒有放開過。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就連邱靜都看出她的不對勁,走過來拍她。


    “小君,你今天怎麽了?一早上呆呆的話都沒幾句,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昨晚幹嗎去了?做賊?”


    昨晚?昨晚她機場驚魂去了,哪裏還有時間做賊?不過自己的私事沒必要在同事麵前大白天下,何小君抬頭笑笑。


    “怎麽可能?昨晚看韓劇了,沒睡好。”昨晚的情節與韓劇有得一拚,她這麽說也不算撒謊。


    “什麽韓劇?最近有新的韓劇出來?我怎麽不知道?”邱靜最愛韓劇日劇,再拗口的名字都倒背如流,這時一聽便興奮了,立刻抓著何小君問。


    什麽韓劇?她怎麽知道……何小君傻眼,隻好隨口答她,“大長今啊。”


    何小君這輩子唯一看過的韓劇隻有一部,還是因為自己老媽,有一陣天天對著大長今抹眼淚,她想不注意都不行。


    “那麽老的片子你才看?”邱靜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


    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何小君顧左右而言他,低頭看表假裝驚訝,“哎呀,都這個點了,我們去吃飯吧。”


    “行啊。”邱靜點頭,邊跟她往外走還邊嘟噥,“你看什麽不好啊,看那麽老的東西,我都懶得跟你討論……”


    兩個人還沒走到樓下何小君的電話就響了,她的手之前一直插在兜裏,合在電話上,鈴聲與震動一起便被她掏了出來,動作飛快。


    電話裏響起陳啟中的聲音,開場白與過去每一次跟她打電話的時候一樣,問她,“小君,你在幹嗎?”


    他語調自然,何小君卻聽得更是鬱悶,想自己昨晚為了等他的電話煎熬不已,到了早上還沒緩過那口氣來,他倒好,輕輕鬆鬆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吃飯,這個點了不吃飯幹什麽?我又不等電話。”既然他那麽無所謂,何小君也想用最無所謂的口氣回答過去,以示自己對整件事同樣是絲毫沒放在心上,但是憋了一晚上的情緒在那裏,說到後來又忍不住流露出一些埋怨來,憋都憋不住。


    邱靜在旁邊看得傻眼,這是她第一回看到何小君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略帶抱怨,但更多卻像是撒嬌,而且說話的時候好像完全忘記了身邊還有她在,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陳啟中聽完頓了一下,他那裏背景聲嘈雜,仿佛走在鬧市之中,何小君聽得奇怪,不自覺補了一句,“你在哪裏?那麽吵。”


    他開口回答,略帶些懊惱,“你們這麽早吃飯了?已經在吃了?我剛出地鐵……”


    她一開始沒聽懂,反問,“你不上班,大中午的坐地鐵幹什麽?”


    “過來找你啊。”


    “找我?”何小君愣住,還是旁邊的邱靜聽明白了,翻著眼跺腳。


    “小姐,人家是過來跟你吃午飯的吧,你也太遲鈍了。”


    “我看到你了,別走開,我過來。”他又說話,然後便把電話掛了。


    看到她了?何小君四下張望,果然看到陳啟中,遠遠走過來,邱靜在旁邊吸氣。


    “小君,你,你,你藏得挺好的啊,什麽時候談上的?”


    何小君已經傻了,陳啟中明顯是從公司裏過來的,穿著最簡單的白色襯衫,但他身材不錯,五官清朗,遠遠望去仍是很養眼,邱靜又吸了口氣,再跺腳,“小君,介紹,介紹介紹。”


    陳啟中已經走到她們麵前,何小君被邱靜催得不行,一伸手先給他們介紹。


    “這是我同事邱靜,邱靜,這是陳啟中。”她的手在麵前兩人之間來去,幅度稍微大了一點,碰到陳啟中的手,很暖和,想想又補了一句,“我的男友,陳啟中。”


    互相介紹之後邱靜便心滿意足地告辭,說午餐自己解決了,讓何小君好好享受兩人世界。何小君不好意思,讓她別走,一起吃好了,邱靜看了陳啟中一眼,又朝她擠擠眼睛,笑嘻嘻地轉身走了。


    何小君與陳啟中兩個人去了公司對麵的大樓吃飯,中午時分,這裏是寫字樓聚集之地,各個餐廳裏都擠滿了寫字樓動物。昨晚沒有接到陳啟中的電話,何小君原本心裏有氣,但他這樣大老遠地跑來,她雖覺得突然,但心裏仍是覺得愉快的,再加上心裏還揣著吳慧所說的那個好消息,情不自禁微微笑。


    陳啟中昨晚也沒有睡上一個安穩覺,滿腦子都是何小君與馮誌豪兩個人在機場麵對麵的情景,還有自己爸媽說的話,繞來繞去總在耳邊,又沒想好怎麽開口,坐下時一臉思索。


    “你怎麽跑來了?今天沒上班?”何小君心情好,沒注意陳啟中臉上的表情,捧著菜單率先開口。


    “上班,等會還要回去,不過不急,下午沒什麽事,小君,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他看著她。


    “我也有話要跟你說。”何小君笑著打斷他,“昨天我去啟華開會,他們給我了一個好消息,想知道嗎?”


    “什麽好消息?”何小君最近說到工作的事情就一臉煩惱,難得看到她這麽興高采烈的樣子,陳啟中暫時停下自己想說的話。


    “啟華邀請我過去工作,薪水比現在的好,職位也高,怎麽樣?”說到這個何小君的眼睛就亮了。


    “這麽好?”陳啟中也笑了,何小君在公司裏做得不開心,他是知道的,之前還跟他抱怨過許久,沒想到這麽快問題就解決了,他也為她高興。


    “恩,啟華還說可以幫我解決辭職的賠償金問題,入職之後先培訓,接著就可以到美國總部工作。”


    小姐送上套餐,他邊聽她說邊將桌上的水杯移開,套餐裏有石鍋飯,托盤有些沉,小姐放下的時候急了一點,他手一偏,杯裏的水灑出來,桌上透明的一灘。


    “小心。”何小君叫了一聲,怕裙子濺上水,本能地往後一退,再看陳啟中已經把杯子放下,隻是看著她。


    他目光裏有許多她看不懂的東西,何小君正要開口,卻聽他已經說話,問她,“小君,你要去哪裏?”


    “美國啊。”不解他的眼神,何小君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恍然大悟地解釋,“你別著急,我剛才沒說清楚,隻是去半年而已,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不耽誤我們結婚的。”


    他沉默,半晌才開口,聲音略帶怪異。


    “是嗎?那你覺得什麽才會耽誤我們結婚?”


    她不是蠢人,當然聽得出他話裏潛藏的不滿,立時皺眉。


    “我說的是工作,本來就和結婚沒什麽關係。再說結婚而已,又不是要造海底隧道,三個月的準備時間還不夠?”


    “你真的準備好了?我怎麽覺得對你來說,其他的事情更重要。”何小君剛才所說的話令他震驚,再與昨天所發生的一切糾纏在一起,心裏煩,陳啟中脫口而出。


    “陳啟中,你這是什麽意思!”何小君怒氣上湧,“昨天的事我已經解釋過了,遲到是因為開會,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你為什麽不接電話?”他原本想好了要跟她好好說的,但是話一開頭就收不住了,順流得像是倒出來的。


    “開會怎麽接電話!”陳啟中對她一向是溫和耐心,這是何小君頭一回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跟她講話,說是憤怒,但更多的或許還是震驚,震驚到無法接受,忍不住低聲叫出來。


    “你關機。”他說事實。


    “我要打給你的,可是沒電了。”


    “那麽巧?”


    “就是那麽巧,陳啟中,你還要說什麽我替你說完吧,你是不是還要問馮誌豪為什麽也會在機場裏,怎麽也那麽巧對吧?我告訴你,就是那麽巧,沒別的了。”


    “遇見就遇見,你們兩個拉拉扯扯幹什麽,知不知道我爸媽都看到了?他們會有想法。”陳啟中繼續說事實,這一點困擾了他一整個晚上,現在既然都說開了,他索性說到底。


    何小君倒吸一口冷氣,“我那時候怕趕不上接機一路跑過去的你知道嗎?要不是被馮誌豪扶住我差點摔死在接機口你知道嗎?有想法,你爸媽會有什麽想法?你倒是說說看啊。”


    她說得憤怒又委屈,他聽完一愣,又想起昨天見到何小君之後她狼狽的樣子,聲音立時軟了下來。


    “你差點跌倒?昨天怎麽不說?”


    “我怎麽說?當著你爸媽的麵,他們不是又要有想法了?還有,是誰說晚上電話裏再說的?那個電話呢?”


    “太晚了,我怕你已經睡了,當麵說比較好,你看我不是過來了嗎?”他解釋,求和的語氣。


    何小君“哼”了一聲,“你是過來質問我的吧?”


    “小君,”陳啟中略略無奈,其實他最不擅長的就是吵架,之前說到一半就已經後悔,再聽完她的解釋,懊惱都有了,“你想我說什麽?我爸媽第一次見你就看到你跟別人在一起,隔天你又跟我說要去美國工作,如果你是我,你會說些什麽?”


    陳啟中一臉無奈,何小君雖然氣得不輕,但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吵架需要兩個人熱血沸騰,他已經單方麵熄火了,她也沒法再繼續劍拔弩張下去,想了很久歎氣,隻說。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不是你爸媽不喜歡我?”


    “沒有。”陳啟中立刻否認。


    “有想法了還不是不喜歡我?你當我傻瓜?”何小君翻眼睛。


    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一時無語,最後歎了口氣,“那你媽媽對我還有想法呢,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們還是來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麽辦吧。”


    陳啟中一直是很篤定的一個人,再急的事情都會按部就班,想好方法再解決,這或許和他常年編程有關係,這是何小君頭回見到他這麽無奈的樣子,可憐巴巴的,反差太大,有意思得很。


    她原本是扳著臉的,數秒之後卻嘴角稍稍鬆懈,想笑,但最後發出來的卻仍是一聲歎息,跟他一樣。


    陳啟中與何小君在談論結婚問題的時候,他的父母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年輕人大多把求學升職事業有成作為生活目標,但是對於絕大部分已經退休並且開始安享晚年的老父老母來說,兒女婚事才是他們生活中排在第一位的緊要大事。


    陳啟中的父母倒並不是不喜歡何小君,隻是未來的兒媳婦以那樣特別的方式出場,他們是舊派人,心裏總有些芥蒂。


    陳媽媽一晚上都沒睡好,到了中午還在念叨。


    “老陳啊,你說是什麽朋友那麽巧?機場都能遇上,人家還把手都搭在她的肩膀上,臉都要湊到她身上去了,這也太奇怪了。”


    陳爸爸是男人,沒老婆觀察得那麽仔細,聞言隻說。


    “算了,小君都說了是巧合,你想那麽多幹什麽。現在小年輕打招呼都是很親熱的,你在國外不看到過?認識不認識的都跑上去抱在一起親來親去。”


    陳媽媽撇嘴,“洋鬼子麽一直是很開放的,我們是中國人呀,再說女兒在國外待了那麽久,我也沒看到她這個樣子過。”


    “這跟我們女兒有什麽關係?我說你態度也太不堅定了,回來前天天念叨,說人家千好萬好,現在才見過一麵就老挑刺,搞得來。”


    “先頭兒子在電話裏說的那些我都覺得挺好。這姑娘大學畢業,年齡也跟小中相當,家裏還是上海人,兩個人條件多合適啊。兒子都三十了,總算聽他說要結婚,我能不激動嗎?可你看看昨天,接機的時候人影都不見,跑來就是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小中跟她才談了幾個月朋友,感情好想結婚很正常,可我就怕他對人家了解得還不夠清楚。現在的人,結婚前頭誰沒有談過一個兩個朋友,那萬一要是沒斷清楚,到時候亂七八糟事情多起來,煩都煩死了。”


    陳爸爸看著老婆無奈了,“我說你想象力怎麽那麽豐富啊?不過是湊巧看到人家碰到自己老朋友,一轉頭就想到那麽遠去了,小中上回不是說了,這姑娘是同事的女朋友介紹給他的,大家都是熟人,知根知底的,怎麽會?”


    “你曉得什麽?”陳媽媽相信自己女人的直覺,男人都是一根筋,八歲到八十歲都不懂察言觀色,她就是覺得何小君和那個男人之間不對勁,特別是那男人臨走看他們的那一眼,簡直要把自己兒子生吞活剝了,她要是這點敏感都沒有,那真是白做媽了。


    “別想那麽多了,孩子大了,我們要尊重他自己的選擇,就算那個真的是她以前談過朋友又怎麽樣?我們兒子也不是沒處過對象,有什麽事他們小倆口自己會解決的。”陳爸爸做總結性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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