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既然來了京城,就要去祭拜下母親,即使這裏隻是衣冠塚,正好趁著這機會帶她出去散散心,慕湛微微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用小池子養小鴨子嗎?我在莊上給你挖了一個小池子。”


    小池子養小鴨子?沈灼一怔,她什麽時候想用小池子養鴨子了?她養鴨子不會養湖裏嗎?沈灼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一直想要一個私人泳池。


    但是姨母覺得她年紀太小,學鳧水太危險,沒答應。沈灼就去纏著表哥,讓表哥給自己挖一個可以鳧水、養鴨子小魚的小池子。表哥纏不過她,最後答應了。


    但是正在準備挖池子的時候,姨母不讓她隨便去找表哥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她沒想到表哥居然還記著這件事。


    沈灼心情有些複雜,要在前世這年紀,她可能會覺得理所當然,畢竟表哥一向順著自己。但經曆了後麵的事後,她才知道表哥對自己有多好。


    蕭毅算事事順著自己,她也從來沒對他提過那麽多要求,倒不是覺得蕭毅不會答應,她就是莫名地不想說,也隻有對著姨母和表哥,她才敢肆無忌憚地提要求。


    慕湛見小姑娘目光晶亮地看著自己,心中竟然有幾分欣慰,總算沒白疼她,還記得這件事。


    慕湛沒說他莊上的小池子,早在七年前就挖好了。本來他想瞞著她,給她一個驚喜,他哪裏想到這驚喜居然等了七年。


    鎮北王見兩人居然打起了啞謎,好笑地搖頭,“時辰不早了,老大你送夭夭回去吧。”


    慕湛起身說:“夭夭,我們走吧。”他也不想她留在這裏太久,慕洵那小子意圖太明顯了。慕湛能在京城生活得如魚得水,涵養氣度都是一流的,等閑不會輕易動氣。可慕洵那過分露骨的神態,讓慕湛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還是早點帶小姑娘離開比較好。


    鎮北王等兩人離開後,看著低頭喝酒的慕洵,他吩咐兒子說:“老二,你要明天有空,可以去杜府一趟。”


    老二和杜家姑娘即將定親,他現在登門去杜家,杜家應該會讓兩人見一麵吧。怎麽說也要成親了,該讓他婚前見妻子一麵。


    慕洵沒吭聲,他不會傻到問父親,為何兄長可以娶沈七娘,他卻隻能找個庶女,因為在京城世家眼中,他就是一個庶子。


    以前慕洵並不在乎自己妻子是誰,杜家姑娘、或者是母親堅持要自己娶的表妹,他都無所謂,可現在他突然有些不甘心了。憑什麽慕湛什麽都比自己好,他明明隻是父親留在京城的棄子而已。


    慕洵的心思直白到鎮北王一眼就看透,不過兒子不說,鎮北王也沒點穿,這孩子隻是一時糊塗,過幾天他就能想明白了。他可以娶賀蘭氏,或者北庭任何一家貴女為妻為妾,但沈家的女兒他就別妄想了。


    鎮北王拍了拍次子的肩膀,起身去外書房。他的書房裏已經坐了一人,鎮北王大剌剌地坐在來人麵前,“喝酒嗎?”


    沈清道:“不用了,王爺,我們長話短說。”沈灼以為父親不會跟鎮北王私下見麵,卻不知道沈清出了蕭太夫人院子後,就換裝秘密來了鎮北王府。


    沈清和鎮北王這對看似已經決裂的連襟,實則每年都會見麵,兩人私下甚至還有密信聯係。鎮北王遠離京城,即便在京城有諸多布置,也不可能完全掌握京城情報。


    而沈清卻可以給鎮北王最準確快捷的情報,當然沈清也借助鎮北王的權勢,比自己嶽父更早地當上了中書令,兩人是互惠互利。


    鎮北王倒是不急著跟沈清說公事,他給沈清倒了一杯茶,然後開始跟他敘家常,“夭夭年紀也不小了,開始說親了嗎?”


    沈清道:“她年紀還小,我還想多留幾年。”沈清絕口不提他之前準備跟蕭家議親的事,先不說女兒不想嫁了,就算女兒沒意見,他也不會跟鎮北王說。


    沒人比自己更清楚鎮北王心裏打什麽算盤。要不然當初阿姊(顧王妃)為何要分開夭夭和慕湛?就是她發現鎮北王對夭夭不同尋常地疼愛。


    夭夭是很乖巧貼心,惹人喜愛,但鎮北王是什麽人?他膝下庶女眾多,也不見他有關心過,他又怎麽可能會因為夭夭乖巧對她特別疼愛?他肯定是動了別的心思。


    是以阿姊才讓夭夭和阿湛分開,沈清心裏未嚐沒有惋惜,如果阿湛不是鎮北王世子,他真想把夭夭嫁給他,除了身份這孩子就沒有不好的地方。


    “我以為你看上了英國公府,原來不是。”鎮北王似笑非笑地說,“想來也是,區區一個國公府能跟我們鎮北王府媲美嗎?”


    沈清淡淡道:“鎮北王府門第太高,我隻想讓夭夭嫁給性子溫和敦厚,能對她好的人。”


    鎮北王哂笑一聲:“天真!就夭夭那樣,你讓她嫁個庸才,那人能護得住她?”鎮北王頓了頓說:“當然你我在的時候,自然能護得住她,可我們要是不在了呢?你確定你那兩個兒子能護得住?”


    沈清臉色微變。


    鎮北王說:“當初嶽父還在,可阿雋還是當了我的王妃。”顧王妃名雋,當初顧王妃嫁給鎮北王時,顧中書還活著,隻是他那時已經重病垂危,就在熬日子了。若非如此,鎮北王也不可能娶到顧王妃。


    第22章 鎮北王(六)   鎮北王的承諾……


    提起往事,沈清道:“夭夭和阿姊、阿顧她們不一樣。”


    顧家是五代單傳,到了他嶽父這一代,六親全無,即便是過繼都找不到近親嗣子。他們沈家家大業大,他還有兩個親弟弟,家裏還有那麽多侄子,夭夭怎麽可能會落到阿顧當年那為難的境地?


    鎮北王哂笑一聲,“當初嶽父還把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讓阿雋招婿,讓你扶持顧家,可顧家現在如何了?”


    沈清無言以對,顧家現在一個人都沒了。


    也不是鎮北王和沈清不照顧妻族,而是顧王妃、顧夫人都拒絕了丈夫從族裏過繼孩子的提議,兩人都說沒有千古不滅的家族。


    天意讓顧家絕後,她們也沒必要逆天而行。無論是顧王妃還是顧夫人,死後都想葬在父母身邊。隻是顧王妃生前提出了,鎮北王沒答應。


    顧夫人跟丈夫感情好,她屢次想說,可每次看到丈夫,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沈清也知道妻子的想法,但妻子不說,他就假裝不知道。


    鎮北王緩聲道:“當初我跟阿顧發過誓,隻要我活著,下任鎮北王隻會是阿湛,現在我對你還是這句話。”不管外人怎麽想,在鎮北王心中,自己的繼承人隻有阿湛一人。


    沈清神色微動,鎮北王輕笑一聲,“再說你看上的英國公府又比我們好上多少?蕭毅他大哥活不久了吧?”蕭毅年少有為,又是嫡次子,一旦嫡長子病逝,英國公府恐怕有的鬧了。


    沈清說:“我沒想夭夭嫁英國公府。”


    鎮北王濃眉一皺,他情報要是沒出錯的話,蕭家都快跟沈家下聘了,他這是反悔了?“蕭家做了什麽事?”鎮北王第一反應就是蕭家做了什麽對不起夭夭的事,才讓沈清反悔。


    “他們沒事。”沈清不欲多言,“我隻想給夭夭找個門第低一些的人家。”


    “為何?”鎮北王不覺得沈清是個天真的人,他要天真的話,也不會比嶽父早十年當中書令了,所以他為何非要夭夭嫁個門第低的人家?


    沈清言簡意賅地說:“阿姊和阿顧身體都弱,我擔心夭夭身體。”女兒上回說起妻子和顧王妃的身體,沈清也開始擔心女兒將來會跟妻子和顧王妃一樣。


    當初妻子和阿姊為了求子,都吃了不少苦,他不忍心女兒再走她們的老路。想要男方不糾結於子嗣,他隻有找比沈家門第低的人家,這樣才能壓下女婿的不滿。


    鎮北王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夭夭就更要嫁過來了。”


    沈清雙手抱胸,“你舍得阿湛將來無嗣?”


    鎮北王不答反問:“你覺得阿湛疼夭夭嗎?”


    沈清頷首說:“阿湛是個好孩子。”就是可惜他有這麽一個爹。


    鎮北王道:“夭夭是阿湛看著長大的,兩人將來就算沒有夫妻情分,也有兄妹情分,阿湛薄待誰都不可能薄待她。”


    鎮北王頓了頓繼續說:“兩人將來若是有嫡子,那是皆大歡喜;萬一沒有,你還怕阿湛讓夭夭受委屈嗎?你若換個門第低的人家,還是那句話,我們能護她一輩子嗎?但阿湛肯定能護著她。”


    沈清默然無語,他不得不否認,鎮北王這話讓他心動了。找門第低的人家,他活著自然能護著女兒,可他不能護著女兒一輩子。


    而夭夭和阿湛即便將來沒有夫妻情義,也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情誼,即便阿湛將來成長,沒了兒女情長的閑情逸致,夭夭對他也是不同的。


    鎮北王這時輕敲書案,緩聲道:“再說你就不想換一片天看看嗎?”


    鎮北王這句話,讓沈清微微抬眸,朝中都說鎮北王一脈飛揚跋扈,有反心,但這句話起碼說了百餘年了,也不見北庭有什麽動作。


    沈清早感覺他這位連襟胸有大誌,可沒想到他居然能這麽肆無忌憚地跟自己說,沈清正色道:“沈家世代忠君。”沈家是從不站隊的忠君之臣,這是沈家立身的根本,沈清不可能自毀長城。


    鎮北王調侃道:“所以你要趁著還有精力,趕緊納幾個妾,多生幾個庶子,說不定還能陪著我們孫子長大。”沈家世代忠君,但忠的“君”又不是固定的,沈清可以忠於大梁,而等他兒子長大,就可以換個“君”了。


    鎮北王剛來京城,但從兒子和外甥女的隻言片語中,大概了解沈家內院出事了。沈清讀書做官精明,但內宅方麵卻糊塗得很,當初自己就讓他納妾,別讓填房一家獨大,免得養大了填房的心,他非要強著不肯,現在後悔了吧?


    也不知這小子想什麽?他要真覺得對不起姨妹,就幹脆別娶填房,既然娶了,那就好好對夭夭,這樣也算對得起姨妹。現在家裏被他弄成這樣,後悔都來不及,鎮北王慶幸這小子在公務上沒這份糊塗,不然兩人也不會合作這麽久。


    聽到鎮北王說起自己私事,沈清苦笑一聲,當初阿顧去世,他續娶柳氏時鎮北王曾勸自己,既然都已經續娶了,那就幹脆多納幾個妾。


    可沈清不願意,他心裏想著始終是阿顧,續娶柳氏已是不得已,他不想再多找幾個人,不然他將來都沒臉去找阿顧。


    可他哪裏想到自己這行事,居然養大了柳氏的膽子,讓夭夭受了那麽多委屈,更沒臉去見阿顧了。而經過這一事,夭夭和五郎、六郎肯定心裏會存了隔閡。


    沈清思忖著等過段時間去族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孩子,他總要給夭夭留個貼心的兄弟。自家的家事,沈清不想多提,“你這次前來是給你家老二娶妻?”


    鎮北王說:“阿湛年紀也不小了,我也想抱孫子了。”慕洵的婚事隻是順帶,他的婚事還輪不上自己操心,母親和小賀樓氏早給他選好了妻子和妾室人選。


    沈清沒接鎮北王的話,他隻是心動,還沒確定真要把女兒嫁到鎮北王府,北庭太遠了,他舍不得女兒遠嫁,“你該準備也要準備起來了,聖人最近身體有些不好。”


    鎮北王聞言神色一正,“他生病了?”


    沈清說:“聖人身體一直不大好,不過他平時掩飾得宜,大家都看不出來。”沈清是天子近臣,聖人能瞞著外人,但瞞不過他們這些近臣,“但他這段時間不上朝的時間多了。”


    大家都覺得聖人不上朝是因為林婕妤,但沒人比沈清更清楚,林婕妤隻是一個幌子,就像聖人好色好得眾所周知,可誰知道聖人年少時有龍陽之好。


    沈清的姑姑文惠皇後是聖人的嫡母,聖人三歲喪母後,就由文惠皇後撫養,後來聖人能被冊封太子,沈家和文惠皇後出力不少。


    也正因這份情誼,聖人登基後一直善待沈家,若不是沈家沒有適齡的嫡女,文惠皇後也無意從娘家挑選女孩子入宮,當初也輪不上杜家的姑娘當太子妃。


    “我知道了。”鎮北王親自給沈清倒了一杯酒,跟他碰杯表示感謝,“我的提議你回去好好想想,我和阿湛絕對不會讓夭夭受委屈的。”


    沈清舉杯一飲而盡,養女兒太操心了。


    沈清和鎮北王商量著沈灼的婚事,沈灼和慕湛也在說起沈灼的婚事,這倒不是沈灼有意跟慕湛說起,而是兩人在回去的路上又遇上了蕭毅。


    慕湛說要送沈灼回家,他剛讓人牽來馬,卻不想沈灼對慕湛說:“表哥,晚上夜露寒涼,你跟我一起坐馬車吧。”沈灼擔心表哥身體。


    沈灼的話讓慕湛身體微微一僵,他垂目看著滿臉關心的小姑娘,心中難免湧起啼笑皆非之感,在夭夭心目中自己身體要有多弱?


    沈灼已經坐在馬車裏,她撐著簾子對慕湛說:“表哥你快進來。”他們剛用完晚膳,外麵涼風習習,她擔心表哥被風吹久了會鬧胃病。


    慕湛扶額,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大了,怎麽可能隨便跟成年男子共乘一車?


    沈灼當然知道自己跟慕湛共乘一車不合適,可表哥不一樣,表哥身體不好,她怎麽能讓他吹冷風?再說他們馬車裏還有丫鬟,外麵還有車夫,也不至於被人說閑話。


    慕湛本想拒絕,但看到沈灼關切的目光,他揮手讓下人將馬牽了回去,他坐上了馬車。沈灼的馬車寬敞舒適,慕湛坐著也不覺得狹窄,他輕歎地對沈灼說:“夭夭,我身體沒那麽弱。”


    “我知道表哥身體好,但身體保養非一朝一夕之功,總要從小處注意的。”沈灼很貼心地維護著表哥的自尊,“我聽說武將年紀大了都有很多病,我不想表哥以後也這樣。”


    慕湛知道自己是勸不了這丫頭了,他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找個機會,跟她證明下自己身體真沒問題?


    第23章 心動的慕湛   茶言茶語


    沈灼達成了目的,很乖巧地給慕湛倒了一杯熱水:“表哥喝水。”


    慕湛看著她滿臉討好的笑容,又好氣又好笑地接過茶盞輕啜了一口,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問道:“你怎麽想到要去別莊住的?不喜歡跟你繼母住一起嗎?”


    沈灼本來不想跟表哥說自家私事,但慕湛的語氣太溫和,他又從小給沈灼無所不能的感覺,讓沈灼不由自主有了傾吐的衝動。


    沈灼低頭道:“也不是不喜歡,就是最近家裏發生了很多事,我倒是沒關係,但阿耶心情很不好,我想他鬆快些,所以想去莊上住幾天。”


    慕湛沉默片刻,語氣越發柔和地問:“所以是姨夫讓你去莊上住的?”


    沈灼說:“不是,是我自己想去的。”


    饒慕湛聰明絕頂,都被小丫頭弄糊塗了,“那你怎麽會認為你去莊上住,姨夫就會開心?”她這是火上加油吧?


    沈灼道:“我留在家裏一天,柳氏就不舒服一天,她不舒服就要折騰,我走了,她不就不折騰了?我也不想跟她鬧了,我怕——”


    慕湛問:“你怕什麽?”


    “我怕我將來會後悔。”沈灼輕歎一聲,“畢竟陪父親一輩子畢竟是柳氏不是我。”前世她就後悔了,所以這輩子她想換個方法。


    慕湛聽著小姑娘故作老成的感慨隻覺得好笑,他對沈灼說:“夭夭,你那兩個弟弟是姨夫特地為你生的,姨夫怎麽可能因為他們而委屈你?”


    沈灼茫然看著慕湛,“為我生的?”什麽叫為她生的?


    慕湛沉吟了一會,跟沈灼講起了長輩的舊事,“夭夭,你可知姨夫和姨母當年差點成不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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