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尹看著瞬間安靜的眾人,心中無奈輕歎, 他也不想來這一趟,就算現在王高樹倒猢猻推, 可人家還有身為陸仆射的妹夫, 還有四個外甥, 除非陸家也一起倒了, 不然京城尹真不想得罪王高這本家。


    可奈何王家做得也太過了, 凶殺良民不說,還愚蠢到讓人跑到府衙來告狀。眾目睽睽之下,王府尹也隻能來這一趟了,畢竟陸家還不到隻手遮天的程度。


    大梁殺人犯法嗎?當然。別說是殺良民,就算是殺奴婢都犯法,但身為貴族總有種種特權。比如說主人殺自家奴婢, 頂多杖責,這種懲罰還能用錢款抵押,因為奴婢隻是主人家的財產而已。


    或者是前世沈灼逼著蕭毅出手把自己侄子和大嫂殺了,這種私下進行的行為也可以。哪怕將來被人發現了,對蕭毅來說也無傷大雅,他已經是規則製定者了,而且他是蕭家族長,宗法大如天。


    但普通貴族公然殺良民,這事就不一樣了,要麽沒鬧大,一旦鬧大會有什麽後果誰也說不好。莫說是王高、陸家這些人不敢相信,就是王府尹都很想問謝氏和方氏,她們到底為何要這麽做?


    一個外室而已,想讓她消失也不至於這麽急吧?把人接回家,好吃好喝養上一段時間,等風聲過去了,讓她來個病逝不好嗎?非要做這種蠢事?


    王府尹將長歎壓在心裏,他到底是做了什麽孽才當京城尹?他對呆若木雞的王高說:“王郎君走吧。”


    王高一個激靈,驀地回神,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王府尹,您稍候片刻,我能問問我妻子是怎麽回事嗎?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他怎麽可能去公堂對質?他去了公堂,王家就徹底沒臉了!


    王高和王府尹是出了五服的本家,兩人雖沒私交,也沒說過什麽話,但看在同為本家的份上,王府尹頷首說:“請王郎君快一些。”


    陸遠也含笑說:“我們府上景色還不錯,府尹若沒什麽事,可否陪陸某喝幾杯薄酒。”


    王府尹本就沒打算得罪陸家,他痛快地答應道:“下官打擾仆射了。”


    “不打擾。”陸然也不希望王家去對質公堂,這跟自己在朝堂上把王家醜事揭露不同,王高上了公堂,王家固然沒臉,可陸家就有臉了?


    陸然跟母親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朱太夫人微微頷首,表示自己一定會處理這件事的。


    王氏立刻安排母親、長嫂、長兄去陸遠的內書房說話,她跟朱太夫人也跟了過去,這已經不是一家的事了,眾人一入書房,王夫人就焦急地問:“母親,您真派人去殺賀氏了?”


    謝老太太若非時機不對,謝老太太真想反問女兒,你以為我跟你一樣蠢嗎?她怎麽可能去殺賀氏?她麵沉如水,死死地瞪著兒媳:“這件事是你做的?”


    方氏被婆母瞪著心虛,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目光不敢對眾人對視。


    王夫人震驚看著長嫂:“阿嫂,你為何要殺賀氏?”


    方氏小聲說:“你不就是因為賀氏,才讓阿洪和蓮娘退親嗎?我把賀氏解決了,你就不用退親了吧。”


    王夫人和朱太夫人聽得目瞪口呆,王高氣得眼前發暈,謝老太太一下跳了起來,揚起手對著方氏就是狠狠一巴掌:“蠢婦!”


    方氏被打得眼冒金星,臉頰高高地隆起了一大塊,她捂著臉不可置信看著謝氏。謝氏並不是一個好伺候的婆婆,但她自詡世家出身,隻用規矩磨搓兒媳,從來不會對兒媳動手。


    謝氏咬牙切齒地對王高說:“你不能去府衙,不然我們臉都丟盡了。”她惡狠狠地瞪著方氏,她寧願要一個死了的兒媳,也不要一個被傳訊過的兒媳。


    方氏被婆母惡狠狠地目光嚇得渾身顫抖,婆媳多年,她太清楚自己婆婆有多心狠手辣,她情願弄死自己,也不會讓她去公堂的。


    王高苦笑:“京城尹都來了,我怎麽能不去?”


    謝氏扭頭看向朱太夫人:“親家,這事——”


    謝氏的話還沒說完,朱太夫人便打斷了謝氏的話,“親家母你等等。”她轉頭和顏悅色的問方氏:“大嫂,你是何時派人去賀家的?派了多少人?全是男仆嗎?他們手上都帶了什麽?”


    朱太夫人的問話,對方氏來說無疑是救命稻草,她連忙振作精神回答說:“我是昨天夜裏派人去賀家的,讓我的心腹仆婦帶著五個粗使仆婦過去的。沒有男仆。


    我讓她們借口以接賀氏回家為由,將賀氏帶去京郊的農莊暫時養著。等她生產完以後,再讓她難產而亡,把兩個孩子接回去。”


    方氏恨透了賀氏,但對兒子的血脈還是有仁愛之心的,因此想等賀氏生完以後再弄死她,要是她肚子裏生下來的是男娃就更好了,她也有孫子了。


    朱太夫人說:“所以你並未要求她們直接殺了賀氏?”


    方氏點頭。


    朱太夫人鬆了一口氣,她對王高說:“你一會去跟府尹說,阿方是把賀氏接回去待產,並非要害人性命。”朱太夫人有些不解,難道是方氏派去的仆婦態度太差了?不然為何賀家人會去告官?


    須知尋常百姓最怕的就是跟官府打交道,即便賀家人知道王家不懷好意,他們不應該打暈了仆婦後就逃走嗎?為何要告官?這對他們來說有什麽好處 ?


    朱太夫人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謝氏和方氏,她這親家雖心狠手辣,但至少不是蠢貨,還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這方氏就有點太蠢了,這樣的人若不看好,也不知道她將來還會闖什麽更大的禍。


    王高連聲應是,他沒好氣地瞪了妻子一眼,這蠢貨做事之前不會跟自己商量嗎?


    王高急匆匆地去找京城尹了,這邊庭葉將事情經過打聽清楚了,“方女君的仆婦是昨天夜裏去賀家的,賀娘子不讓她們進去,那些仆婦就在門外勸賀娘子,說她們是來接賀娘子去王家的,王家不能讓自家子嗣養在外麵。


    賀家的街坊鄰居聽了仆婦的話,也勸賀氏隨仆婦們去王家,這樣好歹有個名分。賀家經不住眾人勸說,就開門讓她們進去了。”


    說到這裏庭葉頓了頓,神色有些古怪地說:“不過王家那些仆婦一入門就被賀家人打暈了,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幫著仆婦去京城尹告狀了。”


    庭葉其實是有點心虛的,因為姑娘很早就讓她派人去監視賀娘子了,甚至還讓她的人跟賀娘子說了些,王家人來接她肯定是不懷好意的話,賀娘子會不會因為她們的話反應過度了?


    沈灼忍不住想笑,這賀氏真算王家的克星了,這輩子把蓮娘摘了出去後,她就有閑心好好看戲了。


    庭葉擔心地看著沈灼,用目光詢問姑娘,我們的事情還繼續做下去嗎?


    沈灼微笑頷首,事情發展得那麽順利,為什麽不做?


    陸蓮聽得卻頗為無語,“這賀娘子——”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評論這位。既然知道王家不安好心,她為何連夜走了?還押著王家的仆婦去京城尹,她是覺得外祖母和舅母不恨她,想再添一把火嗎?


    沈灼輕笑一聲,“她為何要走?天大地大,她一個孤身女子,帶著兩個孩子能去哪裏?”


    陸蓮不可思議道:“難道她還入王家門?”陸蓮再單純,也是世家女,世家那套規矩,她從小是聽慣的。舅母現在接她入門,能有什麽好心?


    陸蓮厭惡王洪,也討厭賀娘子,但卻從未想過要賀娘子的命,她很清楚這事若不是表哥願意,賀娘子還是強按著讓表哥給自己生孩子?


    沈灼慢吞吞地說:“人各有誌,說不定她目標是想當王表哥的妻子呢?”


    陸蓮匪夷所思:“怎麽可能?”她頓了頓,想起王洪都能背著自己跟賀氏拜堂成親,她又有點不確定了,“難道他們真會成親?”


    沈灼道:“他們成親不好嗎?成了親就不會去禍害別的好姑娘了。”


    陸蓮笑道:“也是,他們在一起了,就不會禍害別的好姑娘了。”


    王高問清妻子緣由之後,便去找京城尹解釋說:“王府尹,這件事完全是誤會,賤內派那些仆婦過去,是想接賀氏和孩子入府,那是我們王家的孩子,賤內不想讓家中骨血流露在外。”


    王府尹本就不想得罪陸遠,聞言立刻道:“既然是誤會,那可否勞煩貴府去跟賀家解釋清楚。”


    王高一口答應:“那是自然,賤內連納妾文書都準備好了,就等賀氏過府,就犬子納她為妾。”


    王府尹見王高這是處置上道,心中很滿意,本來就應該如此,他笑著說:“既然是貴府家事,王某也不便插手了,賀娘子如今還在府衙後院,還勞煩貴府女君將她接回來。”


    “有勞王府尹了!”王高對著王府尹連聲道謝。


    事情解決,王府尹心滿意足地離開,王高也不讓妻子出麵,而是請老娘出麵解決這事。


    朱太夫人讓王夫人去送謝氏和方氏,她回頭憐惜地望著低著頭的孫女,“蓮娘,王家是個虎狼窩,你不嫁是好事。”


    朱太夫人敢保證,今天要不是方氏在自己家中,就憑王府尹上門讓王高上公堂,謝氏就能把方氏勒死家中,再做個上吊自盡的假象。


    蓮娘也驚魂未定,她現在腦子裏已經沒有情情愛愛了,情愛算什麽?命才是要緊的!她從來沒想過向來對自己溫柔和善的外祖母和舅母是這樣的人,幸好她是陸家的女兒,不是王家的女兒。


    朱太夫人又目光柔和地望向沈灼:“夭夭,這幾天多虧你了,我讓你大表哥送你回去。”


    沈灼笑道:“不用了,反正我家也不遠,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陸家這幾天事情肯定很多。


    朱太夫人哪裏會讓沈灼一個人回去,她叫來自己大孫子,讓他送沈灼回家。


    陸蓮的長兄比陸蓮、沈灼大了十五歲,他長子也就比她們小兩歲而已,他對陸蓮、沈灼就像是對自己女兒一樣,對兩人很是疼愛,他讓沈灼坐在馬車裏,自己騎馬一路護送她回府。


    不過兩人走到半路,就看到了迎麵走來的慕湛,陸大哥不由笑了,他揶揄地望著慕湛:“阿湛,你怎麽來了?”


    “陸大哥。”慕湛笑著拱手行禮,坦然說:“我來接夭夭。”


    陸大哥並不是迂腐的人,慕湛和沈灼又都是他表弟表妹,他知道慕湛是有成算的人,不會做逾越的事,他笑著說:“行,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沈灼坐在馬車裏,掀起一角車簾,“表哥,你怎麽來了?”


    慕湛輕笑一聲,“我來看你啊。”他示意沈灼下車,讓她上了一頂輕便的軟轎,慕湛自己戴了一個鬥笠,兩人輕車簡從地去了東市的珠玉閣。


    珠玉閣以前在慕湛名下,現在被慕湛當陪嫁送給沈灼了,兩人到了珠玉閣也沒跟別的客人擠一處,而是徑直上了三樓雅間。


    沈灼脫下羃離,轉身問慕湛:“表哥你找我有事?”


    慕湛微微一笑,黑眸湛然,意味深長地問:“夭夭這幾天玩得開心嗎?”


    沈灼坐在慕湛對麵,一麵給他倒茶一麵說:“開心啊。”


    慕湛沒問沈灼玩得是什麽,沈灼也沒回答她是玩什麽玩得很開心。


    慕湛垂目看著乖巧坐在自己麵前的小姑娘,無奈的搖頭笑了笑,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夭夭,王家的事跟你又沒關係,你為何要插手這事?”萬一被陸舅父和姨夫發現,也不知道兩人要怎麽說這丫頭。


    第46章 私奔(中)   王溪


    沈灼說:“我想替蓮娘出氣。”


    慕湛眉頭微皺, “替蓮娘出氣?舅父不是已經替蓮娘出過氣了嗎?”除非王洪是什麽驚世天才,或者是不世將才,不然他這輩子是不可能入仕了。這樣的報複還不夠?


    沈灼不吭聲。


    慕湛輕歎一聲, 柔聲問道:“那夭夭能告訴我,為什麽要誘導王洪私奔呢?”


    沈灼見他用哄孩子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沒好氣地說:“表哥,你也不是什麽事都不跟我說啊。”他都沒跟自己坦白, 憑什麽自己要把秘密跟他分享?


    慕湛想了想說:“夭夭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他這段時間做的事有點多,要跟她說的話,估計要花很多時間,“我最近讓人去北庭替我們布置了些後手。”


    沈灼見表哥一臉準備跟自己詳說自己在北庭的布置的態勢, 她無奈地投降, “表哥, 我這次主要是替蓮娘出氣,慫恿王洪和賀氏私奔, 也是不想他們家再糟蹋別家好女孩。”


    慕湛將信將疑,這點小事, 就值得她把母親留給她的人都用上了?


    沈灼知道表哥不信, 但他不信又如何?反正自己不會說, 她抬頭問慕湛:“表哥, 你怎麽知道我在王家安插人手了?”沈灼小嘴微噘:“你派人跟蹤我?”


    “沒有。”慕湛矢口否認, “我是有侍衛暗中保護你,但他們隻是保護你,沒有打探你任何事。”他頓了頓,“我知道這件事是因為蕭毅。”


    “蕭毅?”沈灼一怔,“這跟他有什麽關係?”


    “我不知道他為何關注王家,但他的人一直監視王家。”慕湛頓了頓, 眸色深深地望著沈灼說:“或者說是監視你的人,若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你派人去了王家。”


    慕湛從來不曾把蕭毅放在眼裏,即便他知道夭夭和蕭毅曾論及婚嫁,他也不曾在意,他知道以夭夭的性子,絕對不可能在婚前跟蕭毅有什麽牽扯。


    可現在看蕭毅的言行舉止,他又莫名覺得夭夭和蕭毅之間的牽扯,比他想象的要深,這猜測讓慕湛多少有些不爽快。


    沈灼臉色頓時變了,蕭毅監視她的人?王家的事看似鬧得沸沸揚揚,實則大部分人隻是看熱鬧而已,沒人會花心思盯著王家,他關注這事做什麽?或者是他也跟自己一樣?沈灼神色微沉,或者蕭毅也跟自己一樣了?


    慕湛見她驚得臉色都變了,安撫她說:“夭夭別擔心,他應該不知道那些是你的人,我替你攔住那些人了。”他抬手輕撫沈灼的長發,“以後你想做這些事可以找我,不要用自己的人,你那些人都沒曆練過,手段太粗淺了。”


    沈灼說:“就是他們手段粗淺,我才要多鍛煉他們,不然以後要他們幹活,他們幹不了怎麽辦?慕家的探子做我這些小事也太浪費了。”


    沈灼這是真心話,慕家的虎豹營現在還名聲不顯,等再過上十年就該名揚天下了。那威名就跟她後世在電視裏看到的血滴子、錦衣衛那麽可怕,但凡官員就沒有不怕慕家虎豹營。


    沈灼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誰替姨夫培養了這麽一支訓練有素的間諜兼特種隊伍,她不覺得這是鎮北王府以前就存在的,她姨夫要是早有這些間諜,也不會跟她爹合作了。


    可惜這秘密沈灼前世死之前,蕭毅都沒打聽出來,隻知道鎮北王身邊有個秘不示人的幕僚,但這幕僚容貌、年紀、身份都不確定。或許等她跟表哥成親後,她可以問問表哥?


    沈灼挺自知之明的,表哥再疼她,她現在也不是慕家人,慕家很多事不是她該知道的。


    慕湛聽她誇獎自己的探子,心情極好,“我的人不就是夭夭的人嗎?你若想讓王洪私奔,也不用費那麽大心思,我安排人送他走即可。”


    沈灼心中暗歎一聲,“表哥,你安排王洪私奔的時候,再注意一下王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桃灼生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看泉聽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看泉聽風並收藏桃灼生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