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清醒後再度確認,他們真的已經在一起,這樣的事實令他滿足又放鬆,光是想想,就已經感覺到被治愈。


    莊律森將電量快要告罄的手機從西裝口袋裏翻出來,最後一條信息是來自陳棠苑的未接通話,時間落在昨夜零時前後,大概是想詢問他到家沒有。


    頭一次,他沒能在第一時間回複她,不知道她會不會為此發脾氣。


    他帶著連他自己都未能察覺的寵溺神色,將電話回撥過去,卻始終隻聽到一片拖長的忙音。


    將手機放去充上電,他快速地衝澡洗漱,再坐回來時,屏幕依舊是空蕩的,換作往日,隻要她看到覺得有趣的東西,都會忍不住分享給他。


    他不免開始感到緊張,最怕她會出什麽意外,冒昧地打了電話給方靖莘。


    方靖莘答應幫他聯係,問過工作室的助理,cici說她早上來過一下,心情看起來似乎不太好,說話做事都死氣沉沉,沒呆多久便說有事出去一趟,具體去了哪裏沒有講。


    但在此期間發消息問她工作上的裁決,她還是有回複的。


    “會不會是身體不太舒服,所以臨時回去休息了?”方靖莘猜測道,“cici說,她是聯係家裏司機過來接的,應該不會有事。”


    “知道了,有勞方小姐。”


    莊律森收了線,心中無形繃緊的弦卻無法再放鬆下來。


    這時候他又想,其實公開也好,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她,無需再通過旁人。


    盡管他的計劃因此被全盤打亂,各方狙擊的槍口很快就要轉而瞄向他,還要被推到明麵上,與陸家人針鋒相對。


    但隻要她開心,這些都沒關係。


    *


    陳棠苑當然不開心。


    她抱著鮮花坐在外公的墓前,被無數種複雜情緒淹沒。


    起初還能安慰自己,可越整理就能填充出越多細節,從剛剛遇見開始,不斷處心積慮製造的巧合。


    雖然不願承認,雖然長輩們的叮嚀總是逆耳,可句句都是曆經世事後淬煉出的金句警語。


    他們的世界裏,對誰好都是有條件的,沒有人真的不索求。


    憑他這樣豐富的手段,怎麽會不知道她有一份人人覬覦的嫁妝,怎麽會不知道娶到她意味著什麽。


    隻不過,他用了更迂回更深情的方式,她便在他營造出來的溫情脈脈中失掉戒心,忽略了他身上太多的疑點。


    這樣一想,鼻尖立刻酸湧起來,又被自己死死忍下去。


    沒有。


    她沒敢奢求過一生一世,她不過是想要堅貞不渝。


    至少不該是始於一個謊言。


    “外公,你是對的。”陳棠苑撫摸著墓碑上那張窄窄的黑白照片,嗓音哽咽。


    “你當初堅持給我留這份嫁妝,就是希望我不要輕易相信真愛至上,的確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媽媽那樣幸運,憑一腔孤勇換來真心。”


    “可我還是那麽傻。”


    她無措又難過。


    他分明給過她無數的情動時刻,快樂、浪漫、幸福、甜蜜。


    每一段都無以倫比,值得珍藏。


    可現在——


    還剩什麽感覺呢。


    背叛?亦或是欺騙?


    心儀男孩永駐於身邊,不過是個不會實現的美好願景。


    陳棠苑歎了口氣,抬手伸到頸後,將脖子上的紅鑽項鏈摘下來。


    小巧純淨的紅鑽在手心裏閃爍,如今再看卻刺眼得像一抹沾了灰漬的蚊子血。


    而白玫瑰依舊是天邊觸不到的白月光。


    再仔細想想,他似乎很喜歡擁抱她,細密地親吻她,卻從來沒有碰過她,甚至連僭越些的舉動都沒有。


    或許這是他對心上人留有的最後底線。


    有點可笑,真情的確是比鑽石更稀有的東西。他可以送她世界上最貴重的石頭,卻不會給她他的真心。


    而他用那樣熱忱,那樣沉黏地目光望著她的時候,究竟是越過她,看向了誰呢。


    陳棠苑撫上冰冷的碑石,指尖微涼的觸感卻比胸腔中跳動的心髒還能帶來溫度。


    她扯出一絲諷刺的笑,輕聲道:“外公,你幫幫我吧,我不想再喜歡他了。”


    回應她的,隻有鬆柏掩映間,漫長的沉默。


    *


    離開墓園,陳棠苑打開靜音的手機,屏幕上無數條信息,無數個未接來電。


    她回了個電話給方靖莘。


    方靖莘顯然也被她的突然失蹤嚇到,連連盤問了好幾次。


    “你們昨晚的事情,也太刺激了,今天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找我打聽,每個人說的版本都不一樣。”


    陳棠苑沒接話。


    方靖莘又道:“好啦,你家莊先生都快擔心死了,一直在找你,既然沒事還是趕快聯係他。”


    陳棠苑冷硬地“嗯”了一聲:“晚點再說吧。”


    方靖莘聽出她態度不對,疑惑道:“怎麽了?吵架了?”


    “沒有。”陳棠苑平靜道,“我還有事,先掛了。”


    收了線,車廂內一片沉默,隻有熾熱的風從山海間漫卷而來,吹得人愈發煩悶。


    陳棠苑揉了揉額角,朝司機道:“江伯,麻煩放些音樂吧。”


    江司機應了一聲,詢問道:“大小姐,我這裏可能沒什麽你鍾意的音樂,鄧麗君可以嗎?”


    “可以。”


    江司機在墓園外等她時放了些歌聽,此時重新按下播放鍵,先前還未播完的歌曲便又繼續唱起來。


    “goodbye my love,我的愛人,再見。


    goodbye my love,相見不知,哪一天……”


    歌聲唱到這裏卻戛然而止,緊隨而來的隻有歌手動情的啜泣,與台下觀眾雷動的掌聲。


    悠長的薩克斯旋律裏,鄧麗君甜美的嗓音加重了那一種深刻的悲傷。


    陳棠苑苦笑著問:“哭什麽呢,真的有那麽難過嗎?”


    江司機不知道她其實是在問她自己,調低音量,接了話。


    “大小姐,其實我聽的這個版本啊,是鄧麗君小姐82年來港開演唱會,最後唱的那首安可曲。”


    “那時候她已經同未婚夫訂了婚,夫家的老祖母要求她婚後退出歌壇,像當年山口百惠那樣,所以她哭,是在向歌迷們告別了。”


    陳棠苑吸了吸鼻子,問:“來港開的?那江伯也去了嗎?”


    “老天爺,我哪裏買得起那種價格的門票,嗬嗬嗬,不過後來,她因為不接受隱退的條件,直接退婚了,到底還是舍不得啊。”


    “那的確是會,舍不得的啊。”


    陳棠苑再抑製不住心酸的情緒,雙手捂住臉,肩膀微微抽動著,眼淚從指縫間無聲滾落。


    *


    樓道裏墜落的吊燈光線清冷。


    陳棠苑獨自坐在入戶區域的會客長椅上,背脊挺直貼著牆麵,大理石冷硬的觸感滲入背部皮膚,冰得人思維清醒。


    終於等到電梯門再一次打開,那個高挑修長的身影從拐角處轉出來,出現在她眼前。


    清冷的燈光刷過他的下頜線條,落滿整個肩膀。


    陳棠苑抬了抬眼。


    在漫長的等待中,她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到這一刻,她比想象中還要平靜。


    莊律森腳步定了定,足足花了幾分鍾的時間確認那是陳棠苑,提懸了一整日的心總算放下來。


    遲遲等不到她聯係他,他一直留在車裏,想著萬一有什麽事,他可以馬上開車去找她。


    可她始終沒有回應。


    分明她還願意接方靖莘的電話,卻刻意忽略他的詢問,他可以由此推測她是在生他的氣。


    他從不介意包容她的嬌縱任性,比起鬧脾氣,他更不希望她一言不發。


    “苑苑?”


    莊律森軟下神色走過去,拉著她的手站起來,看她鼻尖泛著點紅,好在手心還是溫熱的,應該沒有被涼到。


    “怎麽自己坐在外麵?”


    他解鎖指紋打開門,她卻避之不及,猛地抽開他的手。


    “我就不進去了。”她的聲音嗡嗡的,像在竭力克製著什麽,“我來跟你說幾句話就走。”


    “怎麽了?”他也變得凝重起來。


    樓道裏燈光晦暗,他凝神分辯著她臉上的情緒。


    這一回,她卻沒有把喜怒都寫在臉上。


    陳棠苑錯開他的目光,眼睫不能自恃地顫動著,胸口好似被過了水的沙袋壓住,沉重地下墜。


    “莊律森,當初在機場,你不是說,隻要我想結束,隨時都可以結束嗎?”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向他宣布。


    “我現在想結束了。”


    作者有話說:


    5555555不是來到喜聞樂見的翻車環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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