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司麟頓了頓,又側過頭壓低聲道:“哪怕最後爭不到濠城那張新牌,隻要我們在錫蘭的度假酒店能夠順利落成,光算年利潤至少這個數……”


    他伸出幾根手指,拉長尾音強調:“美金。”


    陳淮琛睜開眼,餘光掠過陸司麟比出的數字,哼笑一聲,緩緩摸了摸下巴。


    陸司麟坐直身體,狀似隨意地繼續敲打:“陳三叔,那個人暗中開什麽條件我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一點,他手裏可沒有你們想要的這張牌。”


    陳淮琛終於開口:“現在是苑苑鍾意他,我們做長輩的,麵上總要留一線。”他目不斜視地望著下方,安撫道:“世侄放心,我們都有數。”


    閑談間,木槌聲落下幾次,今日的拍賣已行至中後段。


    大屏幕上終於顯示出代表舊跑馬場的編號10913號地塊。


    拍賣官對土地進行過一番簡短描述,隨後開價139億元推出,每口加價1億元。


    由長榮發展率先承價,各家發展商的踴躍度明顯增加,牌起牌落間迅速將價格拉升至150億。


    為保證拍賣有效,每輪拍賣都需經過至少30口的舉牌叫價,陸司麟等候片刻,於176.8億元加入競爭。


    坐在兩人前方的林澤也於叫價邁過200億門檻時再度舉牌,價格維持不足30秒又很快被其他人壓下。


    受白熱化的氣氛影響,陸司麟顯然舉牌舉上癮。受邀入場媒體的鏡頭立刻瞄過來,卻紛紛對準在身邊抱臂沉默的陳淮琛。


    作為陳家來的代表,陳淮琛即使表現再低調,也難消存在感,稍有動作立刻成為焦點。


    陳淮琛餘光向他輕點,低聲製止:“先讓他們去爭,不用這麽著急。”


    說完,他手指搭在扶手上,無意識敲動的頻率越來越快。


    業內地產顧問為舊跑馬場給出的估值大多在195~230億之間,照如今情形看,很快就要突破。


    為這樣一塊不好不壞的地段不計成本地豪擲,顯然極度不符合商業邏輯。


    陳家暫時擺出休戰姿態,媒體的關注終於稍有轉移。


    口袋裏的手機猛地震起來。


    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陳淮琛驀地坐直,又神色自然地調整起姿勢,用手撐住一側耳朵,將電話接起。


    三陳太斥責的聲音透過藍牙耳機傳出來,態度毫不留情:“陳淮柯的算盤打得真是響,同梅侖集團合作雙贏就由他親自出麵,這種討不到好的爛攤就推給你收拾。”


    “外麵抨擊我們的時評還未冷卻,這個時候還高調競價,豈不是親手送料給人家寫?坐實我們炒高地價。”


    “同陸家合作的計劃老太太可還未鬆過口,若是為一塊舊跑馬場損失了集團聲譽,你就是被大哥推出去擋槍的第一個人。”


    “即刻給我想辦法中止!”


    陳淮琛才因自己的花邊新聞得罪過太太,聽著她兜頭而來的斥責,腦海中閃過諸多媒體上可能會寫的刻薄標題,覆著耳機的手心立刻生出一層密汗。


    陳老太最重視名譽,誰給家族招牌抹黑都是不講情麵,若是過幾日從廟裏回來,劈頭得知的全是與自己有關的一係列醜聞,的確不知該如何收場。


    陳淮琛收線時,競拍價格已經追咬至270億。


    他的內心又是一顫,按住陸司麟手裏的號牌,分析道:“這個價格已經超出預算太多,再爭下去可就不是賠本這麽簡單。”


    陸司麟道:“放心陳三叔,已經講好的,超過預算的部分由我們陸家自行承擔,不會有假,對這塊地我們誌在必得。”


    陳淮琛蹙起眉:“內地發展商可以用超高溢價吹響進港號角,多出的那部分權當買廣告費用,我們同他們搶,完全是敗自己的風評陪他們舞新聞。”


    陸司麟聞言卻更加信心滿滿:“我們陸家同樣需要靠這一戰打響名號,況且,我們還有親情牌,這塊地是我阿爺的心願。”


    他盯著坐姿閑適的林澤,咬牙切齒:“無論如何不能給那個喪門星拿到。”


    說話的間隙裏,林澤再次舉牌,並向拍賣官比出手勢,示意出價十億,會場裏掀起一片嘩然。


    經過這次加價,本年度的新任地王已經誕生,此後的每一口都將刷新商業地皮成交價新紀錄。


    “馬上收牌!”


    陳淮琛在前方此起彼伏的閃光燈裏冷聲道:“陸少爺,我們若是知道你們家還有那麽一個定時炸.彈,我們未必同意與你合作。真以為我們陳家走到今日,沒有其他辦法拿到想要的東西?”


    “你趁早搞搞清楚,究竟是誰更需要誰。”


    陳淮琛臉色嚴肅,壓低的聲線不掩厲色。


    陸司麟不由驚詫:“……陳三叔?”


    “高溢價拿地隻是第一步,後續的開發還要花多少錢?世侄,一切終歸是生意,生意可不是這樣做的。”


    陳淮琛換回溫和的態度,分析完畢,又意有所指道:“何況,你也沒幫我們搞定陳棠苑。”


    陸司麟到底還是嫩,被陳淮琛這樣警告般低吼,愣著一時接不住話。


    價格越攀越高,各方舉牌的動作終於慢下來,但仍在零星起伏。


    陸司麟也未料到各家發展商出價如此激進,看林澤始終未有歇戰的意思,抿著唇心有不甘,摸出手機準備打電話請示遠在錫蘭的父親。


    電話接通的一瞬,一個從未出現過的5號牌突然舉起。


    拍賣官扶著圓框眼鏡反複確認過出價,屏幕上顯示出一個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數字:500億。


    陳淮琛謔了一聲:“500億……這是在show hand?”


    陸司麟才將手機放到耳邊,抬眼望見前方刺眼的一串“0”,也被嚇了一跳,又手忙腳亂地翻開名單,想要查詢這個橫插一腳的發展商。


    這下,連林澤都聳了肩,收起仍懸在半空的號牌。


    落槌聲在喧囂中落定。


    成功奪得“地王”的發展商代表被記者們簇擁著從座位上站起來,不緊不慢地係著西服上的紐扣,朝後門登記處走去。


    陸司麟目光緊追而去,又在那人拾階而上的步伐中身形越來越僵。像是有所感知,對方精準地捕捉到他的視線,朝他所在的位置略一頷首,帶著一閃而過的挑釁。


    “陸遠知。”陸司麟眯起眼,目送著逐漸消失在門外的身影,咬了咬牙,“原來是三房來人了。”


    電話仍在耳邊接通著,陸爸爸在滿場沸騰的驚呼中聽出大概詳情,此時嗤笑一聲,無所謂道:“罷了,由他去吧。”


    頓了頓,又朝陸司麟叮囑道:“你先穩住,過幾日我會到港。”


    會場裏的議論聲逐漸低下去,拍賣會仍在繼續進行,前方林澤所坐的位置卻已經空了。


    陸司麟捏了捏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莊律森恐怕早就與三房結了盟,故意陪陸遠知演這出黃雀在後的戲。


    他們隻顧盯緊莊律森的一舉一動,到頭卻輸給三姨太,同樣令人窩火。


    “那就是陸遠知?你們陸家三房這一代的話事人?”陳淮琛若有所思地撐著下巴,不由讚許地一笑,“好大的手筆。”


    媒體的關注點順利轉移,陳淮琛鬆了口氣,連語氣都輕快起來。


    他拍拍頹坐原位的陸司麟,安慰道:“世侄,其實舊跑馬場,陸老爺想要,你們陸家誰拿到都是了卻心願,這種賠本生意讓三房去做就是了,我們可還有其他重點需要關注。”


    陸司麟仍記恨三陳總方才的一通訓斥,沒接話,嘴角下意識想撇出一抹冷笑,又被理智硬生生壓回去。


    饒是他心中再怎麽不爽,陳家的大腿仍是要抱的。


    陸司麟猛吸一口氣,舒展眉峰,點頭笑笑:“是,相信我們會合作得很愉快。”


    *


    作為成功奪下“商業地王”的神秘商人,陸遠知被記者們團團圍住,接受城中媒體采訪。


    “其實一開始我也很緊張,因為參與競投的大家都好有實力,但舊跑馬場承載港城市民感情,對我們陸家而言更是意義深重,所以不講價格,親情無價。”


    與舉牌時勢在必得的神情不同,陸遠知對著鏡頭卻笑得有些靦腆,過分年輕的樣貌也十分令人意外。


    “父親自幼成長於此,雖然在異國打拚多年,卻始終情牽桑梓,心係故鄉,從小教育我們銘記自己從哪裏來,將來應該如何回報,因此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回港參與投資建設的契機。”


    “我們希望打造一個環保可持續發展的綠色建築,致力於傳承中國傳統工藝。不是常規商業項目,而是一個交流性的人文藝術公園。”


    得知這位陸遠知就是當年叱吒香江的陸應昌的後人,記者們無心聽他描繪宏圖,立刻兩眼放光地問起在港濠兩地人人皆有耳聞的陳年舊事。


    “請問陸先生,對於當年娛樂集團經營權被傅運成強吞,被迫敗走異國一事,你父親私下是否發泄過許多不滿?”


    “我們都知道濠城的三塊賭牌將於明年正式到期,請問陸先生在這個時間點高調亮相,最終目的是不是要拿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更有記者無比直白地追問:“陸先生,其實你們這次回來,是不是為了複仇?”


    陸遠知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笑,詫異地頓了幾秒,才回道。


    “好多謝大家這麽多年依舊記得我的父親,如果是關於投資合作、慈善事業方麵的任何問題,我都很樂意解答,但濠城方麵的事情我不是太清楚,我們家也沒有參與競爭賭牌的打算。”


    記者又問:“聽說陸應昌過世之後,三房太太之間已經互不往來,請問陸先生,你這個回應是代表整個陸家,還是僅代表你們這一房?”


    陸遠知坦然道:“我隻對陸家三房成員負責。”


    ……


    陳棠苑關掉看完的現場采訪視頻,將手機扔在茶幾上,又仰起下巴看了一眼始終麵色無波的莊律森。


    今日的土地拍賣,即使兩人並未到場,但她顯然比他還要在意競拍結果。無論是喝早茶的間隙,還是從酒樓回貝沙灣的途中,都在頻頻關注著新聞資訊。


    “500億還僅僅是拿地,要實現他構想的環境設施,至少要令建築成本上升20%。”


    陳棠苑嘖了一聲,再次感歎:“這用人傻錢多都不足以形容。”


    莫名被罵“人傻錢多”的莊律森笑道:“分明是千金難買心頭好。”


    “莫非你也有份?”陳棠苑隱約聽出些什麽,不可思議問,“森森仔,你還跟陸家三房有聯係?”


    “我是有參與。”


    莊律森簡短地“嗯”了一聲,說話間動作自然地將她抱在懷裏的鯊魚抱枕抽走,捉著她的手腕收緊臂彎。


    “拿到舊跑馬場是陸老爺的心願,隻要不落到大房手上,對我來說沒有分別。”


    陳棠苑開始努力整理陸家龐大又複雜的成員關係,恍然發現這個陸遠知其實就是陸家三姨太的二兒子,黎蓋倫的二姐夫。


    “所以是garen在其中幫你們牽線?”陳棠苑有些咬牙切齒,“怪不得!”


    黎蓋倫這個死人,分明是為自己二姐的夫家利益著想,怎麽好意思說自己被人脅迫。


    陳棠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問:“關注度的確是有了,可不怕被罵炒高地價?”


    “如果是城中地產龍頭,的確容易卷入風波,但陸遠知隻為盡份孝心,不開發成物業對外出售,也不用作盈利,還能增加港府的庫房收入,誰會罵?”


    “有道理。”


    對於陸家內部的宅鬥,陳棠苑沒興趣了解太多,下意識想將下巴抵在抱枕上,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摟在手裏的鯊魚抱枕不知什麽時候滑落到地毯上去了。


    陳棠苑一臉莫名,俯身揪住魚鰭想將抱枕重新撈回來。


    莊律森卻先她一步伸出手接過去,提著魚尾將抱枕整個扔到自己背後靠住,很有意見地問:“為什麽一定要抱它?”


    陳棠苑手上一空:???


    陳棠苑看他居然真的一臉不開心,嘴角抽了抽,無比好笑地環住他,貼在他胸前笑得肩膀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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