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裴月臣手無寸鐵,大概是看著斯文好欺,圍攻他的人最多。他正以一敵五,絲毫不見窘態,舉手投足間,身姿蹁躚,瀟灑自若。那夥賊人雖然看著人高馬大,凶狠異常,在他麵前,卻如笨拙如木偶,被他東牽西引,借力打力,彼此間或傷或亡。傷者隨即被士兵製住,押在一旁。


    祁楚楓這邊、這邊……楊銘暗暗倒抽了口涼氣,之前怎麽也看不出來,那麽俏生生的姑娘家,殺起人來眼皮都不眨,就這麽一會兒工夫,死在她劍下至少已有七、八人,死狀各異,橫屍當街。


    紅裳銀劍,她立於血泊之中,眼風過處,無不叫人背脊生寒。


    此刻,她正拿劍對準一名大漢的眉心,那大漢的膝蓋已被她劃傷,跪倒在地。“服不服?”她偏偏還要問。


    大漢很是硬氣,梗著脖子,大聲道:”老子不服!“


    祁楚楓點點頭,歎了口氣,無奈道:“不服就不服吧,本將軍向來不勉強。”


    下一瞬,一劍封喉,大漢倒地。


    “這這這……”楊銘看得毛骨悚然,轉向孫校尉,話都說得有點結結巴巴,“……這就給殺了?也不審審?”


    孫校尉仍盡職盡責地舉著小麵人,推測道:“看情形,祁將軍應該是知曉他們來曆的,不然不會早早設下埋伏,所以不用再審了。“


    大約一盞茶功夫不到,街麵上便已歸於平靜。白袍小將喜滋滋地行到祁楚楓麵前施禮,稟道:“將軍,賊寇傷七人,斬殺二十一人。”


    “人抓著了?”


    “沒有,青木哉沒來,來的是他弟弟青木齊。”白袍小將朝押著的俘虜努努嘴,“長得最醜,頭發上綁著紅布那個就是。“


    祁楚楓望了一眼,踱至青木齊麵前,後者肩膀中了白袍小將一槍,傷得頗深,血噗噗直淌。裴月臣也行過來,雙手抱胸,目光淡漠盯著他。


    “你哥呢?他怎麽不來?”祁楚楓問青木齊道。


    青木齊怒瞪她一眼,不答話。


    祁楚楓也不著惱,伸手取過白袍小將的銀槍,在手上掂了掂,驟然出手——銀槍穿透青木齊的肩膀,徑直將他整個人釘在身後牆上。


    “說,你哥呢?“她複平靜問道。


    青木齊疼得呲牙咧嘴,盯著祁楚楓道:“我哥……他早晚會來,把你的頭割下來,挑在槍尖上……嘿嘿嘿嘿……嘿嘿……“他嘿嘿笑著,嘴裏噗噗地冒血泡泡。


    裴月臣在旁聽著,皺緊眉頭。


    祁楚楓盯著青木齊,麵無表情,過了片刻,淡淡道:“好,那我等著他。”說罷,抽出銀槍,不等青木齊栽倒,快捷無比地又是一槍,直紮他心口。


    原本在老杜客棧中的商隊眾人見外間大局已定,個個在客棧門口探頭探腦,眼睜睜地看見祁楚楓這一槍紮下去,鮮血濺出,賊匪當場斃命。眾人本能地閉眼別臉,頭皮一陣陣發麻,暗暗心驚不已,此時再回想,這位祁將軍對待佟大掌櫃可謂是相當手下留情了。


    將銀槍拋給白袍小將,祁楚楓麵色並不好看,轉身朝裴月臣道:“青木哉沒來,咱們白折騰這趟。”


    裴月臣掃了一眼被俘的賊匪:“從他們的身手來看,並非青木哉手下的得力幹將,這趟應該是青木齊求勝心切,帶了人馬,背著他哥悄悄來的。”


    “所以,”祁楚楓皺眉,“他是看出我們設了陷阱?”


    “未必,隻是此人為人謹慎,歸鹿城畢竟是我們的地盤,他不願冒險。“裴月臣安慰她,”罷了,日後再找機會吧。”


    白袍小將,趙暮雲,上前問祁楚楓道:”將軍,這些人、還有屍首如何處置?“


    “屍首運到城外埋了,人帶回去。“祁楚楓頓了頓,稍稍壓低聲音吩咐道,“記著,把他們分開關押,先別急著動刑,防他們尋死。”


    趙暮雲頷首領命。


    士兵們有序地將屍首抬上大車,朝城外運去,守城的兵卒取來大桶清水衝洗地麵,地麵上的殷紅血跡很快變淡,直至消失。眼看祁楚楓就要走了,直至這時,楊銘才由孫校尉扶著,趕忙從樓上下來。


    “祁將軍……”楊銘一開口,才發覺嗓子有點啞,連忙清了清嗓子,“咳咳,祁將軍!”


    早已將楊銘拋諸腦後,聽他一喚,祁楚楓回過頭來,目光落處卻是孫校尉手中的小麵人。她快步行過來,取過小麵人,笑吟吟地端詳片刻,安心道:”還好還好,沒弄壞了。“


    而後,她總算看見旁邊還有楊銘,這才禮節性問候道:“楊大人,您沒事吧?”


    楊銘此番被嚇得不輕,三魂七魄還未完全歸位,自然顧不上與她計較,隻關切問道:“沒事沒事。祁將軍,這夥賊人是?”


    “東魎人,前年屠了丹狄在北麵的分支,差點滅了人全族。”祁楚楓答道,“這兩年我一直想剿滅他們,今日特地設了圈套引匪首前來,可惜他沒上當。”


    “丹狄族的事情,我們衡朝也要管?”楊銘不解道,對於他而言,那些異族人的糾紛與衡朝何幹。


    聞言,祁楚楓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麵上倒還維持著和氣:“他們每隔三年向衡朝納貢,咱們總不能白拿東西不幹活吧。“


    楊銘沒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之意,隻搖頭道:“要我說,這些蠻族的事情理他作甚,由他們自生自滅去。”


    祁楚楓笑了笑,也不氣惱:“若是讓東魎人占了荒原,唇亡齒寒,到時候北境東南同時迎戰,兩頭燒,朝廷怕是負擔不起。”


    楊銘幹笑兩聲:“祁將軍想得長遠。”


    祁楚楓不欲與他再談下去,想起一事,轉向孫校尉吩咐道:“佟盛年的那批貨現下在老杜客棧裏頭,你先替我扣下來,待我理清了賬目,再和他慢慢算。咱們還是老規矩!“


    與這些過往客商清算稅金,這可是一票肥差,孫校尉笑應道:”但憑將軍吩咐。“


    聽見這事,楊銘立時就精神了,忙道:“奸商刁滑,祁將軍軍務繁忙,這些事還是交於我來辦吧。“


    聞言,祁楚楓挑了挑眉,目中頗有詫異之色。


    楊銘補充道:“此番我前來北境,聖上也特地囑咐了,除了與將軍精誠合作之外,還要我整頓稅務,也是重中之重。”


    祁楚楓微側了頭,與裴月臣飛快交換了下眼神,然後朝楊銘笑道:“楊大人剛剛到任,舟車勞頓,今日又因在下受了驚嚇,怎好再操勞。何況此間大都是以物換物,與中原使用銀兩大不相同,計算方法也有所不同。楊大人先回去好好歇息,咱們來日方長,日後需要大人操勞的地方還多得是,不急在這一時。”


    不待楊銘說話,祁楚楓緊接著飛快道:“在下還有軍務須回去處理,先行告辭!擇日登門拜訪。孫校尉,有勞你送楊大人回府……月臣,雲兒,我們走!”


    眼看著她沒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草草拱手做禮,轉身便走了。對方畢竟是殺伐決斷的將軍,剛剛才看過她殺人不眨眼的模樣,楊銘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夕陽西下,祁楚楓一手策韁,一手還拿著小麵人。


    “雲兒,你過來看,瞧瞧它像誰?”她朝趙暮雲比劃小麵人。


    趙暮雲探頭來瞧,笑道:“是軍師的模樣!”


    祁楚楓朝裴月臣得意一笑:“我說像你吧,雲兒也能看出來,你還不認。“


    裴月臣笑了笑,不置可否。


    “對了,今日那位楊大人是你舊相識,你們有過節?”祁楚楓問道。


    裴月臣隻淡淡道:”沒過節。“


    “那是?”


    “瞧不上而已。”裴月臣道,“此人頗看重財物,你須多留個心眼。”


    祁楚楓哼了哼:“看出來了,一來就想著撈油水,還想從我手裏頭搶,膽子忒肥。過兩日,我得登門給他上上規矩。”


    裴月臣側頭望她。


    祁楚楓也看向他,嫣然一笑:“放心,保證有禮有節,絕不動手。”


    裴月臣微微笑了笑:“你自己有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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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4章 (上)


    ◎ 衡朝北境,祁長鬆領烈爝軍右路,駐守東北麵;祁楚楓領烈爝軍左路,駐守西北麵。每三日,祁楚楓都……◎


    衡朝北境,祁長鬆領烈爝軍右路,駐守東北麵;祁楚楓領烈爝軍左路,駐守西北麵。每三日,祁楚楓都會派出巡邊小隊,約百餘人,沿著邊境線巡視。每隔幾日,便與右路軍的巡邊小隊在道古亭堡回合,互通有無。


    祁楚楓等人回到軍中時,正好遇上車毅遲巡邊回來。車毅遲年近六十,是跟隨過祁廓之的老將,祁老將軍逝世之後他便追隨在祁楚楓麾下。此人一生不曾婚娶,無兒無女,除了愛喝兩口小酒,並無其他不良嗜好。輩分雖大,平日卻喜與眾多年輕小將廝混在一起,彼此間稱兄道弟,也從不端架子,眾人皆喚他老車。


    “將軍!”車毅遲上前替祁楚楓牽了馬,笑問道,“可逮住那隻狼崽子了?”


    祁楚楓翻身下馬,遺憾道:“沒有,他鬼精鬼精的,自己沒來,是他弟弟來的……瞧瞧,像誰?“她又把手中的小麵人舉給車毅遲看。身後的裴月臣無奈地笑了笑,自家將軍身上有股固執的孩子氣,他對此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車毅遲愣了下,太近看不清,身子往後仰了仰,遲疑問道:“這捏得是諸葛亮吧?”


    “沒問你是誰,”祁楚楓不滿道,“問你,像誰?”


    “那當然是像軍師了!”車毅遲立時理會到她的用意,“這通身的氣度,必須是月臣,別人也及不上啊。”


    祁楚楓滿意地點點頭,笑瞥了裴月臣一眼,然後才朝車毅遲道:”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連雲兒也覺得像。”


    “將軍不能偏心,下回也得給我老車買一個。”


    祁楚楓笑吟吟道:“買,肯定得給你買。”


    兵士們上前來,將馬匹牽走。


    裴月臣上前朝車毅遲施禮,笑道:“老將軍巡邊辛苦,這一趟可還太平?”


    “老樣子,沒什麽大事。”眾人皆隨祁楚楓往祁府內行去,車毅遲挨近他,“上次你讓我留意的山道,我特地繞了十裏地去看過,沒有新鮮馬糞,也沒有新的車轍,應該是沒有人在走,估計東魎人是將此道廢棄了。”


    裴月臣點了點頭:“多謝老將軍。”


    “別淨說客套話,給我整兩壇子嶺南春是正經。”車毅遲拍他肩膀。


    裴月臣道:“嶺南春沒有,我那裏還剩一壇子雪酒,你不嫌棄就拿走。”


    “行,那我先拿著,嶺南春咱們就記賬上。”車毅遲是半分也不吃虧。


    祁楚楓行在前頭,聽見他們對話,轉頭道:“老車,你就欺負月臣好性子,訛了他多少壇酒了,你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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