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臣唇邊含了一絲笑意,聽著她說。


    楊銘果然聽得頗為受用:“祁將軍說得哪裏話, 盡管讓他來便是。我初到北境, 尚在熟悉公務, 對荒原人雖不熟悉, 但並無偏見, 便是禮節上與衡朝不同, 我也能明白的。”


    祁楚楓做驚喜狀:“如此說來,楊大人也願意前去參加婚禮了!荒原氣候多變,大人不妨與我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這個……”楊銘遲疑半晌,“好意我可以心領,荒原我還是不去了。一則此間公務繁多,二則我與將軍不同,出關須得請示聖上,不甚方便。”


    祁楚楓理解地點點頭:“這倒也是,是我考慮不周,那麽……人還是要見一見吧?”


    “他大老遠地來了,又是一番好意,自然是要見一見。”楊銘含笑道。


    “如此甚好,今晚上讓他沐浴更衣,明日讓他來拜見大人。我等就先告辭了。”祁楚楓笑著起身,裴月臣也跟著起身。


    見她說走就走,隻字未提那張告示,楊銘心下詫異,又不好主動問,便也起身相送道:“將軍軍務繁忙,我就不強留了。我送將軍。”


    “留步留步,你我同在北境,原就該常來常往才是,不必與我客套。”眼見他掉進套裏,祁楚楓笑得又親切又真誠。她拱手作別,行出廳外,忽然刹住腳步:“對了,我差點忘了,還有一事!”


    “將軍請說。”楊銘道。


    “今日我在歸鹿城中抓到兩人,在城中張貼假告示,被我當場拿住。”祁楚楓皺眉道,“這兩人十分狡猾,居然冒充是您的府兵,我特地將他們拿來給您發落。”


    楊銘和趙師爺麵麵相覷,都未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人呢?”


    “正在府衙外頭跪著呢。”祁楚楓看了眼裴月臣。後者會意,朝楊銘有禮道:“楊大人允許的話,我去把人領進來。”


    楊銘看著祁楚楓,麵色怪異,不明白她葫蘆裏究竟賣什麽藥。


    “楊大人,”祁楚楓滿臉都是誠懇,“這些宵小之徒,唯恐天下不亂,您若不想見,交給我處置就是。”


    旁邊的趙師爺有點急了,話中有話地提醒楊銘:“大人,還是見一見吧,萬一是祁將軍誤會了呢。”


    這批府兵都是千裏迢迢從中原跟隨他來北境的,楊銘也不能放著不管,任他們落到祁楚楓手中,遂道:“行,帶他們進來吧。”


    裴月臣轉身出去,不一會兒,便與阿勒一同帶著那兩名府兵進來。


    兩名府兵一見楊銘和趙師爺,口中嗚嗚直叫喚,可惜塞著布條,說不出清楚的話來。


    畢竟是跟隨多年的家臣,見到他們這般狼狽模樣,頓覺是被人欺上門來,楊銘怒意上升,直接了當道:“祁將軍,這兩人的確是我的府兵,不知他們何處得罪了你,竟要這般待他們?”


    祁楚楓佯作驚訝道:“他們果真是府兵……這怎麽可能?楊大人,他們擅自在歸鹿城中貼假告示,動搖民心,其罪當誅啊。”


    裴月臣在旁語氣平和地補充道:“楊大人想必還不知情,此二人貼了張告示,上麵寫著荒原人每筆交易須上交一成稅金。此舉無異是想挑起荒原人對衡朝的敵意。眾所周知,歸鹿城的交易,中原的商家賺取利潤極高,因為考慮他們須得翻山越嶺來到北境,路上還得交關稅。荒原人用一隻羊才能換回一小盒鹽巴,若再對他們加收稅金,無異是逼他們回到搶掠的路上。”


    他這番話,竟把楊銘原本打算好的說辭也給堵上了。


    楊銘本想說東南戰事吃緊,朝廷缺錢,加收稅金是不得已。但裴月臣直接告訴他,加收稅金會導致荒原人反叛,反而是火上澆油。


    祁楚楓見楊銘愣神,又笑道:“不瞞楊大人,去年北境的軍餉就沒給足,我也能體恤朝廷艱難,勉力維持著。但若邊境爭端再起,兵戎相見,銀子花起來可就如流水一般。聖上追問下來,我總不能把這事怪到楊大人身上吧?”


    楊銘剛要說話,裴月臣已接口道:“將軍,此事定然是誤會,楊大人是絕不會做這等給朝廷添麻煩的事情。”


    兩人這般一唱一和,將其中厲害關係說得清清楚楚,楊銘已然聽明白,若邊境當真生亂,眼前這位祁將軍是打算把這賬直接推到自己的頭上。他沉默片刻,轉頭定定看了趙師爺一眼,微不可見地晃了晃腦袋……


    趙師爺一時未能會意,詫異地歪著腦袋看他。


    見狀,楊銘皺眉,用力地將腦袋往府兵方向一晃。


    趙師爺愣神,片刻之後,恍然大悟。


    見他會意,楊銘這才緩緩轉向兩名府兵,沉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府兵愣住,看看楊銘,又看看趙師爺,再遲鈍也意識到苗頭不對,一時沒敢說話。


    畢竟當了多年門客,於察言觀色上趙師爺是一把好手,不僅也聽懂了祁楚楓和裴月臣那番話,也從楊銘眼色中明白他的意思,當下跨出一步,朝楊銘請罪道:“大人恕罪,此事皆因小人擅作主張,小人甘願受罰。”


    “怎麽是你?”楊銘抬高聲音。


    “商隊稅銀遲遲沒有增收,小人見大人日夜憂愁,故而自作主張,領著他們去貼了這張布告。小人該死!”趙師爺雙膝往地上重重一跪。


    祁楚楓與裴月臣相互交換了個眼色,心下皆知楊銘主仆在做戲。祁楚楓隻覺得好玩,挑挑眉毛,意思是不如再嚇唬嚇唬楊銘,裴月臣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她隻得遺憾作罷。


    “此等大事!你怎能擅自做主。”楊銘佯怒,又朝祁楚楓道,“讓將軍見笑了,此事我也有錯,我確是與師爺商討過如何增收的事宜,但還未確定出真正的可行之道,沒想到師爺太著急,竟然未經我應允,便去張貼了這張告示,鬧出了這等誤會。”


    “既是誤會,再好不過。”祁楚楓盯了師爺一眼,“此人……罷了,相信大人會妥善處理,這兩名府兵也一並交由大人發落,我等便先行告辭。”


    “等一下!”


    楊銘喊住欲轉身的兩人,麵上的神情帶著幾分古怪。


    “如今東南戰事吃緊,”楊銘目光掃向裴月臣,“古鴉城失守一事,想必祁將軍也已知曉了吧?”


    聞言,祁楚楓怔住:“古鴉城失守了?何時失守的?”


    “大約在十日之前,我也是昨日剛剛得知。”楊銘搖頭歎氣,“聽說龍顏震怒。”


    祁楚楓轉頭擔憂地望向裴月臣。後者麵上無甚表情,隻是靜靜而立,心中卻已如翻江倒海——盤旋在古鴉城上空的喧囂複席卷而來,撕心裂肺的厲聲慘叫在他耳邊激蕩……


    “哎呀,我差點忘了,十多年前收複古鴉城一戰,裴公子就在其中,如今聽到這個消息,定是不好受吧?”楊銘故作遺憾道。


    祁楚楓此時方明白過來,他是不甘此番被占了上風,有意扳回來一局,故意拿此事來刺激月臣。


    裴月臣淡淡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在一城一池。”


    楊銘僵了僵,隨即皮笑肉不笑道:“還是裴公子想得開,果然是經過大風浪的人。”


    “在下還有軍務在身,就先行告辭!”


    祁楚楓不想看見楊銘這副嘴臉,草草拱手作別。裴月臣與阿勒也朝楊銘施禮,而後隨她離去。


    府衙前院中,楊銘獨立當地,身前的三人依然跪著。趙師爺偷偷轉身朝往後瞧,直至祁楚楓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這才爬起身來,抖抖衣袍上的塵土。兩名府兵見狀,也想跟著站起來,無奈雙手被捆在背後,起身甚是艱難,搖搖晃晃地一時站不起來。


    “丟人現眼的東西!”楊銘惱怒地看著他們衣衫不整的模樣,又瞪了眼趙師爺,拂袖而去。


    ◎最新評論:


    【(刪帖重發)目前讀到第十一章 (中),感觸最深的,是獅子筆下這些人物間的互相尊重。


    1.祁家軍對荒原人的尊重


    可能因為自身專業的原因,看文時總是不自覺地想到我國處理民*族關係的三項原則。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跨越長時段曆史、橫跨廣大地域的過程。我們現階段總結出的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各民*族共同繁榮的處理民*族關係原則,是從曆史經驗中歸納總結而成的。在漢人與周邊少數族群漫長的相處、磨合、相融過程中,不管是漢人還是少數族群,一定有一些不為史書記載的人物,在處理與周邊少數族群的關係中也或多或少地遵循著這三項原則;他們之中一定有一群這樣胸懷大格局、真心尊重其他族群的人,窮盡一生以維護不同族群之間的和平,締造融洽的族群關係。且不談古人當時的想法,也不論這個架空的故事發生在什麽時期,看到祁家軍心懷大義,將荒原人的生存狀況列為行動準則,將軍府上下包括沈唯重對阿勒的真心相待(之後的故事應當也能看出荒原人對衡朝普通百姓的尊重),我心中莫名地感動,覺得這是中華民*族形成的曆史過程中一定發生過的故事,一定有過這麽一群有血有肉的人,用他們的生命在中華大地發光發熱。


    2.月臣與楚楓的互相尊重


    女將軍祁楚楓對軍師裴月臣的愛也是基於尊重的。有一章寫月臣偶然碰到曾經定親的鄧黎月,他想起那段不願記起的回憶,心潮翻湧。楚楓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裏,知道他重視這位女性,吃醋歸吃醋,還是處處為鄧黎月考慮周到。兩性感情裏哪有愛屋及烏,隻是因為愛他,尊重他的一切,才會連他在意的異性也一並護下。在古代乃至當代,感情中有這樣的尊重也是難能可貴,不得不佩服楚楓的胸襟與深情。


    到第十一章 (中)為止,月臣還沒捋清自己對楚楓的感情,但他依然會在楚楓不願意被賜婚時,尊重楚楓的決定,堅定地支持她,不讓她淪為掌權者固權、奪權的工具,讓她做她自己。不物化女性,這是當代的價值觀。獅子在書中塑造月臣這樣尊重女性的男性角色,也是當代價值觀在文學中的體現,非常有現實意義,也非常正能量。希望愛看獅子小說的女性們,都能遇到那個真正尊重自己的另一半。


    3.沈唯重對阿勒的尊重


    阿勒是荒原人,不識字;沈唯重出身於書香門第,也並沒有因為阿勒“沒文化”而看不起她,而是耐心、細致地用活潑生動的方式去教她識字,同時發自內心地誇獎她、鼓勵她。從書中的描寫可以看出來,沈唯重認真教阿勒識字,並不是屈於將軍的威嚴,而是真心、純粹地想要教好這個學生。孔子曰“有教無類”,我認為這既是對不同身份的人的尊重,也包含了老師對學生的尊重。沈唯重對阿勒的尊重,應當也是如此。


    還有獅子提到的,車毅遲、趙春樹、趙暮雲、吳嬤嬤等人對沈唯重的尊重也是如此。雖然沈唯重是佟盛年的賬房先生,按照世俗眼光來看,屬於“同犯”,但祁家軍、將軍府對他並沒有偏見,依然是平等對待,實屬難得。


    獅子的文風清新雋永,筆下的主角、配角都很出彩,故事裏的一些片段也是曆史上真實存在的,真的很用心。期待接下來的故事~】


    【這個楊銘好賤】


    【一國一土,一寸都不能少,以後一定要收複的。】


    【這章,我反複看了三遍,太逗了。哈哈】


    【這章,我反複看了三遍,太逗了。哈哈】


    【這章,我反複看了三遍,太逗了。哈哈】


    【這章,我反複看了三遍,太逗了。還來】


    【看完這章,我反複看了三遍,太逗了。還來】


    【看完這章,我反複看了三遍,太逗了。還來】


    【楚楓和月臣兩個人默契無間,但是月臣怎麽在感情上不開竅呢~】


    【相親相愛一家人】


    【


    【其實相處這麽多年,月臣心裏也有將軍吧,隻是成習慣而不自知了吧。兩個人多麽的心有靈犀】


    【很期待看到裴月臣到時候會怎麽收拾楊銘】


    【撒花撒花!這楊銘真讓人厭煩!】


    -完-


    第32章 (下)


    ◎    從府衙出來,祁楚楓帶著阿勒折回歸鹿城,為她置辦首飾。裴月臣原想先行回去,卻也被祁楚楓拖了搖 


    從府衙出來, 祁楚楓帶著阿勒折回歸鹿城,為她置辦首飾。裴月臣原想先行回去,卻也被祁楚楓拖了一起去。祁楚楓知曉因為東南戰事,他定然心情不好, 但他們遠在北境, 即便憂心忡忡也是徒勞無功, 所以她有意想讓他分神。


    歸鹿城中有一家福寶齋,專門售賣各色首飾, 其中更是以荒原人喜愛的首飾為主。在白銅中摻雜入銀,打造成圓圓的薄片,有大有小, 穿成一串, 掛在身上、皮帽上作為裝飾,日頭一照, 璀璨生輝,極為打眼;還有鑲嵌著各色彩石的頭飾、寬寬的亮亮的手鐲,雖然沒有中原的首飾做得精細, 卻勝在豔麗奔放。


    “阿勒,你來挑,挑你最喜歡的!”祁楚楓大方道, “我一定得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行。”


    福寶齋的掌櫃是認得祁楚楓的,知曉來了大客戶, 笑迎道:“祁將軍這是要給阿勒姑娘置辦嫁妝?小店還收著好幾套上好的飾品, 都拿出來給將軍瞧瞧, 如何?”祁老將軍在世時便立下了規矩, 祁家的人, 包括烈爝軍在內, 在外買東西一律不允許賒賬,故而北境的商戶從不用擔心祁家仗勢欺人、欠錢不還。


    阿勒聽到“嫁妝”兩字,便連連擺手。


    祁楚楓笑道:“不是辦嫁妝,但也要上好的。掌櫃的,你隻管都拿出來。”


    掌櫃笑應著,轉到櫃台後麵,不一會兒便捧出一摞大盒子,放到台麵上,一個個打開來給她們瞧:“盒中的飾品都是成套的,全套穿戴起來,那才真叫好看!就算是婚禮,都可用的。上個月白狄族有人成婚,便置辦了一套。”


    祁楚楓推推阿勒,鼓勵道:“你自己來挑,隻要你喜歡就成。”


    阿勒小聲朝她道:“……很貴。”


    “貴也不怕,”祁楚楓安撫她道,“我帶了好些銀票出來,你隻管大膽地挑。我和軍師對首飾都不在行,也幫不上忙。”


    阿勒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祁楚楓鼓勵她:“挑,貴也不怕。你想想,若是讓人覺得寒磣,丟的是將軍府的臉麵。”


    阿勒低頭想了想,遂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開始挑選首飾。


    祁楚楓見裴月臣心不在焉,行到他身邊,見他仍是神情鬱鬱,遂低聲:“東南戰事接連敗仗,國庫撐不撐得住另說,郭凱的將軍之位還能保住多久都難說。你有沒有想過,若聖上要調兵支援東南,會調哪裏的兵?”


    裴月臣看向她。


    祁楚楓接著道:“我想過了,聖上率先想到的一定是曹文達,但曹文達當年雖說是贏了,但損兵折將,在西南呆了這些年,庸庸碌碌,血性早就磨沒了,難堪大任。南麵霍家軍倒是身經百戰,對東瀛人的作戰經驗也豐富,隻可惜人數太少,總共才兩萬人。而且東魎人本就在南麵水域騷擾不斷,霍家軍也不能輕易調動。想來想去,聖上能動、而且想動的人馬,也就是我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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