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口中應著,仍是先把銀月亮放置好,這才哆嗦著擦幹自己穿上衣袍。


    這個傻丫頭,祁楚楓暗歎口氣。


    雪在外間噗噗地下著,距離她們不遠處的院落裏,裴月臣已經沐浴妥當,披著濕發,坐在火盆前旁邊,手中拿著一封信箋。信是鄧黎月捎來的,報了平安,又提及種種江南的物產,皆是她覺得荒原也許用得上的東西,請他給些意見。


    裴月臣就著火盆的光,提筆在信紙上勾勾畫畫,擔心她不解,還細心地在旁邊寫上小注。


    此時的軍營中,趙春樹回家胡亂洗了澡,厚著臉皮從娘親那裏偷了一大塊新鮮鹿肉,便拖著趙暮雲直奔車毅遲的老窩,逼著車毅遲將珍藏的佳釀拿出來。三人一麵烤肉,一麵吃酒,又向趙暮雲講述此番種種。車毅遲與趙春樹一唱一和,一捧一逗,說得繪聲繪色,其中不乏添油加醋自我吹噓。趙暮雲因心中存著事情,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顯然心不在焉。


    “雲兒,你怎麽了?”趙春樹詫異道,“是不是我不在的這陣子,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老子收拾他。”


    “沒有……”趙暮雲欲言又止,顯得心事重重。


    車毅遲也看不下去了:“到底怎麽了?”


    趙暮雲抬首看向他們兩人,躊躇半晌,才艱難問道:“我聽聞,坊間有關於咱們將軍的流言,說得……不是很好聽,這種情況將軍一般會怎麽處理?”


    “嗐,我還以為什麽大事,原來就這等小事。”趙春樹大手一揮,不在意道,“關於咱們家將軍,外頭傳什麽的都有,說書的嘴裏頭都有好幾個段子,那都是些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將軍從來不與他們計較。”


    “將軍不在意?”趙暮雲詫異道。


    車毅遲道:“都是些市井小人,跟他們計較,反而損了自家威風。將軍從來不在意這些。”


    “可若是很難聽的傳言,甚至有損將軍的……”趙暮雲忐忑道,“咱家將軍是女兒家,有些言語對她不好。”


    “沒事,外頭還傳她是個母夜叉呢,將軍也是一笑了之,壓根沒放心上。”


    他二人雖是這麽說,可趙暮雲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總覺得此事不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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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魎人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私販兵刃一事也水落石出,確實是博日格德趁著進京朝見的機會,采買了一大批兵刃,偷偷運入荒原。佟盛年洗清嫌疑,便把他從牢中放了出來,祁楚楓親自設宴,除了撫慰之外,事實上,她還有另外一層用意。


    所以,她將府尹楊銘也請了過來。


    得知祁楚楓此番剿滅東魎人的老巢,楊銘來赴宴時滿臉堆笑,對她連連恭賀。


    “左將軍此番剿匪大捷,聖上定然龍心大悅!”楊銘笑道,“隻是將軍出發之時,瞞得好嚴實,連我都被蒙在鼓裏,還以為將軍當真隻是去參加婚禮。”


    他話裏有話,顯然認為祁楚楓是有意隱瞞他,更讓他覺得尷尬的是,自己不僅收了博日格德送來的皮貨,而且還在歸鹿城門前,當著眾人的麵,送了兩盒糕點作為賀婚禮物。


    作為初到北境的府尹,楊銘原先借此機會,正好和荒原人拉近關係。萬萬料不到,博日格德居然私下勾結東魎人,而祁楚楓竟然一點風聲都不透,簡直就是存心給他下套。


    祁楚楓打了哈哈,拱手歉然道:“楊大人千萬莫要見怪,不是我有意隱瞞,實在是形勢所迫。實不相瞞,去年我們就曾經去天啟山南麓搜尋過,卻被人走漏了風聲,青木哉躲了起來,叫我們撲了個空。所以這次軍中上上下下,知曉此事的不超過五人,其他人也是盡數都蒙在鼓裏。”


    正好侍女將溫過的酒端來,祁楚楓接過,親自為楊銘斟酒,然後給自己也斟上,舉杯道:“不管怎麽說,這事肯定是我對不住楊大人您,我自罰三杯!”說著便抬手一飲而盡,緊接著又是一杯,待到第三杯時,楊銘連忙攔住。


    “這等軍機大事,將軍小心謹慎是對的,何錯之有。”他忙道,“隻是下次稍微透個風,我也好配合將軍。”


    祁楚楓一點不打折扣,一抬手,一仰脖,將第三杯也喝了,亮了亮空杯底,笑道:“楊大人雖不知情,但實實在在是幫了我的,正因為有您的配合,博日格德才由始至終都沒起疑心。”


    席麵上喝酒,用的是小酒盅,楊銘並不知道,祁楚楓在軍中長大,酒量頗大,便是一碗一碗地喝,也不在話下,更何況是小酒盅。眼看她連幹三杯,確實是頗有誠意的模樣。加上這席話,讓他頓時覺得舒服多了。他原本懷疑祁楚楓故意給自己下套,現在看來,又似乎不是這麽回事。


    說話間,崔大勇陪著佟盛年進來,朝楊銘施禮。


    佟盛年今日從牢中放出來,祁楚楓吩咐,讓他沐浴更衣,換了一襲嶄新衣裳,全程都由崔大勇陪著。


    “佟掌櫃,來來來,快坐!”祁楚楓熱絡道。


    佟盛年如今看見祁楚楓心裏就發毛,越看她笑,心裏就越發毛,一看她叫自己坐,駭得更不敢坐下:“祁將軍,您有事盡管吩咐便是。”


    祁楚楓笑道:“這是什麽話,談不上吩咐。如今私販兵刃一事塵埃落定,你洗清嫌疑。今日,我與楊大人特地設宴為你洗塵,你莫要拘謹才是,全當是在自己家裏頭。”


    一聽這句熟悉的“全當時在自己家裏頭”,佟盛年聽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磕磕磕巴巴道:“不敢當……不敢當……將軍盡管吩咐就是。”


    “坐坐坐。”祁楚楓催促道,又示意侍女上前倒酒。


    佟盛年慢慢半蹲下身子,臀部堪堪挨著凳子的邊,雙目緊張地注視著祁楚楓,隨時準備著她下一瞬變臉。


    “坐啊!”祁楚楓又道。


    佟盛年挪了挪,盡可能讓自己坐得穩當些。


    見諸人酒杯都滿上了,祁楚楓這才朝楊銘道:“除了博日格德這件事,還有一件事我得向楊大人賠罪——就是上回我到您府中把佟掌櫃給領走了,雖說是逼不得已,但我記得當時楊大人您和佟掌櫃正談稅銀的事情。今日佟掌櫃洗清嫌疑,是個好日子,咱們正好就把稅銀這事重新議一議!”她笑著看他二人。


    聽到稅銀兩個字,佟盛年就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他早知曉祁楚楓不會有什麽好事,果真如此。


    楊銘點了點頭,一臉憂患重重:“如今東南戰事吃緊,國庫空虛,我等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北境商旅過往頻繁,若能在稅收上有所增收,也能替聖上分憂。”


    “楊大人此言不差!”祁楚楓讚賞道,“若論忠君愛國,楊大人實乃我輩楷模,楚楓自愧不如。”


    楊銘撚了撚須,隱隱能感覺到祁楚楓今日似乎在有意討好自己,輕咳兩聲:“上回我已經和佟掌櫃談妥五成稅銀,他也無異議……對吧,佟掌櫃?”


    佟盛年見問自己,連忙道:“對對對。”


    祁楚楓又是一笑,朝佟盛年道:“五成稅銀當然也不少,不過,這事我覺得還是可以再商量商量的。對吧,佟掌櫃?”


    不知道這位祁將軍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佟盛年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口中雖然附和著點頭:“對……”可頭卻很實誠地搖了搖。


    楊銘也警惕起來,看向祁楚楓,不知她又要生出什麽事來。


    ◎最新評論:


    【楓楓也太可愛了】


    【打開電腦,想寫楚楓千字,最後都因思極亂象,樣樣都想說而終不成形。關了電腦,卻還是喜歡楚楓的音容笑鬧,機智勇敢,淩厲威武霸氣的女將軍!好吧~~再給自己挖坑個楚楓的坑,等待自己想明白了到底是怎樣的楚楓讓我又愛了,再好好磨嘰!哈哈哈哈!】


    【撒花?】


    【哈哈哈,小楓就是個老狐狸呀】


    【哈哈哈,小楓就是個老狐狸呀】


    【哈哈哈,小楓就是個老狐狸呀】


    -完-


    第43章 (中)


    ◎    祁楚楓笑吟吟地,朝一直候在旁邊的崔大勇使了個眼色。崔大勇會意,從懷中取出一本賬冊來,呈給楊銘:  


    祁楚楓笑吟吟地, 朝一直候在旁邊的崔大勇使了個眼色。崔大勇會意,從懷中取出一本賬冊來,呈給楊銘:“這本賬冊,是這段日子佟掌櫃各項貨品的交割價目。”


    “忘了說, 佟掌櫃被關在牢裏的這陣子, 我生怕耽誤他生意, 讓他的賬房幫著他交割貨物。大勇人好,一直陪著沈先生跑來跑去, 又擔心有所遺漏,所以一筆一筆都仔仔細細地記下來了。”祁楚楓笑著看向佟盛年,“佟掌櫃, 您走一趟, 就能把我烈爝軍一個月的嚼頭賺回來,就上繳五成稅銀, 不太厚道吧?”


    說話間,楊銘已經拿了那本賬冊在手中翻看。


    祁楚楓提醒他道:“大勇心細,把收購的價目也標注了。”


    楊銘翻看了兩三頁, 挑了挑眉毛,然後看向佟盛年:“佟掌櫃,這樣的利潤, 便是上交十成稅銀,你也照樣賺得盤滿缽滿。”


    佟盛年麵色不太好看, 躊躇再三道:“表麵上是看著多, 可是將軍, 您也知曉, 從京城到北境, 我們得過多少關隘, 層層盤剝下來,其實我們也就剩了口吃的。”


    “這話別人說我信,可你說……”祁楚楓一笑,“你對外聲稱是祁家的親戚,誰敢當真盤剝你。”


    佟盛年愁眉苦臉道:“將軍,我說實話,烈爝軍的名頭在北境是能用,可出了北境,還有那麽多關隘,就算不為難我,可銀子是不會少收的。”


    這話倒是實話,祁楚楓也相信,挑眉看向楊銘:“楊大人,他所言倒也有理。走一趟關外本就不易,加上層層關隘,賺得太少以後就沒人肯來了。要不,究竟收多少稅銀,您來定!”


    楊銘沒想到她會把這事讓給他,他也有些躊躇,遲疑道:“七成如何?”


    “我原本想得是九成,還是楊大人心善。”祁楚楓朝佟盛年道,“還不趕緊謝謝楊大人,他這一抬手,給你們留出了多少油水。”


    佟盛年苦著臉道:“兩位大人,這七成實在是……要不再減點。”


    “不多。”祁楚楓道,“昨夜我就替你算過這筆賬了,單論關外收的皮貨,拿到京城,價格翻了十倍不止,加上我哥那邊的老山參,你分了一杯羹,且有得賺呢。更別提你販到關外的東西了,東西沒賣就開始生利息,你說你這腦子怎麽長得?”


    提到這茬,佟盛年不敢再說話。


    祁楚楓轉向楊銘,笑道:“方才大人賀我剿匪一事,現下該我賀大人一杯了。大人初到北境,稅銀便能提升至七成,為朝廷分憂,聖上定然龍心大悅。”


    楊銘微怔,她的言下之意竟是要將提高稅銀的功勞盡數歸到自己身上。雖然楊銘的本意確實如此,但還是沒有料到祁楚楓會主動這麽說。“祁將軍,這是哪裏的話,稅銀一事將軍也是費心費力,聖上麵前,功不可沒。”他客套道。


    “楊大人說笑了,我是個粗人,哪懂稅銀上的這些事。”祁楚楓笑道,“我做的這些事,也是幫您打打下手,您別嫌我多事就行。您看,我這兒剛剿了匪,您這兒又收到了稅銀,聖上見咱們北境文武和睦,心裏也歡喜。如今東南戰事就夠讓他老人家煩心了,咱們可不能再給他老人家添堵。”


    看來她確實真心誠意,楊銘撫掌讚同:“將軍這話是正理!東南戰事咱們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聖上放心。”


    “正是正是。”


    祁楚楓連連稱是,起身親自替楊銘斟酒:“楊大人,之前你我多有誤會,若我有不周之處,還請楊大人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這是哪裏的話,祁將軍小看楊某了。”楊銘端起酒杯,“這一杯我敬將軍,以後,你我二人精誠合作,共同維護北境安寧。”


    “當然當然!”祁楚楓亦舉杯相迎。


    兩人滿飲杯中酒,其樂融融。佟盛年坐在其間,聽著這些官場上耳熟能詳的套話,在心底默默叫苦連天,臉上卻不敢流露出半分來。


    祁楚楓放下杯子,轉向佟盛年:“佟掌櫃,有些話我還得說在前頭,你們與荒原人的交易,各種貨品,什麽價目可都是有規矩的。下回若有用一個白瓷茶碗換走六頭羊這等事,便取締出關的官號,到時候你可休怪我不認你這個親戚。”


    佟盛年訕笑,連連點頭:“將軍放心,小的絕對不敢了。”


    酒醇菜香,除了佟盛年,一時賓主盡歡,直至酒過三巡之後,楊銘方才起身告辭。祁楚楓親自送至府門前。


    “還有一事,這個……”楊銘臨上轎前,又回過身來,似乎有難言之隱,“不知當不當講?”


    “楊大人有事盡管說,不必與我客氣。”祁楚楓道。


    楊銘壓低了些許聲音:“將軍剛剛回來可能還不清楚,這些日子,歸鹿城的街麵上有些不好的傳言,是關於將軍您的。我原本想拿幾個人處置,可又生怕影響了烈爝軍的名聲,所以就想著還是等將軍您回來再做處理。”


    “不好的傳言?”祁楚楓略挑了挑眉毛,作驚訝狀。


    楊銘猶豫片刻,終還是難以啟齒:“將軍還是自己去了解一下吧。”


    祁楚楓點頭:“多謝楊大人提醒。”


    楊銘上了暖轎,佟盛年也由崔大勇送回歸鹿城的客棧。祁楚楓長長地呼出口氣,伸了個懶腰,轉回身,正對上含笑的裴月臣。


    “你滿意了吧!”祁楚楓沒好氣地朝他抱怨,“除了進京城,想不到我在北境也得伏低做小,陪笑臉笑得我臉都快僵了。”


    “將軍顧全大局,辛苦辛苦!”


    裴月臣笑著朝她豎起大拇指。


    “佟盛年的事,這些日子,我算是白忙活了。”祁楚楓朝他行過去,不滿道,“今日拿佟盛年殺雞儆猴,稅銀提至七成,接著就是整個北境的商隊,白花花的銀子繳上來,這一大筆功勞全歸了楊銘。你說你拿什麽賠我?”


    裴月臣陪著她一起往前走,含笑道:“全憑將軍說了算。”


    “非得這樣嗎?”祁楚楓轉頭睇他,“楊銘是歡喜了,我一肚子氣。”


    裴月臣耐心道:“這次剿匪大捷已是一大功,若再加上稅銀一事,聖上高興之餘,也會對你心生忌憚,多半要認為你把持了北境的兵權與財庫。”


    祁楚楓哼了哼:“他也不是頭一天這麽想了,要不然就不會總是拖欠軍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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