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是這個意思,”趙暮雲忙摁住哥哥,“將來被人指指點點,你也得為娘想一想?”


    “我……”趙春樹焦急且為難,“娘,你也不會在意對不對?”


    “你拿我當什麽人了!”趙老夫人出人意料地拍案而起,朗聲道,“好,不愧是我兒子,有胸襟有擔當,明日娘就替你上門提親。我早就看不得姑娘家這般憋屈了。”


    趙春樹麵露喜色,連連點頭:“正是如此。”


    趙暮雲拍拍哥哥肩膀,又是替他擔憂又是替他歡喜,心中暗暗祝禱哥哥親事順利,嫂嫂身體康健,自己也能安心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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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府內,書房中,祁楚楓仍在燈下細看東南戰事的軍報。


    這次周雲帶來的這批軍報,甚是詳細,從上麵的敘述口吻來看,帶有認罪口吻,應該是敗將直接呈交兵部的戰報。此時她的手邊是一份詳細敘述古鴉城陷落的軍報——


    “……城失其半,彥霖猶力戰數日,身被十餘傷,左右皆戰死。彥霖知大勢已去,乃奔還府第,整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樓縱火自焚而死……”


    看到此處,她以手撐頭,緩了口氣。


    在此之前,古鴉城失陷她僅僅知曉簡要狀況,不過短短十一個字——“守城將領不敵自盡,城陷落。”


    同樣是行伍眾人,她自然知曉這十一字背後的慘烈,但此時此刻看到詳細的戰報,仍抵不住胸口氣血翻湧,斷指處疼得她止不住一陣陣顫抖。


    “咚咚咚。”外間有人扣門,隨即響起程垚的聲音,“祁將軍,在下有事求見。”


    祁楚楓咬牙忍疼,用手拿過書案上的書,遮蓋在軍報上,這才道:“進來吧。”


    程垚推門,進來,複掩上門,先朝祁楚楓施禮,帶著笑意客套道:“祁將軍,這麽晚還沒休息。”


    “有事就說,大半夜的,別囉嗦了。”


    祁楚楓原就疲憊得很,不耐煩這些客套話。她起身想倒杯水,手卻疼得直哆嗦,根本拿不穩。程垚連忙上前,替她倒了一杯茶水。


    “說呀。”祁楚楓抿了口茶水,看他。


    程垚深吸口氣,便直截了當道:“我也要隨大軍出征東南。”


    祁楚楓一愣,繼而皺眉:“你怎麽知曉此事?”


    “昨夜,我去見了周公公。”程垚也不瞞她。


    祁楚楓立時明白過來,程垚是聖上安插在北境的人,周雲來了,自然要要見他,但是……


    “聖上的意思,是要你留守北境?”她問道,心裏已然有數,若是聖上讓程垚出征,自然會有旨意,現下他根本不用來找自己。


    程垚道:“聖上沒提這事。”


    “那就是要你留守北境的意思。”祁楚楓一氣把茶杯裏的水喝完,抬眼看他,“程大人,你我心知肚明,這事你別來為難我。”


    “我會上書聖上解釋,絕不會讓將軍為難。”程垚道。


    “解釋什麽解釋,我這兒已經夠煩的了,你別添亂行嗎?”祁楚楓道,“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著去做什麽?萬一磕著碰著,我怎麽向聖上交代?弄不好還以為我成心的,我可不擔這個罪名。”


    “我……”


    程垚還欲爭取,忽聽見外間又有人敲門。


    “誰啊?”祁楚楓愈發不耐煩。


    “是我,藥煎好了。”


    裴月臣溫和的聲音,透過門扇,清晰地傳進來。


    僅僅是聽見他的聲音,祁楚楓就定定地愣住了……不是說他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程垚見她沒反應,自己上前開了門:“裴先生。”


    此前並未想到這麽晚程垚會在楚楓書房,看見他,裴月臣也是微微一怔:“程大人?”


    “……哦,我正與將軍商量……”程垚剛想解釋,就聽見祁楚楓重重咳了一聲,顯然是不許他再說下去。他也不知曉祁楚楓與裴月臣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得噤了聲,朝裴月臣尷尬一笑。


    裴月臣倒也不介意,端著藥碗進門,見她臉色疲倦,遂道:“先喝湯藥吧,過會兒我替你再換一次藥。”


    “不必,嬤嬤已經幫我換過藥了。”祁楚楓盯著他看,口中飛快地拒絕,頓了頓,仍是忍不住問道,“你不是已經跟我哥走了嗎?”


    “邢醫長開的方子缺了一味穿心蓮,昨日歸鹿城的藥鋪隻剩下最後一點點,也買空了,所以我多跑了幾個鎮,幸好道古亭堡還有。”裴月臣朝她歉然道,“回來得遲了,傷處疼得厲害嗎?”


    道古亭堡已經接近右路軍的地界,尋常一來一回也需一日一夜,他竟在短短半日趕了個來回,祁楚楓看著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嘴唇輕輕蠕動了兩下,仍硬起心腸道:“昨日我便說過了,這些事情不勞先生操心,先生還是盡快南歸吧。”


    “先把藥喝了,別耽誤傷勢。”


    裴月臣看出她的手在微微顫抖,顯然是疼痛所致,甚是心疼,將藥碗端到了她麵前,關切地將她望著。


    怔了一瞬,祁楚楓別開臉,不願與他目光相接,單手接過藥碗,咕咚咕咚幾大口便喝盡了,複將藥碗放回他手上,苦得眉頭緊皺。


    似早就料到她這般模樣,裴月臣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放到她手中。


    “蜜漬桃幹,正巧在路邊瞧見,就買了一小包。”


    “我……我又不是小孩。”祁楚楓明明心下感動,卻仍嘴硬道,“誰還吃這個。”


    “不是小孩也可以吃。”


    裴月臣溫顏看著她。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即便像程垚這樣後知後覺的人,也意識到自己似乎、大概、也許有點多餘。他不適地把身子往房門處挪了挪:“祁將軍,我明日再來。”


    “等等!”


    祁楚楓收斂心神,立刻喚住他,然後朝裴月臣硬邦邦道:“我與程大人還有要事相商,裴先生若無事,就請回吧。”


    裴月臣似毫不介意,溫和地點點頭:“早些休息,對傷口好。”說罷,便退了出去,仍替他們將門掩好。


    祁楚楓盯著門,目光原帶著些許愧疚,漸漸帶上了惱意,咬咬嘴唇,自言自語惱道:“叫你走,怎麽還不肯走!當真要逼我動粗嗎?!”


    程垚在旁察言觀色,試探問了一聲:“將軍?”


    “你去把崔大勇給我叫過來!”祁楚楓煩躁道,也顧不得程垚好歹是個官,直接使喚他。


    “哦……”


    程垚不明其意,也不好推辭,依言去叫來了崔大勇。


    “將軍,有何吩咐?”


    大半夜地把他喊過來,崔大勇忐忑不安。


    “裴先生現下已經不是將軍府的門客了,你可知曉?”祁楚楓明知故問道。


    崔大勇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將軍口中的裴先生是誰,遲疑著點了點頭。


    祁楚楓接著問道:“他現下住哪兒?”


    “還是原來的院子。”崔大勇不明就裏。


    祁楚楓斥責道:“你身為總管,明知他已經不是將軍府的門客,為何還讓他住進原來的院子?”


    崔大勇呆愣住:“這……軍師不是一向……”


    “你,設法讓他走。”祁楚楓打斷他道,硬邦邦地下達任務,“他已不是門客,不能留在將軍府。”


    崔大勇欲哭無淚:“將軍,這……我能怎麽辦?”


    “你用什麽法子,我不管。”


    “……”


    自家將軍不想講理的時候,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崔大勇苦著臉,可惜祁楚楓絲毫沒心軟,還補上一句:“……總之盡快讓他走。”


    “我總不能又爬房頂上去捅屋瓦吧?再說,就算漏雨了,軍師也未必會走,說不定還會被看出來。”崔大勇犯難道。


    聽到此處,程垚總覺得哪裏有點似曾相識,緩緩轉頭看向崔大勇:“捅屋瓦?漏雨?”


    竟忘了他還在這裏,崔大勇立時有點心虛:“程大人,您別誤會……”


    看他神情,程垚似又明白了什麽,看向祁楚楓,緩緩道:“上回我家春星補房頂的時候,就說屋瓦破得蹊蹺,沒碎沒裂,而是生生少了幾片瓦,像是被人拿了去,當時我便覺得蹊蹺……”


    “沒什麽蹊蹺的!”祁楚楓打斷他,麵不改色道,“北境風大,刮走幾片瓦,常有的事,待久了你就知曉了。”


    崔大勇偷偷抬頭拿眼溜自家將軍,心下暗暗挑了個大拇指。


    “去吧,這事辦不好,我唯你是問。”祁楚楓朝崔大勇板著麵孔道。


    程垚看著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論臉皮厚,自己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趕上她。


    待崔大勇愁眉苦臉地退了出去,程垚才問道:“為何一定要裴先生走?”


    祁楚楓沒回答,反倒麵容一肅,叮囑他道:“南下一事,聖上尚未有明詔,程大人切記不可走漏消息,尤其不能讓月臣知曉此事。”


    程垚靜默了一瞬,已然明白過來:“你不想讓他跟著去?”


    祁楚楓不吭聲,從油紙包中又拈了一枚糖漬桃幹入口,淡淡道:“你以為這是什麽建功立業的好差事嗎?”


    與祁楚楓商量無果,從書房出來的程垚,沿著風雨連廊來回踱了幾趟步,猶豫再猶豫,最後一轉頭進了裴月臣所住的院子。


    院門原就虛掩著,程垚一推而開,見月光如水,地上樹影斑駁,如池中藻荇交橫。荷花缸上,荷葉舒卷,恬靜可人。屋內一燈如豆,窗紙上人影孑立。


    “良月佳夜,裴先生可否願意出去走一走?”程垚朗聲問道。


    人影微動,裴月臣隔窗應了,欣然隨他出門。


    兩人從角門出了將軍府,信步而行。因連著下過幾場雨,路邊的落葉半濕,散發著輕微的腐爛氣味,若在白日裏,大抵不會留意,唯有在這般幽靜的夜裏,聽著蟲鳴蛙叫,便連鼻子也分外靈敏起來。


    “從前在西南的時候,夜裏睡不著,也常起來走走。”程垚邊行邊道,“隻是西南地界常有毒蟲猛獸出沒,夜裏須舉火把出行,未免辜負了月色。”


    裴月臣側頭看他,問道:“與西南邊陲相比,程大人覺得北境如何?”


    “好。”程垚回答地極為簡潔。


    “好在何處?”


    “好在有祁將軍。”


    裴月臣腳步微微一滯,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繼而微微一笑,繼續向前行去,語氣平靜:“是,我也是這麽想。”


    這刻,換成程垚轉頭望了他一眼,忽然意識到什麽,忙停步道:“我和你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裴月臣好笑道。


    程垚挺了挺脊背:“我是敬重祁將軍的為人。”


    “我也是。”裴月臣道。


    “不一樣!”程垚擔心自己解釋不清,有點急了,“我對她沒有別的心思。”


    聞言,裴月臣立即肅容,沉聲道:“程大人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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