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清頂著顧澤之那張臉,坐得端正,眼皮卻抬也未抬。


    顧元正心知這位老祖宗不滿,又試探:“那……再加些煉丹煉器的冊子?”


    顧懷清還是沒有什麽反應。


    顧元正雖然活了許久,但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正飛升的仙人降臨,生怕伺候得不好,緊張得一連說了許多,嘴唇都幹裂起皮,但這位祖宗卻依然沒有一點滿意的神色。


    他實在揣摩不出,躬身問道:“請仙君明示。”


    顧懷清動了動食指,祠堂內那副他原身的畫像便飄飄悠悠地落入這彩禮堆中。


    顧元正恍然大悟:“那晚輩馬上準備些寫有仙君事跡的上古傳奇,給溫姑娘送過去。”


    顧懷清這才點頭,灰褐色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些許笑意。


    顧向賢卻冷了臉:傳聞懷清仙君虛懷若穀、清靜守誌,想不到居然竟然……如此無恥!


    顧向賢隻覺得一股力量將他拉扯前行,轉瞬間,他就已經跪在顧懷清的麵前。


    顧懷清冷冷道:“你對吾不滿?”


    “……不敢。”雖然這麽說,但顧向賢的語氣並不算好,“晚輩隻想知道犬子現在情況如何。”


    顧元正膝行至顧懷清麵前,搶先一步:“老祖勿怪,是晚輩教子無方,才讓他如此莽撞!”


    他一邊說著,一邊壓著顧向賢的頭,強迫他垂首叩拜。


    低聲道:“此事為父稍後會給你一個交代。”


    “澤之是我的兒子,你的孫子!”


    “那又如何?能為大業而生,為大業而死,也是他的榮幸!”


    “什麽意思?”


    聽顧向賢質問,顧懷清也頗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向顧元正的眼神之中有幾分疑惑:“他不知?”


    “回稟老祖,犬子執拗,為了保證一切順利無虞,晚輩一直恪守秘密,沒有告訴任何人。”


    顧懷清長袖一揮,顧元正的麵前多了一個上品的乾坤袋,靈力四溢,一看就知道裏麵絕對都是好東西。


    “你做的很好,但現在不必瞞他。”


    顧元正默默收起懷清仙君的賞賜,緩聲道:“向賢,仙君這麽說了,為父也不瞞你了。澤之這孩子,本就是顧家為仙君挑選的。”


    顧向賢咬牙:“‘挑選’?——澤之是個活生生的人,何來挑選?!”


    “你也知道,這一方天地五千年無人飛升,於是,曾經顧家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們就以血為媒,試圖聯係懷清仙君……”


    顧元正說著,也時刻留意顧懷清的臉色,生怕這位實力超然的老祖宗不高興。


    “一日,懷清仙君終於給了回應,聆聽了我們的祈願,並且,願意伸出援手。”


    顧懷清品茗,沒有阻攔顧元正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顧元正遂繼續:“但懷清仙君的仙軀已然留在上界,他想來此間幫忙破開這通天迷途,又不可以以神識的狀態出現,否則容易被天道察覺。所以……”


    “所以什麽?”顧向賢已經猜到幾分,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不斷逼問。


    “仙君需要一具軀體,顧家自然不可能在這樣的事情上顯得小氣。為了掩飾仙君魂靈抵達此境的情況,也為了能夠承載仙君的神魄,平凡的軀體自然無法滿足。”


    顧向賢那一瞬間想到了難產而死的妻子,雙目漸漸泛起血一般的殷紅:“安和的死是不是也跟這有關係?安和也是洞虛境的修為,即便修士生育極為危險,安和也不應該死得那麽突兀——是你,對嗎?爹!”


    顧元正默默認下此事:“為了培育出一個天生佛子,自然需要無數珍奇靈藥,以及一定的氣運。安和是個好姑娘,可惜……她也是為了大道而犧牲。至於澤之……是個好孩子,所以我一貫縱著他,隻是他不能留情,免得惹來禍事,影響大道進程……”


    畢竟仙君要得到的身體,那必須元陽未泄,否則,是大不敬。


    “什麽狗屁大道!”從來都不曾口吐髒話的顧向賢此刻隻覺得這些平日裏瞧不上的諢語實用無比,“你簡直就是個混球、垃圾、渣滓、狗娘養的——”


    顧元正聽到最後,忍無可忍,劈手給了兒子一記巴掌:“有完沒完?!在老祖麵前不可失禮……!”


    這一擊用了幾分靈力,顧向賢的半邊俊臉很快腫了起來,但他依然罵著,平日裏的風範全都扔在腦後,就像是困於牢獄之中的囚徒,不顧一切、歇斯底裏。


    顧懷清就如同傳說中一樣,極為大度地聽著顧向賢指桑罵槐,麵上的表情分毫未變。


    顧元正無法,隻能用法術堵住顧向賢的嘴。


    但這完全堵不住顧向賢心中那出離的憤怒。他突然暴起,手中長鞭向著顧懷清的方向甩去!


    顧元正神色大變,忙出手阻攔,但他的法術卻被一股更為強大的靈力直接推到一邊。


    首座之上,顧懷清眼都未抬,完全沒有把這一鞭放在心上,周身濃鬱的靈力早已自發護住他,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吾非嗜殺之人,顧澤之的魂靈仍在識海之內。”


    被這一股靈力推得重重摔在一邊的顧向賢掙紮站起:“我兒還活著?”


    “嗯。”顧懷清拂袖而去,並未多言,“盡快把聘禮送出。”


    剛邁出門檻,眨眼間他便到了自己的院內,關門閉窗,扶額入定。


    他的臉色白得有些不正常,指尖更無一點生色。


    識海之內。


    顧澤之見著他便破口大罵:“你算哪門子仙君?搶人軀體,傷人父親,奪人妻子……樁樁件件,簡直比魔修還像魔修!虧得世人讚你‘清靜守誌、虛懷若穀’,豈知你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歹人!”


    “安靜。不可胡鬧。”


    顧懷清的識海被這胡作非為的顧澤之鬧得生疼,迫不得已他才進入此處,試圖讓這佛子閉嘴,而不是來找罵的。


    若不是他現在神魂還不夠穩定,而顧澤之的佛子之魂又太過強悍,兩者之間竟然有了微妙的關聯,他早就在奪得這個身體的第一時間將這一縷霸占溫莎的魂魄給碾碎。


    可惜,現在他還不能。


    隻能警告:“作為容器,要有容器的自覺。”


    “嗬,我隻知道,眾生平等,你我皆是眾生之一!”


    “豎子狂妄。”顧懷清還沒來得及出言譏諷,突然掌心熱了起來,他臉色一變,不再理會顧澤之,退出識海。


    他一番手,半空之中多了一麵水鏡。


    鏡中為了不至於觸怒溫莎而仍以薄霧覆麵的青冥劍劍靈例行匯報今日溫莎的行蹤:“今日女主人晨起看書,上午煉丹,中午以水鏡通過之前從摘星望月樓裏出來時在蘇好問身上種下的法陣觀察他,下午被掌門和一名叫做洛婉真人的峰主請了過去,傍晚才回,與幾位隨侍也沒有肢體接觸。”


    像是沒有什麽新意,但顧懷清仍聽得津津有味,小幅度點頭。


    可劍靈話鋒一轉:“不過,今日我發現了一件事。在這些隨侍之中,有一個用劍的半魔最近也時常看著女主人。”


    “哦?”顧澤之捏碎了一個青瓷茶盞。


    “也不是想要和女主人成親那種眼神!”劍靈忙解釋,“好像也在觀察女主人的一舉一動……”


    顧懷清沉思片刻:“知道了。”


    單方麵關上這一次的水鏡通訊。


    青冥劍劍靈:……無情的男人,嚶嚶嚶!他要去找女主人求安慰!


    青冥劍劍靈這般想著,飛快地回了溫莎住處。


    它雖然被帶回來,但女主人不理會他,他又已經有了靈智,沒有多少人能攔住他瞎逛的步伐,所以他這幾天找地方與男主人交流也十分方便。


    但今日他一踏入院門,就聽見樓上有聲音傳來:“你方才去幹什麽了?”


    劍靈顫巍巍抬頭,溫莎正靠著窗,把玩著魔杖,淡色的眼似乎已經看穿一切,紅唇微啟:“不說清楚,就滾。”


    殺人除魔不計其數的青冥劍:“嚶嚶嚶……”


    “你哭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你。”


    青冥劍:“……嚶。我說。”


    ***


    次日,慶濂真人幾乎要將溫莎的院門給敲破。


    這一片除了溫莎無人居住,慶濂真人便也沒有顧及,喊了出來:“乖徒兒,你快隨為師出去看看,你幾位師叔快頂不住啦!”


    溫莎匆忙出門:“師尊,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上咱們合歡宗給你下聘禮了!”


    溫莎眉頭緊鎖。


    慶濂真人喘了一口氣:“有魔也上咱們合歡宗給你下聘禮了!”


    第85章 鷸蚌相爭2


    ◎“這招‘內耗大法’,妙啊。”◎


    合歡宗的大殿裏,氣氛前所未有的詭譎。


    那高懸的美人圖中姿容各異的美人們也禁不住動了起來,竊竊私語——可惜,溫莎現在沒有心思聽。


    左側,是笑得一臉慈祥的顧元正以及顧家家丁們帶過來的聘禮,堆積起來,已經觸及合歡宗正殿的橫梁,且堆到門外。


    右側,則站著一位陌生的魔族美人,她酒紅色的長發在日光之下閃著迷人的光暈,一張臉美豔且不乏英氣,眉眼間讓溫莎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若不是她一身魔氣環繞,怕不是有好幾個合歡宗的弟子已經撲了上去。


    她也帶了不少禮品,比之左側的顧元正準備的,竟然差不多。


    唯有一點與顧家不同,她手裏還端著一個密封十分完整的上等冰魄玉製成的匣子。


    倒不是這兩人沒有辦法把這些東西放入乾坤袋,而是他們專門拿出來撐場麵,顯示雄厚的實力。


    遠遠的兩列巨大的箱篋似長龍一般,甚為壯觀,引得無數弟子探頭探腦圍觀。


    牡丹峰的峰主慶盈,芙蕖峰的峰主慶輝甚至連荀草峰的洛婉真人都在正殿,他們三人招待著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笑得臉都有些僵,寒暄的話說了一輪又一輪。


    總算見著掌門和她弟子,三人紛紛後退,默契十足地閉嘴,這兩位“燙手山芋”也十分自覺地轉向慶濂真人和溫莎,行禮致意。


    顧元正惦記著懷清仙君的吩咐,仗著自己這一張老臉臉皮頗厚,搶先一步開口:“慶濂真人,別來無恙。”


    慶濂真人雖然輩分略低了點,但這修真界素來都是憑實力說話,她現在是一派掌門,實力又與顧元正相差無幾,且顧元正先前分明阻攔顧澤之和溫莎兩人,此刻見了他這一張透著虛偽的臉,隻敷衍:“挺好。”


    顧家那位老祖宗也不太願意說話,所以顧元正竟是對這樣的慶濂真人生出了幾分別樣的親切感,態度更為熱絡:“在下此番前來,正是為了孫兒的終身大事……慶濂真人,你徒兒與我孫兒兩情相悅,正是這修真界罕見的天成佳偶,不如早日把兩個晚輩的事情定下來?”


    “巧了!”旁邊的女修聞言,亮明身份,“在下風滄,奉魔尊之命前來。我們魔尊也想求娶溫莎溫姑娘。”


    雖然如今修真界已經風平浪靜許久,與魔修也沒有發生什麽大規模的衝突,但堂而皇之地來求娶正道門派掌門弟子,也太過了些。


    慶濂真人看了一眼小徒弟,卻見溫莎也是一臉茫然:“……魔尊,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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