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意優雅地轉過頭,並不驚訝地笑道:“單先生。”


    以單邪表麵上對她的寵溺無度,親自來接她回去,實在算不上什麽事兒。


    單邪目光落到沈佳嘉腦袋靠著的鍾意肩膀上,眯起雙眸,緩慢出聲,“過來。”


    沈佳嘉被看得後脊一路躥起冷汗與涼意,不等鍾意動作,就立即主動站直並鬆開她的手。簡直像剛探出腦袋試圖跑出去逍遙的老鼠,抬眼就瞧見了虎視眈眈的大貓。


    鍾意心底譏笑,腳下卻輕快地奔向單邪,幾乎帶點占用欲的小動作緊挽單邪的胳膊,“單先生,你別看她……”故作不滿,又留有繞著彎兒的撓人尾音。


    “瘦了。”單邪目光早已落到她臉上,對她的嬌嗔沒表現出喜怒,長指捏捏她臉頰的肉,語氣嫌棄,“他們沒給你飯吃?”


    路邊,齊蕭上前兩步給他們打開車門,無聲站到一邊。


    一縷油煙帶著地溝油與麵粉腸的香味飄過來,鍾意忍不住回頭,一眼瞄準了她剛來節目組時見到的烤腸攤。破舊卻幹淨的烤攤前站著的小孩兒,被煙熏得汗如雨下,也不妨礙他盯著阿姨手裏翻滾撒著辣椒麵的烤腸望眼欲穿。


    單邪順著她的視線尋去,目光好像穿過時空落到了遠方,沒有焦距。片刻後,他淡淡的話裏隱藏著點細究才能探清的懷念,“想吃就買。”


    鍾意茫然地“啊”了聲,自己看一眼便收回目光,是他杵在這裏站半天她不好叫他走,不知道這人是怎麽得出“她想吃”的結論的。


    不等她做出回應,大魔王就擅作主張地買了兩根烤腸到她麵前,“強買強賣”地塞給她一根。


    好吧,其實自己也挺想吃的,鍾意聞著勾人味蕾的香味想。


    兩分鍾後,前頭司機和助理齊蕭聞著填滿車廂的辣椒粉和地溝油香味,整個就是懷疑人生。


    鍾意這根已經吃完,單邪陰鬱的目光如刀似的地戳在那根倒黴的麵粉腸上。她強忍著矜持才沒意猶未盡地去舔嘴角,用紙巾擦了嘴,不懂大魔王又在發什麽神經病。


    垃圾食品真的很美味啊!


    下一刻,單邪突然轉過來將手裏的腸塞到她嘴裏,眼裏嘴裏都十分嫌棄,“既然喜歡,就多吃點。”


    鍾意:“……”有病?


    不喜歡你買人家幹嘛?


    不過這畫麵倒讓她覺得眼熟——


    同樣是這樣的學校外麵,小攤邊她買了兩根烤腸,其中一根遞給身邊沉默又醜陋的少年。小啞巴默默盯著烤腸一會兒,皺著眉搖頭,那小可憐樣兒,像這輩子都沒吃過。


    當時的她同情心瞬間泛濫,但幹出的事兒實在是混賬。


    她也是像現在的神經病大魔王一樣,將烤腸塞進少年嘴裏,惡劣地笑著威脅,“吃,你要是不吃,我就在這裏喂你吃!”


    嬌縱的女孩兒往周圍掃一圈,揚著驕傲的下巴補上一句,“讓他們都看著我喂你!”


    滿臉疤痕的少年上刑一樣艱難地小口小口地吃,她就在旁邊抱著手臂,笑得眯著眼睛、得意地原地甩尾巴。


    ……這就是一報還一報嗎?


    人心果然就是善變,吃完兩根腸鍾意已經從“意猶未盡”轉變為“這輩子都不再想吃烤腸了”。對於一個經常控製飲食保持身材的胃,兩根腸下肚,又撐又惡心。


    單邪就像當初的她一樣盯著她吃,等她吃完,就拿出手帕捏著她下巴仔仔細細為她擦幹淨油漬。當初她好像沒這麽細心,隻隨意地扔了包紙巾過去。


    鍾意還遊神在回憶裏,唇上猝不及防地一痛,隨後舌l頭伸進來,就像在嚐口裏餘味。


    他剛剛不是在幫她擦,而是在幫他自己擦吧!鍾意漫不經心地想。


    退出去之前,單邪用力吮了下,實在是沒輕沒重,使她疼得直皺眉,遂適時耍小脾氣地咬回去。


    大魔王鬆開她,抵了抵被她咬過的下唇,嗤笑,“難吃。”


    鍾意:“………………”還真在嚐味兒!


    不覺得惡心?


    烤腸這玩意兒,比起草莓啦蛋糕甜點啦,實在是沒人家浪漫。大魔王的腦回路,真是三十六度無死角的變態。


    -完-


    第22章


    ◎坐在對方腿上,整個車廂都逼仄起來。◎


    蕭薔是個高效率經紀人,這邊綜藝剛結束,就給鍾意遞了幾個劇本過來。


    “這幾個劇本是我挑選過,角色比較適合你的,你自己再看看。”


    “嗯。”鍾意坐在大魔王充滿少女心的花園裏,辣手摧花地順手扯了瓣花瓣,低頭對著小圓桌上的手機說:“我先看看,再給薔姐回複。”


    “好。”蕭薔那邊傳過來翻閱紙張的聲音,在掛電話前突然提高聲音,“對了,單井然那本遞過來一個節目,特意讓你好好考慮一下。”


    “單井然?”鍾意眯起眼,輕輕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比起大魔王這種毫不掩飾的大變態,這種小天使一樣的人設,更能讓人一不注意就被咬上一口。


    隻是她實在是想不出自己一個可有可無的小情人,有什麽讓他如此費盡心思的價值,她可不信對方能蠢到覺得自己在大魔王心中的重量能左右他的某些決定。


    紙張翻閱聲停下,蕭薔若有所思,“單井然和單總關係微妙,你和單總又是這種關係……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能大染缸裏掙出一片天地的女人,自然不會蠢得認為單井然就像他表麵那樣乖巧單純。


    指尖蹂l躪,無辜被遷怒的薔薇花瓣被碾碎,花汁染紅了纖細手指,紙巾都擦不幹淨。花園裏叢叢疊疊不同顏色的四季薔薇,不負園丁的日日小心打理,如今外麵秋風卷落葉,而這裏卻繁花似錦如春如夢。


    披著一身雪白的單甜甜追尋著蝴蝶兜頭紮進叢貼地矮薔薇裏,沒一會兒又竄出來,聳肩拉背再渾身一哆嗦,將身上的枯葉花瓣抖落,隨後撐起肉墊輕盈跳到鍾意麵前的小圓桌上,高貴冷豔地俯視著占用它私貓遊樂園的女人。


    鍾意手上用了點力,不太耐煩地將紙團扔進一旁小巧的金屬垃圾箱裏。回頭順毛擼了擼貓腦袋,成功給白毛染了一撮淡紅,她才重新翹起唇,“是什麽綜藝?”


    敏銳發現自己被弄髒的單甜甜,又炸毛跳腳地蹦下地,蹲在一旁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舔毛。


    “又是一個公益性節目。”蕭薔語氣有些微妙,“和公安局合作的節目,大抵是用明星的熱度宣傳公安人員的正能量。”


    “能拿下這樣的節目……一一你可要謹慎考慮,當然從這檔節目分析來看,我也不會反對你的決定。”


    每一個字都在明示單井然這個人不簡單,這種節目光是審批這一關,都不是一般人能拿下的。況且作為單家不受掌權人待見的私生子,就算單邪不苛刻他,大有人為了不得罪大魔王而主動疏遠甚至是為難他。


    鍾意不可能不清楚,正要開口,就聽見躁意滿滿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即單邪陰鬱而不耐的嗓音自她身後響起,“隨我去療養院。”


    她突然敏銳地眉心一動,好像閃過了什麽卻沒抓住。


    從善如流地抓住單邪寬大冰涼的手掌,她關心地詢問:“單先生,怎麽了?”


    單邪看她一眼,怪異地笑了聲,語氣莫名,“聽說那老東西快不行了,咱們去看會兒好戲。”


    鍾意適時緊了緊握著的手,順從地答,“好。”


    下一秒,身體突然騰空——“誒!”


    大魔王不知道又發什麽瘋,一把抱她起來,像抱小孩兒一樣將她腦袋按在他肩上,疾步往外走。


    坐在對方腿上,整個車廂都逼仄起來。他下頜極冷地繃著,用力地箍著她的身體,像是恨不得將她整個人從心口揉進他的身體裏,鍾意被莫名其妙地很想抓住這變態的衣領用力搖晃兩下。


    當然,這隻能想想。


    鍾意強迫自己平和下來,乖順地任他蹂l躪。這時,她才發現單邪用力得渾身都在激動地顫栗,難不成他老子出事,就如此興奮?


    按理說她此時應該說些什麽,可腦子裏一片空白,安慰的話一句也翻騰不出,自作主張地轉動著一個問題——在單家那錯綜複雜的豪門恩怨裏,他到底經曆了什麽。


    上次療養院大魔王與老單總的微妙對話,就足夠讓人腦補十萬字劇情跌宕起伏的懸疑劇。


    “我……後悔,當初沒有,弄死你。”這是上次癱在輪椅上的中風男人用盡全力說出的話。


    等鍾意從這個無解的問題裏強行鑽出來,她已經莫名地抱住了大魔王的腦袋,像擼單甜甜一樣順毛擼他腦後的頭發。


    “……”


    沉默片刻,沒有等到大魔王的脾氣爆發,卻等到他猝不及防的埋l胸。


    鍾意:“……”就是很想剁了倆多事的爪子。


    單邪隻是靜靜地埋頭在她身前,什麽也沒做,漸漸鍾意奇妙地發現對方竟然平靜了下來。


    就好像暴躁的大魔王,也有了一個使他安定的港灣。


    車停下來,單邪的助理李然打開車門,目不斜視撞見車裏的畫麵,立馬低下頭,“單總,到了。”


    下車開車門也要敲!


    單邪“嗯”了聲,平靜地抬起頭,拍拍鍾意的腰,恢複了慣有的矜貴懶散,“還不下去?”


    鍾意:“……”今天不想說話了。


    她正要動,卻被剛剛的手掌按住,就這目前的姿勢將她抱著下車後,才放她下地,遂徑直往療養院裏麵走。


    連貫流暢的動作,帶起一縷微風,以及風中那人耳尖可疑的紅。


    鍾意連連挑眉,不動聲色地跟上去握住對方的手指,幾乎是同時,單邪便反握回來,骨節分明的長指摩挲著她沾染了花瓣汁液的指尖。


    相比上次來時的景色宜人,這一次的療養院裏外都落葉滿地,光禿禿的樹丫上也沒了鳥兒的爭吵,一片寂靜蕭瑟。


    單邪揮退療養院接待的人,一路帶風地穿過老單總的院子。剛到臥室門口,死氣沉沉的氣憤便撲麵而來,窗外落葉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不由讓鍾意懷疑是不是人已經去了。


    “哥!”坐在床邊的單井然第一時間發現他們的到來,當即抓住老單總的手,開心道:“爸,你看,哥哥來看你了。”


    單邪拉著鍾意大馬金刀地做到沙發上,目光敷衍地掃過去,嗤笑,“我就來看看人死了沒有?”


    單井然仿佛沒聽見其中的嘲諷和幸災樂禍,“善解人意”地向他們解釋,“醫生說情況已經穩定了,隻是……”


    略遲疑,他接上說:“以後清醒的時候可能比較少,認不出人,也說不出話了。”


    此時,床上的中年男子轉過頭,如同遲暮老人一樣渾濁渙散的目光慢慢尋向單邪,張大嘴似乎急切地想說話,“啊……啊……啊嗬!”


    單井然立即將注意力轉到了床上的父親身上,好似十分在意這個父親。他緊握著對方幹枯的手,垂眼細聲細語地輕哄安慰,“爸,你別著急,想說什麽?你慢慢說。”


    幹癟的臉頰胸口與瘦骨嶙峋的肩膀手臂組合在一起,躺在高檔療養院的床上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慘不忍睹。很難想象,不到半年的時間,能將一個男人衰敗成這樣。


    有那麽一瞬間,鍾意注意到單邪的目光複雜成一團理不清的黑色情緒,雙頰緊繃,隨後很快又放鬆下來。


    老單總仍舊看著單邪,因為焦急,不滿紅血絲的眼球都險些要瞪出來,“啊……啊!啊……現——”


    囫圇半天,隻有口水跟著一個字也含不清的嘴角淌下。


    單井然及時用手帕擦幹淨,保留了這位年輕時叱吒風雲老霸總的最後一絲體麵。


    單邪冷漠地注視著這父慈子孝的一幕,片刻後起身斜了眼床上的男人,譏諷地開口,“既然沒死,以後沒事兒就別叫我過來了。”


    話落,他牽上鍾意往門口走去。


    從始至終,鍾意就像個工具人一樣,乖巧柔順地被她帶來帶去。


    單井然著急地喊道:“哥!”


    鍾意不經意回頭,卻微妙地發現床上那位人不人、鬼不鬼的父親被小兒子緊握的手似乎在細微顫抖,渾濁目光仍舊死死地釘在即將離開的單邪身上,執著得能將人後背盯出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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