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晌午,一行人抵達守龍關主城,出乎意料,麵朝京城方向的北城門敞開著,百姓們進進出出,隻守城衛的數量有些多。


    陳武麵上詫異,不是說百姓叛亂嗎,合著隻是把南城門關了,百姓們一切如常?


    站在城牆上眺望的一位將領發現一行人,急匆匆來到馬車前,躬身:“微臣參見皇上。”


    能讓陳武當車夫的就隻有那位了。


    陳武疑惑問道:“封將軍,這是怎麽回事?”


    封行也是李霄近身班子的一員,作為此次出征的副將,他出現在這裏,大軍應是進城了。


    “情況有些複雜,一語說不清,我是收到朱大人傳信特地在這裏等候。”封行道:“吳賊已經率領大軍入關了,時間緊迫,先隨我入城,邊走邊說吧。”


    主街上人流密集,一行人舍棄車馬,從北門徒步前往南門。


    主城裏比鎮子上的景象有過之而無不及,滿目素白。


    百姓們的神情更是詭異,有人哭哭啼啼,悲痛欲絕,有人暢快大笑,狀若癲狂。


    先前擔心惹人注意,橫生枝節,他們心有疑惑不好探究,麵對封行就沒有顧忌了。


    郭弘樂問道:“封將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民風有點奇怪呀。


    封行言簡意賅:“他們在為亡者服喪,有人因思念亡者而悲,有人因大仇即將得報而喜。”


    “亡者是誰,家家戶戶都有嗎,仇人是誰,指的是吳賊大軍?”郭弘樂追問。


    封行道:“亡者是前朝的周國公一門以及死去的數萬周家軍,周家軍是從這裏土生土長的百姓中選拔的,街上的百姓多是他們的親眷。”


    喪期已過,所以他們並未嚴格遵從服喪的規矩。


    聞聲,葉靜楓瞳孔驟然一縮,猛地頓住。


    李霄麵上劃過一抹了然之色,抬手攬過她的肩頭。


    那些落馬的官員本身都不幹淨,由此他推測,若這是個局,矛頭並非指向他,他才會想要親自走這一遭,一探究竟。


    在看到鎮子上的情形之後,他便隱隱有了猜測。


    封行繼續道:“仇人就在吳賊的大軍中。”


    *


    南城門外,吳王大軍浩浩蕩蕩前行,魯國公盤膝坐在五駕馬車正中央,老臉如沐春風,隔著半透的紗幔對馬背上的吳王道:“今日我們就歇在這裏,讓將士們歇歇腳,吃飽喝足,接下來一鼓作氣,去取那豎子的首級。”


    這一路暢通無阻都是憑借他的勢力,吳王對他施以最高禮節。


    “聽國公爺的。”吳王身子隨著馬匹左右輕微地搖晃,意氣風發。


    此前,他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能夠取代李家成為天下之主,虧得他兒子救人救得好。


    臨近主城城門,吳王抬起一隻手遮蔽刺目的陽光,仰起頭看向高聳的城樓,開口道:“好像不太對勁。”


    魯國公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城樓上懸著一條條白綾隨風擺動,噙著一副穩操勝券的口吻:“這是在迎接我們。”


    白旗視為降。


    交談間,城門敞開,湧出一行人,他接著道:“瞧,門都開了。”


    “那些是什麽人?”吳王問道。


    隻見出城的士兵縞素,手上擒著什麽人,距離太遠,看不清麵容。


    魯國公咧唇:“應該是李家的狗,拿他們祭旗,剛剛好。”


    話音未落,自城牆上射出數千隻箭矢落在隊伍最前方,形成一道箭障。


    這是警告。


    吳王眸光一凜,抬起一隻手臂,大軍隨之停下,他蹙眉下令:“去看看怎麽回事。”


    須臾,一名斥候來到他麵前,目光閃爍,劃過魯國公的麵容:“對方要見國公爺。”


    魯國公勾唇,這是他的人在幫他樹立威望,他道:“我先去見一麵。”


    前方的士兵退至兩側,讓出一條通路,魯國公駕馬前行,威風凜凜。


    斥候這才上前對吳王低語了幾句,吳王麵上一驚,甩開韁繩緊跟上去。


    “國公爺!”


    “父親!”


    “祖父!”


    “嗚嗚嗚……救命啊!”


    “……”


    魯國公走到近處才發現,跪伏在地,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些人不是李霄手底下的兵將,而是他的夫人和一眾嫡子嫡孫。


    怎麽會,他們不是早就逃出京城,被汝陽侯送到安全的地方安置妥當了嗎?


    他跳下馬車走上前,仰頭看向站在城牆上的汝陽侯,惱怒道:“這是怎麽回事,還不快把人放了!”


    汝陽侯攤開雙臂:“國公爺知道這是哪裏嗎?”


    不就是守龍關嗎?魯國公不知他想聽什麽。


    汝陽侯自問自答:“這裏曾是周國公的封地,周家軍十萬將士們的故土,國公爺仔細聽,他們的亡魂都在為國公爺的到來而歡呼。”


    魯國公目光一凝,梗著一口氣問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國公爺貴人多忘事,就讓本侯幫國公爺回憶一下。”汝陽侯目光漸冷:“七年前,西羅國君病重,多位皇子奪嫡,國公爺勾結魏王與西羅大皇子合謀,將周世子並周家軍十萬兵將的性命送給西羅大皇子作為爭權的籌碼,如此一來,國公爺便可以除去周國公滿門,魏王得以攻入京城登基為帝。”


    真相居然是這樣,話音傳開,城外的兵將嘩然一片,城內的百姓悲憤交加,破口大罵,


    “快讓那狗賊嚐命!”


    城門左側的城樓裏,葉靜楓眼眶濕潤,周家可以為守護國君,為守護大商而死,以這種方式而死,太冤了。


    “你這是無中生有!”魯國公看向汝陽侯身側的驃騎將軍崔:“崔將軍,還不快把他拿下!”


    驃騎將軍才是他拿下守龍關的棋子。


    這件事事前可沒說,聞言,封行從一旁的士兵手中接過一把弓箭,拉滿弓弦,將箭頭對準驃騎將軍。


    驃騎將軍在周家的卷宗上,李霄私下裏交給他的另外一個任務便是提防驃騎將軍叛變。


    驃騎將軍眼含痛色,看向魯國公:“當年你為栽贓陷害周國公,殘害數位與周國公交好的官員,周國公獲悉世子之事自知無力回天,為防連累我與其他幾位官員,讓我們編排些莫須有的罪名指認周家。


    這些年我們配合你不過是想以牙還牙,讓你嚐嚐被先皇猜忌的滋味,我根本不怕你將真相公之於眾,相反,我一直都在盼著有朝一日能為周家滿門乃至整個周家軍洗清冤屈!”


    當年指認周家謀反的官員分了三部分,一部分是得魯國公授意蓄意栽贓,一部分為求自保不得已而為之,餘下的是經周國公主動勸說,他屬於後者中的一員。


    周家傾覆後,他與其他幾位官員明麵上對魯國公馬首是瞻,致使明嘉帝將對周國公的猜忌轉移到魯國公身上,這才逼得他去勾結魏王起事,先下手為強。


    魯國公自以為能夠以此事做為把柄,將當年參與此案的官員綁在一條船上,其實不然。


    當沈劫找上他說出謀劃時,他毫不猶豫地接納了。


    這便是周家卷宗涉及諸多官員的隱情,李霄與葉靜楓心中的謎團由此解開。


    封行默默收弓。


    “諸殺國賊,告慰英靈!”城內百姓振臂高呼。


    “殺!”汝陽侯一聲令下,魯家眾人同時被斬首,頭顱滾落,脖頸鮮血噴湧。


    魯國公目眥欲裂,公主鸞駕上的葉靜婷失聲驚呼。


    驃騎將軍看向吳王,嗓音洪亮:“吳賊,你口口聲聲指責李家謀朝篡位,卻與致使葉氏傾覆的元凶聯手,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一丘之貉。”


    以葉氏的名頭起事才能得到前朝舊臣和世家的支持,經此一遭,魯國公人人喊打,再無立足之地。


    吳王當機立斷,左手抓著韁繩,雙腿夾緊馬腹,右手握著青龍偃月刀,在奔馳中一刀斬下魯國公的首級。


    “啊——外公——”葉靜婷眼淚如注。


    父族俱滅,母族是她唯一的依靠,如今這唯一的依靠也沒有了。


    她想上前,可看著那一具具身首異處的屍體,她望而卻步。


    吳王噙著嗜血的笑容安撫葉靜婷:“殿下莫怕,臣已經親手為殿下報了家仇。”


    他這一刀斬去國賊,將自己與其撇清關係,挽回正義之師的大旗。


    葉靜婷滿眼驚懼,花容失色。


    相比報仇,她更想讓外公一家活著。


    吳王高舉染血的青龍偃月刀:“本王在此允諾,待本王登基為帝,將會立瑞陽長公主為後,延續葉氏血脈!”


    他正值壯年,四肢健全,自是不會如獨臂明王那般直接傳位給子嗣。


    葉靜婷瞪大雙眼,吳王的年紀都能當她爹了,有妻有子,可想而知她這個後位不過是虛設。


    吳王轉身麵向追隨魯國公而來的兵將:“本王向你們保證,隻要你們願意追隨本王,本王會為你們加官晉爵。”


    先後兩句話,他穩住了魯國公為他帶來的助力。


    隨後,他目光轉向城牆之上:“本王十分賞識崔將軍的將帥之才,若崔將軍願意為本王效力,本王願予以國公之位作為回報。”


    “啪啪啪——”李霄攜葉靜楓置於人前,拍手為吳王鼓掌,他道:“吳王今日之舉令朕刮目相看,臉皮之厚不亞於朕腳下的城牆,為了當皇帝拋棄發妻,以不惑之年迎娶晚輩,也不知是延續葉氏血脈,還是想讓葉氏無後,一刀斬了盟友,轉眼再尋更多的盟友。


    你當初許諾給魯國公的是什麽?朕猜測,是接任你的藩王之位,那時候,他一定沒想到,他傾其所有為你鋪路,到頭來,不僅沒能得到王位,反倒成為你的刀下亡魂。”


    吳王費了這麽大一番功夫,被李霄幾句話揭了個底朝天,這種過河拆橋的君主誰敢追隨。


    這種時候軍心不穩是大忌。


    吳王轉而搬出檄文:“你謀害葉氏血脈,獨斷專行,排除異己,無妻無子,何以為君,本王要為葉氏,為大商的江山社稷將你伏誅。”


    “吳王莫不是忘了,那檄文是出自誰的手筆。”李霄勾唇:“國賊的話豈能取信。”


    吳王微微一怔看向葉靜婷,眼含威脅之意。


    在場數十萬人,大概隻有葉靜婷會為魯家上下的死而心悸,她又驚又怕,為求自保,指著葉靜楓:“是她,是她推我入湖。”


    得到葉靜婷的證實,吳王看向李霄略帶挑釁之意,隻要葉靜婷可以證實,出自誰手又何妨。


    葉靜楓出言:“別說我沒做過,就是我做過,與皇上何幹。”


    她舉起一枚剔透無暇的白玉印璽:“葉靜婷,你看看這是什麽?”


    “葉靜楓的公主印!”葉靜婷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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