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抬頭看他了,薑容於是再接再厲,“冬知在妹妹家待一個月,等一個月後,爹爹就好了。”


    “爹爹就不疼了嗎?”冬知摸摸薑容的眉,他知道薑容疼的時候會蹙著眉,他不喜歡薑容疼。


    “嗯。”薑容紅著眼睛說假話,冬知仰著小腦袋,想了想同意了,“那爹爹要去接我哦。”


    “嗯!”


    拍了拍薑容的手,示意薑容把他放下,冬知知道薑容不是不要他,心裏就不怕了。


    昨日薑容沒有收拾冬知的東西,本來想著今日給他送去,他冬知自己又回來了。他找出自己的小衣裳,學著薑容的模樣包了起來,他包不結實,於是讓薑容幫忙,又自己背到了背上,回頭看薑容一眼。


    “爹爹一定要去接我哦!”


    “嗯……”薑容強忍著不讓聲音就此哽咽,冬知見他答應,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故作成熟的和薑容揮揮手,小步子一邁一邁,自己走去了方氏家。


    看著小小的身影拐了個彎徹底看不見,薑容捂住臉崩潰的哭。


    他有一個那麽好那麽聽話的寶寶,卻沒有陪著他的命。


    一晃十日過去了,薑容身體已經虛弱得下不來床,昨日咳了一口血,讓他愣怔了許久,第一次有這樣直白的感受,自己是真的時日無多,往後的日子恐怕要掰著指頭數,卻不知還能與冬知見幾麵。


    渾渾噩噩不知白天黑夜,直到一陣小聲的敲門聲響起,薑容稍微清醒了些,感覺到腹部的痙攣,薑容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很多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一睜眼天色才微微亮,薑容扶著牆慢慢挪著步子,終於走到了門口。


    他以為這次還是方氏放心不下他,所以開了門,可開門後卻沒見人影,直到被人扯了扯衣角,薑容低頭一看,才見冬知滿臉是淚站在那兒。


    “爹爹為什麽回來了不去接冬知?”


    嘴裏猛地湧上一口腥甜,薑容努力壓下,狠了狠心推門,話卻始終說不出口。


    他想說爹爹不要你了,可怎麽忍心啊,於是隻好痛苦地閉了閉眼,在冬知茫然的神色中,關上了門。


    “爹爹生病了,怕過了病氣給冬知,等爹爹病好了,就,就去接你。”


    帕子上沾滿了血,薑容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聽了聽門外沒有聲音,薑容透過門縫往外看。冬知一動不動站在門前,本來就不胖的小臉這幾天更是瘦的沒了肉,神情依舊茫然,大大的眼睛全是懵懂不解。


    “爹爹不要冬知了嗎?”他又小心翼翼敲了敲門,整張小臉貼在門上,想聽聽薑容有沒有說話。


    薑容沒有說話,他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挪到了窗前,透過紗窗眼睛一直看著窗外的冬知。


    “是不是冬知讓爹爹不高興了?”冬知又問。


    還是沒有回應,冬知低著腦袋坐到了地上,小手抱著膝蓋,他想等等,等爹爹出來再跟爹爹說。


    昨夜烏雲密布,夜空沒有半點光亮,早晨天氣也不怎麽好,夏季總是陰雨連綿,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天邊炸開一聲驚雷,把門裏門外二人都嚇了一跳。


    冬知最怕打雷,薑容趕緊去看冬知,見他還是蜷縮著身子倚在門前,怕極了也不走。


    又是一聲,冬知吧嗒吧嗒掉起了金豆豆,小嘴一癟,看著緊閉的房門。


    他不懂,他還太小了,隻以為爹爹不要自己了,所以他害怕,害怕薑容再也不理他。


    他的性子總歸隨了薑容幾分,倔強又不服輸,雷聲再令他害怕他也不走,就要把薑容等出來。


    雷雨與狂風接踵而來,傾盆的大雨密密麻麻砸下來,薑容再也忍不了,猛地打開門把冬知抱了進來。


    已經沒有太多了的力氣,薑容抱來冬知就癱倒在地,冬知相信他是生病了,對於自己爹爹把他關在門外也不生氣,小小的手摸上薑容的額頭,“爹爹生病了。”


    薑容讓他自己找件厚一點的衣裳穿,冬知第一次沒聽他的話,費力想把薑容扶起來,意識到他扶不起來薑容,冬知又拿了枕頭被子把薑容安置好,自己坐在了枕頭邊上,讓薑容靠在他小小的懷裏,笨拙地安慰,“爹爹不疼,爹爹會好……”


    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積了什麽福才會有冬知這個孩子,薑容覺得一輩子活得值了。


    哪怕遇人不淑,這一生遭受諸多劫難,可冬知一個人就將他救贖了,他隻盼能多陪冬知幾天。


    方氏一直在遠處看著,看到薑容把冬知抱了進去就走了。


    父母與子女的緣分都是注定的,冬知注定隻做他薑容一個人的孩子。


    他想給冬知回應,卻隻能任由身體漸漸沒了意識。


    牽掛他的人很多,柳苑最近也解決了很多年前的事,扶風樓的老鴇死了,柳苑就把樓裏的公子小姐都放了,一個人來找薑容。


    再醒時身上終於不冷了,薑容窩在被子裏,冬知把自己塞在他懷裏,柳苑在一旁燒著柴火,烘一烘屋子裏的濕氣。


    他已經從方氏嘴裏知道了薑容的所有事,感到悲哀的同時,免不得有幾分怨天尤人。


    傅冰墨和薑容,都沒有好結果。男人啊,根本就是沾不得。


    “柳叔叔?”一醒來見到他,薑容還以為在做夢,柳苑遞給他一碗水,薑容接過,“你怎麽會來這兒?”


    “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向你爹爹一樣,瞞我一輩子?”


    “我……”薑容想說不是的,卻感到喉間一癢,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來。


    “阿容!”柳苑臉色驟變,感覺扶著薑容把血全吐出來,又幫他漱了漱口,冬知嚇得一動不動,回過神來薑容笑了下,“冬知別怕,爹爹生病了才會這樣,等病好了就不會了。”


    經過一番大動作,薑容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血色,嘴唇染了血,整個人看起來倒是精神了些,然而這隻是假象,他都知道,冬知卻是不知道的,薑容說什麽他都是信的,他點著小腦袋,“那爹爹要快點好起來。”


    “嗯。”把冬知牢牢摟在懷裏,薑容才看向柳苑,柳苑臉色很不好,他用帕子沾了點溫水擦了擦薑容的嘴角,“有沒有再找大夫看過?


    “宮裏太醫看了。”章太醫已經把實際情況跟他說了,病入膏肓,藥石無醫,這也是他急於離宮的一個原因。


    柳苑沒再說什麽,隻把之前給薑容診脈的大夫又找了來,那大夫一看也是搖搖頭,不再說什麽話。


    自那以後,柳苑就什麽也不與他說了,隻每日照顧他,也漸漸與冬知熟悉起來。


    “柳叔叔,我若是……你就把冬知交給方姐姐吧。”他知道柳苑還有很多事要做,因而沒打算讓柳苑幫忙照顧。


    “倒時再說吧。”柳苑煮了粥,讓薑容喝,薑容一口也喝不下,枕在枕頭上搖了搖頭。


    天色已經暗了,冬知打了個哈欠明顯是倦了,薑容招了招手,冬知邁著小步子走了過來。


    “冬知今晚自己睡好不好?”


    “那爹爹呢?”


    “爹爹也自己睡。”他怕自己一睡不醒,會給冬知留下陰影。


    冬知向來聽他的話,這次也是,到了睡覺的時間,自己爬上小床就睡了。


    “柳叔叔也早點休息吧。”房間太小,柳苑就隨便找了幾塊木板拚了起來,又買了棉墊來鋪上。


    “我待會兒,你先睡。”


    身上沒有多少力氣,薑容說完話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柳苑是睡不著的,他坐在窗邊喝著茶水,隻能垂眸歎息。


    第二日晨起薑容又吐出血來,止也止不住,讓柳苑和冬知都很害怕,薑容看到他們緊張的模樣,自己反而不怕了。


    “沒事,就幾口血而已,我喝點水就補回來了。”


    冬知聽到這話趕緊給他倒水,小心捧過來給他喝。


    一連數日都是這種情況,薑容吃不下東西變得越來越瘦,臉色蠟黃,看著就是久病模樣。


    人對於自己的死亡大抵是有預感的,尤其在呼吸都能感覺到疼痛的時候。薑容這時才感覺到害怕,他還有很多遺憾,冬知也罷,柳苑也罷,這世間所有在意他的,他在意的。


    遺憾很多,他後悔有些話沒有早早說。


    這一生,他自己扮演了很多角色,爹爹,朋友,主子……每一個他都不夠好,過於在意那個人帶給他的苦痛,反而忽略了這世間的美好。


    若是可以重來一次就好了,他一定不再留這麽多的遺憾。


    他想告訴沈以珩,十年未見,自己其實很想他;想告訴佳音,自己從沒將她當做下人,而是把她當成可以傾訴的朋友;想告訴梁秋怡,他很感激在那種情況下她願意與他成為朋友……他有太多太多真心實意的話沒有說出口,他任由情緒控製住了自己,一點一點變成了一個陰沉的,不討喜的人。


    ——


    薑容離宮,卻不聯係他,沈以珩徹底死心。他明白昔日的好友,他在意的弟弟,已經變了個人,變成他不認識的模樣,而且不願與他再有糾葛,沈以珩隻能帶著落寞回邊境。


    越往邊上走繁華落幕,街上空蕩寂寥,幾乎是與京城完全相反的景象。


    路過邊境唯一的一抹歌舞升平時,沈以珩住了腳。


    “今日這樓裏,似乎格外熱鬧。”


    “回世子殿下,屬下聽說,好像是從京城來了個唱戲的,唱的婉轉悠長,嗓音一絕,這才吸引了無數人來。”


    “京城……”沈以珩遠遠看著那裏的熱鬧,或許是剛從京城回來,沈以珩在這一刻是想過去的,他於是下了馬車,“過去瞧瞧。”


    走進便聽到了讓無數人趨之若鶩的嗓音,沈以珩心想確實好聽,可他總覺得有幾分熟悉,於是仔細看著台上那人。


    厚厚的脂粉遮蓋了原本的臉,沈以珩卻還是覺得熟悉,他拚命想著到底在哪裏見過。


    一曲終了,台上那人離開,沈以珩見狀便追了上去。


    在門口猶豫了會兒,最終沈以珩還是敲響了那道門。


    傅冰墨此時剛卸了妝,披散著長發過去開門。


    門外站這個陌生男人,“請問……”


    ——


    又十日過去,薑容已經病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整日整日的睡,柳苑怕他一睡不醒,視線時刻不敢離開。


    渾身都好疼,薑容渾渾噩噩的想,動一下手指都是讓他難以忍受的疼。他不知道這種疼是從哪裏開始的,隻知道很難受,還不如幹脆死了。


    看著窗外的陽光,薑容身上卻越來越冷,他喊了柳苑來,說冷,想生柴火取暖,柳苑看向他的目光帶著悲戚,抱起冬知暫時交給了方氏。


    “我看阿容好像不太好,冬知先麻煩你照料一日。”


    “好……”方氏心裏咯噔一下,接過冬知時,手指都在發著抖。


    按照薑容的意思生了柴火,屋子裏其實不冷,柳苑穿了件薄衫,幾乎都被汗水浸濕了,薑容整個人縮成一團,他感覺身體從內向外散著寒氣,被子裏都是冰涼的。


    “柳叔叔,我是不是……快死了?”他睜著空洞的眼看著房梁頂,對柳苑說道。


    “阿容希望冬知以後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柳苑避開這個話題,坐在薑容床邊上,攥著薑容的手。


    “冬知啊”薑容好像真的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半晌他笑了下,身上的疼卻讓他不怎麽能笑出來,“冬知隻要平安快樂就好。”


    隻要平安快樂,薑容別無他求,也不敢求。


    “嗯。”柳苑就這樣靜靜陪著他,薑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柳苑手心裏,心裏突然湧上很多很多話,他有太多的遺憾。


    “我不該愛上他。”這是他最大的醒悟,“不該讓他毀了我的一生。”


    “柳叔叔……”


    “我在。”柳苑慢慢擦著他眼裏流出的淚,薑容淚眼婆娑地看他,“我好累,好苦啊……”


    他憶起這一生,好像隻剩下苦了。


    被冷落,被嘲諷,被打罵,他每日在恐懼躲避中度過的日子,以及涼城的一切,幾乎都成了他的陰影。曾經的那個陸乾珺對他的好,也漸漸被仇恨覆蓋,再也記不起半分的甜。


    “睡吧,睡著就不苦了。”與其這樣痛苦的活,不如放手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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