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陸瑾從未見過這樣的陸乾珺,他覺得可笑,又不免感到可悲。


    他以為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父親,也有這樣一日。


    陸乾珺嗬笑一聲,眼底有些發紅,“是你就更不能進去了,你沒有資格!”


    二人就這樣對峙著,陸乾珺站了很久身形開始不穩,陸瑾幹脆讓人搬了椅子來,環抱住雙手看著陸乾珺,“坐。”


    椅子被放下,陸乾珺隻是右手扶住了椅背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身上開始冒出冷汗,陸乾珺眼前恍惚,突然一聲慘叫從院子裏傳來,陸瑾和陸乾珺心裏咯噔一下,驟然發緊,再也沒了對峙的心情,紛紛往產房的方向衝。


    “再用點力!孩子要被憋死了!”產婆急得不行,她富有技巧地推著薑容的肚子,雙兒產道太窄了,根本不適合生孩子。


    陸瑾顧忌著什麽隻能在門口急得打轉,陸乾珺可沒顧忌,他脫了外衣就直接推開了產房的門,讓陸瑾連攔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容兒,容兒!”突然衝進來的男人把產婆嚇了一跳,她又不能分心,陸乾珺衝到薑容麵前,才終於撐不住地跪了下去,看著薑容蒼白的臉,陸乾珺心疼的不得了,抓著薑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再撐一會兒,容兒,再撐一會兒就結束了……”


    薑容腦子裏也很亂,他疼得分不清白天黑夜,隻覺得怎麽這麽久孩子還沒出來,現在看到陸乾珺還以為在做夢,畢竟在他的認知裏,陸乾珺現在應該在長安。


    “唔……”又是一陣宮縮,薑容緊緊抓著身下的床單,嘴裏被產婆塞的木棍都咬出了牙印,陸乾珺見狀把自己胳膊伸到了薑容麵前,“別咬棍子了,咬我。”


    疼得迷糊了,薑容也不管什麽,一口咬住陸乾珺的手臂,血腥味也嚐不出來。


    陸乾珺在一旁安慰著,產婆慢慢引導,過了四五個時辰,一直到深夜,薑容才平安產下一子。


    生產完薑容累得直接睡了過去,陸乾珺接過產婆手裏的帕子擦拭著薑容的下身,他踉踉蹌蹌站起來,左腿已經完全沒了力氣,隻能用一隻腿支撐著身體,產婆看他一顆心撲在薑容身上,大抵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看他沒有要看孩子的意思,產婆把孩子交給了在門口等著的陸瑾。第一次抱孩子,陸瑾隻是笨拙地把孩子舉在手裏,心裏卻有些感動。


    他也是這樣出生的,從這麽小,慢慢長大。


    朝屋內看了一眼,陸瑾歎了口氣沒去把陸乾珺趕出來,隻是把孩子抱走了,又吩咐下人準備了些溫補的吃食。


    屋內薑容睡得正沉,陸乾珺將他全身擦過一遍,就把薑容抱到了新鋪好的床上,摸了摸薑容溫熱的臉,陸乾珺輕輕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容兒,謝謝你……”


    夜色深沉,陸乾珺的心放鬆下來,也終於沉沉睡去。


    睡著後又是噩夢,這次的噩夢比以往更加清晰,他就像是身處現實,薑容死在他麵前。


    簡陋的木屋透著風,屋外陰雨連綿,雨聲滴答落在窗台,沉悶的天氣讓人喘不過氣來。


    三歲的冬知不知道死亡是什麽,被薑容拜托方氏抱走了,薑容不想給冬知心裏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


    裏間隻有一張簡陋的床,薑容躺在床上,他瘦的厲害,悶熱的夏季身上蓋了厚厚的被子,伸出被子外的手,隻剩一層皮包骨。


    臉頰深深凹陷下去,臉色青灰,氣若遊絲,一片將死之態。


    身上好疼,呼吸都好像有針在紮,薑容殘破的聲音像是年久失修的舊風箱。


    屋裏除了他還有柳苑在,薑容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急促的喘息,柳苑就來到了他身旁。


    久病的人瘦弱的身子縮成一團,柳苑單薄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濕,薑容卻念叨著冷。


    他神情早已恍惚不清醒,卻知道自己大概要死了。他問著柳苑,卻聽不清柳苑所回的話,隻一雙空洞的眼裏不斷流著眼淚。


    陸乾珺看見了他流淚的眼,看清了他眼裏的不甘和痛苦。


    他聽見薑容哽咽著說不該愛上他,愛上他成為了薑容此生所有痛苦的開始。原本無憂無慮的小公子,被他一次次傷害,再也不複從前的風華。


    薑容是怨恨的,他一輩子被毀了,大好的年華像傍晚窗外的炊煙一樣消散,他恨,怎能不恨恨。


    薑容抱著柳苑的手,無望地說自己這一世好苦,陸乾珺這麽看著,想上前將人摟住,卻隻能從薑容身體上穿過,他根本給不了這個可憐的人一絲一毫的溫暖。


    他想告訴薑容他悔了,他後悔這樣傷害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人,他那時不知道薑容死後他會有多痛苦,不知道一個相依相伴的人突然離開,究竟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適應。


    他是沒有適應的,跨越了兩輩子,他也沒有適應,他依舊貪戀著曾經嚐過的甜,貪戀著薑容偷笑著落在他臉頰上的輕吻。他求了半輩子換回一次重生的機會,薑容再也沒有對他那樣笑過。


    死亡之所以讓人恐懼,是因為人們阻止不了。陸乾珺知道他身處夢裏,可薑容在他麵前無助地吐著血,鮮紅的顏色浸濕了薑容整個胸口,像是要把全身的血都吐盡,陸乾珺看得毛骨悚然,他一生經曆過各種各樣的死亡,沒有哪一次讓他這般懼怕。


    薑容整張臉慘白如紙,嘴唇上的鮮血像是為他抹上了一層唇脂,是瀕死之時留下的唯一一抹豔色。


    呼吸間也帶著血腥氣,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慢慢風幹成淚痕,薑容驀地瞪大了雙眼,明明是一場可以預見的死亡,在場的人卻都那樣難以接受。柳苑緊緊抱著他,想把他冰涼的身子暖熱,薑容卻瑟縮著身子,笑著笑著閉上了眼睛。


    下身湧出刺目的紅,陸乾珺難以接受地大聲喊叫著,他拚命喚著薑容的名字,求薑容不要死,可這是死亡,他阻止不了。


    下身一縮一縮的疼痛讓薑容絕望,他求救無果,掐住了下腹的皮肉,睜著眼死死瞪著,陸乾珺崩潰地說不要,他不想再經曆一次薑容離開他的痛苦,可他的聲音隻有自己能聽見,聲嘶力竭也阻止不了任何事,薑容還是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


    身體慢慢輕了,連疼痛似乎也開始不再折磨他,薑容嗚咽著抓緊了柳苑的手,他有太多太多遺憾,也有太多眷戀的人,他的冬知才三歲,明明他們之間還有無數個三歲,他卻再也沒有機會陪伴他的孩子長大。


    這一切都是他愛了一輩子的那個人造成的,陸乾珺看著薑容的眼裏迸發出強烈的恨意,殘喘著流著淚說恨他。


    悔恨讓他生不如死,陸乾珺從來都知道薑容恨他,可他第一次知道薑容臨死都在說恨他。


    他遲來的疼惜拯救不了薑容,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再也不會相信他,也不會相信任何人能讓他幸福。


    那雙揪著柳苑衣裳的手漸漸沒了力氣,薑容求柳苑幫他照顧冬知,隻要他的冬知能好好長大,他才能安心的死。


    柳苑答應他了,薑容一下子放鬆下來,塵世間的一切都有了著落,冬知有人照顧,他灑脫地垂下了手。


    “不!不……”麵對這一切,陸乾珺在睡夢中呼喊出聲,他聲音嘶啞,崩潰地泣不成聲。


    高大的男人無助地蜷縮了起來,他被困在夢境中,拚了命的想要醒來。


    北地無人知曉的小村莊裏,陰雨連綿數日,薑容絕望地死在那裏,在那場雨裏喪失了溫度,被匆匆安葬。


    長安城裏喜氣洋洋,十裏紅妝鋪滿了整條街,頭頂的豔陽照耀著百姓一張張歡呼雀躍的臉。


    今日,是他們陛下封後的大喜之日,普天同樂。隻有那座村莊,雨還沒停,又響起喪葬的哀樂。


    ——


    薑容醒了,他身體很好,隻有些產後虛弱,他是被身旁之人睡夢中的喊叫聲吵醒的,睜開眼看著陸乾珺布滿淚痕的臉,薑容一時茫然起來。


    原來陸乾珺真的來了,昨晚不是他的錯覺。


    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薑容垂眸看著睡在身旁的陸乾珺,這人不知做了什麽噩夢,臉色白的嚇人,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想伸手試探下陸乾珺的體溫,手心剛觸上陸乾珺的額頭,就被滾燙的溫度驚到。


    大概夢魘了,薑容心想,他推了推陸乾珺,“別睡了,天亮了。”


    天亮了……陸乾珺聽見了薑容的聲音。


    他沒死,他沒死……陸乾珺心裏隻剩這一個念頭。


    對!這隻是一場夢,他的容兒活得好好的,剛生了他們的孩子,現在就睡在他的身側,他伸手可以觸及的地方。


    陸乾珺猛地睜開了眼,模糊地雙眼看見了薑容,陸乾珺想仰天大笑幾聲,最後隻顫抖地抱緊了薑容,臉埋在薑容頸側,慢慢浸濕了薑容的衣裳。


    劫後餘生讓他宣泄著心裏的恐懼不安,陸乾珺低聲呢喃著,卑微祈求著一絲憐憫,“不要再離開我,求你不要再離開我……”


    和他的失控不同,薑容是理智的,他承認這個可憐的陸乾珺讓他的心裏起了那麽一點波瀾,支配一個人的情緒原來如此簡單。


    “你要拿什麽留住我?”薑容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我拿什麽能夠留住你?”陸乾珺怔怔地看著薑容。


    可怖的夢境太過真實,現在健健康康坐在他身邊的薑容,什麽都不用做就是他最大的救贖,“隻要你願意留在朕身邊,朕什麽都給你。”


    他們注定是要糾纏不休的,陸乾珺想過放手,也勸過自己放手,事實是放手了更加生不如死,他隻能賭一把,賭他身上還有薑容在意的東西。


    “可我什麽都不想要。”薑容淡淡看了他一眼,翻身下床想要換身衣裳。


    他一動,身下墊的東西掉了下來,上麵沾染了血跡,陸乾珺一著急想給他披一件衣裳,卻忘了左腿殘缺,剛一站起就徑直摔在了地上。


    扶著床沿站起,對上薑容看不出喜怒的眉眼,陸乾珺為自己的殘疾而感到窘迫,他一瘸一拐走到薑容麵前,嘴唇變得蒼白,強扯出一個笑來,“你想做什麽,我幫你吧。”


    “不必。”薑容神色平靜地喚來下人,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了陸乾珺一眼,“昨日就當做一場夢,如今夢醒了,陛下也該回去了。”


    說這麽多,薑容還是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糾葛,陸乾珺扶著膝蓋咬牙追了上去,“容兒你是嫌我殘缺嗎?”


    “不。”薑容好心給了他答案,“我隻是不愛你,也不再相信你。”


    “不是嫌我殘缺就好。”陸乾珺朝他笑了下,“總有一日,你會願意重新相信我的。”


    陸乾珺沒再提這個話題,他白天伺候薑容起居,月子期間幫他擦身,夜裏回居所忙碌,沒人知道他忙了些什麽,陸乾珺的存在對薑容沒有造成任何妨礙,薑容也就默許了他留下。


    其實從他默許開始,有些事就注定有了結果。


    十二月的涼城街上十分冷清,有一隊人馬踏雪而來,隨之而來的是一封聖旨。


    剛出生不足一月的孩子被封為太子,端王陸瑾監國有方,被封為攝政王。


    接連兩道冊封聖旨,在整個涼城炸開了鍋,百姓們這才知道他們口中的小公子,竟是當朝皇後。


    一時間頌揚之語在北地各城傳開,人人都知道當朝皇後慈悲仁愛,因為他北地才免於災事。


    長安城的薑府封無可封,陸乾珺知道薑容最在乎的人大概有三個,他們剛出世的皇兒、陸瑾、還有一個是生養他的傅冰墨。


    陸乾珺派人在全國張貼了無數張尋人啟事,終於在距離前世找到傅冰墨的邊境一百公裏外的城池再一次找到了他。


    陸乾珺欣慰地笑了笑,前世所有的遺憾都被彌補了吧,不知道他的容兒還有什麽心願未達成。


    “容兒,現在可以給我一次機會了嗎?”


    薑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連日的操勞讓他滄桑不少,男人長出了胡茬,身上穿著耐髒的棕褐色長袍,脊背微微彎著。他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著,要很努力才能坐下,薑容看著男人的背影。


    他沒辦法欺騙自己,時隔很久,他再一次對這個男人產生了疼惜。


    這句話陸乾珺一天會問很多遍,所以也沒期望薑容會給他回答。


    看了看火爐燒得正旺,陸乾珺像往常一樣端來熱水給薑容擦身。剛擰好了帕子準備開始,陸乾珺的手被薑容抓住了。


    男人茫然地抬頭,卻見薑容長長歎了口氣,眼裏噙著淚,嘴角卻含著笑意,陸乾珺慌忙給薑容擦眼淚,又再一次被握住了手。


    “這一次,別再傷害我了。”他聽著耳邊薑容的聲音,腦海中嗡的一聲,眼前一黑陸乾珺一頭栽進了水盆裏。


    有些狼狽地重新爬了起來,陸乾珺激動地看著薑容,生怕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容,容兒?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薑容沒說話,隻眉眼彎了彎,在陸乾珺臉頰上留下一個吻。


    一個熟悉的吻勝過千言萬語,薑容以前總在他熟睡之時偷偷親他,陸乾珺顫抖著捧住薑容的臉,說什麽都不足以表達他現在的心情,他隻想把眼前這人刻在骨子裏,揉進骨血裏。


    好像就這樣答應了也好,薑容笑著摸了摸陸乾珺眼角的紋路,放鬆了一直緊繃的心。


    試試吧,若是還能相愛,那就彼此愛惜,互相救贖。若是不能相愛,便就好聚好散,兩廂安好。


    總歸他這一次,再也不怕被傷害,被辜負。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有點匆忙,正文沒交代的番外會陸續交代


    這一章寫的也匆忙,明天有時間捉一下蟲。


    容兒和陸狗的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了,兩個人都學會了如何愛人,後麵的故事屬於他們自己。


    番外陸狗的腿會好,不會讓他一直殘疾。陸瑾的身份也會被陸狗知道,等等,我想到多少寫多少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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