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容心理的堤壩已經鬆散,他踉蹌著站起身。


    離鈺的虛影想要扶住他,但虛影終究是虛影,郗容看不見她,她的手也穿他軀體而過,無法觸碰到脆弱的他。


    “我沒事,母親。”他抬起眼看著羽蛇,想要把她的樣子細細刻畫在心中。


    他突然感覺到好累,想就此沉淪其中……


    可外頭還有一個姑娘在等他履行承諾。


    他就算咬著牙,噙著淚,也要站起來。


    頭頂上,羽蛇溫柔的聲音傳來:“阿容,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堅強。”


    堅強……


    他已經夠堅強了……


    過去的那些年裏,他不曾有一天感受到過那名父親給他的溫暖,事到如今,他還要因那人欺瞞自己的母親。


    難道同樣是來這世間一趟,他就不配得到幸福嗎?


    “好。”郗容頷首答應道。


    羽蛇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阿容,你要幸福。”


    聽到幸福二字,他心中揶揄了起來,他的幸福,全然是那短短的十二年裏靠欺騙獲得的。


    現在,也沒了。


    他什麽都沒了。


    可他嘴上還是回道:“我會的。”那些遺憾就讓他一個人承受就好,不必再拉一人。


    羽蛇欣慰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走了。”


    “嗯,快走吧。”


    這個道別沉重,兩個人都互相承受著心中各自的痛楚。


    幻象又來到了他們離開紫霄宮的那一天,遠處的海天一色在煙霧繚繞中漸漸清晰,通往對岸的玉橋還是像一條長長的月牙色綢緞繞於碧海腰間。


    少年郗容仍是一臉心事重重,而他身旁前世的自己卻還在天真的問著他怎麽了。


    往事一幕幕重現,海浪開始翻湧,天光逐漸暗淡,郗容依舊選擇抓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


    玉橋兩側的結界不斷破碎,如一片片輕羽紛飛消散。終於,硬生生折斷自己翅膀隻為了掙脫出來的羽蛇出現了。它的軀體兩側鮮血淋漓,森森白骨外露,它一改昨日在海底的溫柔,變成了個凶狠的妖獸。


    褚慕手中的符籙如期在空中排開,陣法中抽出千道銀線紮入羽蛇的鱗片之下柔軟的肌膚內。頓時,羽蛇吐著蛇信的口中鳴聲悲切,撕裂蒼穹。


    離鈺在一旁看著郗容,郗容眼底通紅,他別過頭,盡量不去看那觸目驚心的場景。


    他在忍,忍著眼底的酸楚,他不能破壞無妄之淵的規則,否則他根本無法進入淵內。


    離鈺走近,伸手覆上他的那顆淚痣。都說有淚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易嚐離別之苦,親情緣薄。


    現今看來,真是如此。


    “郗容,等你做完這一切,我該怎麽辦呢?”


    離鈺知道他聽不到,可她內心萬般糾結。


    忽然一陣金光大作,身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時光靜止,唯獨郗容不受限製。


    原來當年缺失的那段記憶竟是如此導致的。


    “阿容,要堅強地活下去。”離鈺聽到羽蛇對郗容說下這句話。


    她隨著話音來處看去時,羽蛇已然灰飛,她餘下的妖力沒入郗容眉間的羽狀魔印。


    “不要!!”這次郗容大聲吼了出來,他撲向天際,可點點金光從他指尖流淌而過,如同流動的沙子,他緊緊一握,便都散了。


    離鈺看到他的淚痣處結出一滴晶瑩的淚珠,悄然滑落於碧海之中。


    此前,她一直覺得都是郗容自作自受,但現在他也是個可憐人罷了……


    離鈺跟在郗容和她前世身後,她還想知道到底前世記憶中還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無妄之淵入口的第二幻境還沒結束,說明這場苦郗容還沒曆盡。


    她穿過郗容所在客棧的屋子。


    屋內很安靜,如她記憶中那般沒有點燈,十分昏暗。


    郗容坐在房間內的牆角,披散著長發,離鈺湊近到他的身邊,郗容目光呆滯,無主地看向窗外。


    此刻,他連抬一抬眼簾都顯得那麽疲憊,原來前世在她煮著薑湯的時候,他是那麽的痛不欲生,而她都不知道。


    他的確很需要一個溫暖的擁抱。


    還好,還好前世的自己給了他這樣的一個擁抱。


    而第二幻境也就在那個擁抱中結束了。


    離鈺心髒的某處開始糾痛,原來,這個擁抱對他來說是甜蜜的嗎?甚至淡化了他的痛苦。他騙得了人,可無妄之淵卻不行。


    難道他真的一直是愛著她的嗎?


    離鈺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記憶中他的那句無意識的“不要離開我”仿佛又在她耳邊響起。


    那是他再也沒辦法被禁製的愛意,是他自年少起便有的歡喜。


    -完-


    第40章 重來


    ◎那是他再也尋不得求不到的世間獨一份的美好,是他再怎麽縫補都回不到的從前。◎


    離鈺大概也能猜曉一些第三幻境的模樣了。


    ——那是塵封在郗容心中的執念。


    周身的黑暗褪去, 黎光照進抬手的指縫間,大喜的紅綢高懸,千越一如既往地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 為祁鈺和時解懌主持著這場婚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三道高亢的聲音落下,離鈺站在一旁震驚地看著這對新人行完禮。


    不對, 褚慕怎麽沒有衝進來打斷, 魔族為何沒有來犯!


    一切都變了……


    “禮成——”


    直到這句話久久回蕩在殿內,離鈺都沒有從這樣的狀況下緩過神來。眼前這對新人穿過她的虛影往洞房走去,她攔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


    她不死心地往瓊山底下跑去。


    喜宴之上, 蒼蘭城百姓們觥籌交錯,褚慕在山腳喝得酩酊大醉, 哪裏還有什麽魔族之人的蹤影,仿佛當年血流漂杵的瓊山派隻是她的一場噩夢。


    她站在玉階上, 玉階下再也沒有那聲“參見郗容殿下”傳來,還有那聲冷漠至極的“殺”。


    所有的謊言都還沒有戳破, 所有的生離死別都還沒有上演。


    原來由痛楚編織出來的美夢,便是無妄之淵對郗容最大的殘忍。


    站在二人的洞房內, 離鈺看著祁鈺和時解懌舉起合巹酒,兩瓢之間串著的紅線將他們牢牢相牽在了一起。


    幻境裏的郗容緩緩掀開那道紅蓋頭,他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位新娘。


    新娘媚眼含笑,半低著頭,害羞道:“夫君。”


    聽到這樣的呼喚,郗容撩起紅蓋頭的手頓了頓,紅色的頭紗被攥出皺痕,過了一會兒, 他才慢慢鬆開, 手貼上她的臉頰來回撫摸, 躊躇了許久後,輕聲喚了一句:“阿鈺。”


    他的神色如今夜的月光一般溫柔,眸光澄澈,心愛的姑娘倒映其間。隻是這份柔情被曾經的他隱藏地太深,時至今日才終於可以毫不遮掩地展現出來。


    “你今天,真美。”


    眼前的新娘睫羽輕顫,笑意更濃:“這句話今日我可是聽得耳朵都要生繭了,能不能說些別的?”


    郗容呆了呆,他太久沒有聽到這個與他打趣的語調了,這下連手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若地放在何處。


    “都怪我。”他半低著頭抿了抿唇,“我說別的。”


    祁鈺看著他,指望他嘴裏還能蹦出什麽誇讚的花來,可等來的卻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阿鈺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嗎?”


    祁鈺把手指抵住郗容的唇瓣:“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我真的知道。”


    郗容唇瓣抿成一道線,不再問,仿佛他三百年的過去她都知曉。


    祁鈺拿出了那張親手繡好的婚書,上麵沒有修修補補的痕跡,豔紅華金,這是郗容第一次見到它完好如初的樣子。他輕輕撫摸著,指間的謹慎像是把它視作稀世珍寶。


    那是他再也尋不得求不到的世間獨一份的美好,是他再怎麽縫補都回不到的從前。


    沒有染血的誓言是那樣的真摯奪目。


    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天上雙星並,人間兩玉誇。三生石上定良緣,恩愛夫妻彩線牽。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他的指腹落在了婚書上的一處,疑道:“阿鈺,這個‘約’字怎麽了?”


    祁鈺湊近他身邊,笑了笑,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她故作神秘道:“我其實一直有個秘密沒和你說。”


    郗容眉頭微皺,像條上勾的魚兒,問道:“什麽秘密?”


    “你還記得不久前隔窗與我聊天的那個晚上嗎?”


    祁鈺口中的不久前對郗容來說已是百年前的事了,他細細回想著,是有一日他吹著夜風陪她說著以後的事,說起來至今他還欠她一個回答。


    “嗯,記得。”他點點頭。


    祁鈺貼到他的耳邊,悄悄說道:“那夜我說我睡不著……是假的,那幾日我一直在繡這張婚書,你問我的‘什麽糟糕’,其實就是我不小心紮破了手,血滴在了這個‘約’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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