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小灰狗圍著黃壤跑了一圈,最後依著她的腳趴下。白骨崖陽光淺白,她半張臉沐浴在陽光裏,美得驚心。


    “監正!”鮑武進來,一眼看見牆上的畫麵,頗覺奇怪。


    第一秋問:“何事?”


    鮑武忙說:“冒充仙門拐騙幼童的那波賊人,又出現了!他娘的,這回可算從洞裏冒頭了!”


    第一秋起身,關閉九曲靈瞳,道:“走。”


    而此時,得到消息的可不僅僅是司天監。


    何惜金三人得知司天監找到騙子的蹤跡之後,也第一時間通知了謝紅塵。


    遠在駱駝堡的一眾騙子,正穿著玉壺仙宗的弟子服,佩戴著玉壺仙宗的法器,上門“測試幼兒靈根”。當地官府早就接到司天監的密令,暗自留意。


    此時,大家都沒有打草驚蛇。


    果然,這一行騙子測來測去,最後選定了幾個孩子,個個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掌中寶。官府不動聲色,將他們當作仙師,盛情款待。


    騙子一行得了甜頭,喝了個酩酊大醉,自然便決定留宿一晚再走。


    是夜,風雪交加,整個駱駝堡被雪埋了一半。第一秋帶著白虎司的十多個差役冒雪而至。碧霄寶船就停在遠處的雪地裏,一眾差役身穿黑色差服,腰佩金鉤、背插令旗,正是司天監的服飾。


    而他剛到駱駝堡,另一隊人馬也隨後趕至。


    何惜金、張疏酒、武子醜三人帶著謝紅塵,一並到來。謝紅塵雙目畏光,隻得以一條素紗蒙眼。他身後,還跟著十來個玉壺仙宗的弟子,也是一身衣冠似雪,寶劍斜背,腰間佩玉。


    兩隊人馬相遇,頓時氣氛十分凝重。空氣中仿佛都迸濺著火花。


    張疏酒為了緩和氣氛,笑著道:“玉壺仙宗和司天監都是仙門的中流砥柱,如今大家攜手破案,也是一段佳話。”


    這話說得虛偽,但總算也是句好話。


    謝紅塵說:“此等惡徒膽敢冒充玉壺仙宗,我等自不應坐視。”


    何惜金等人轉而看向第一秋——人家都表態了,你好歹給句話啊。


    監正大人盯著謝紅塵蒙著素綾的眼睛,果然給了句話。他體貼地道:“謝宗主眼瞎目盲尚且冒雪趕來,真是辛苦了。”


    ……


    第26章 殿下


    謝紅塵側過身去,權當沒有聽見第一秋的話。


    何惜金等人有什麽辦法——這兩個人,好像天生就是合不來的。


    武子醜說:“還是先抓住騙子要緊。”


    張疏酒也道:“正是正是。”


    謝紅塵終於道:“不必打草驚蛇,跟蹤他們,說不定能得知其他孩子的下落。”


    “還是謝宗主考慮周到。今日我等定要剝開這騙子的人皮,看看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張疏酒忙道。


    他這話,卻引得一陣沉默。謝紅塵不接話,是因為這背後的“神聖”可能是他師父。第一秋不說話,原因也差不多——萬一扒出來是師問魚,可是不好交待。


    於是監正大人道:“這等小事,也不須勞動眾人。謝宗主若是目盲不便,不如先回去歇息。等有消息,司天監自然知會宗主。”


    謝紅塵當然不能走,如果事情交給司天監,那恐怕幕後黑手不是謝靈璧也會變成謝靈璧。


    他言語冷淡,道:“多謝監正關心。謝某隻是不耐強光,還不至失明。”


    “那可真是太遺撼了。”第一秋語聲涼涼。


    二人針鋒相對,何惜金等人聽得簡直是無從搭話。


    而這一波騙子萬想不到,自己竟是驚動了這麽幾尊神仙親自前來蹲守。


    次日一早,他們帶著拐帶得來的孩童,離開駱駝堡。謝紅塵等人則緩慢跟隨。他們要跟蹤一波人,對方自然難以察覺。


    幾人在雪中尾隨,第一秋閑來無事,從儲物法寶中掏出編了一半的珠鏈,一邊穿珠,一麵編花。繩是冰絲繩,珠子是珊瑚珠。


    他手巧,那珠繩也就編得極是精致。謝紅塵忍不住掃了一眼——如此花哨的東西,總不至於是他自己佩戴罷?!


    但以他跟第一秋的關係,自然是不會多問。


    眾人跟隨一眾騙子,一路來到一處碼頭。眼見著幾個孩子被帶上船,第一秋隻好召來司天監的碧霄寶船,禦風追蹤。


    眾人站在船頭,看船穿江過河,最後竟然東流入海。這……


    視線裏隻剩一片湛藍,海中船行若蟻。第一秋和謝紅塵俱是一臉凝重,將孩子帶到海外,著實不像是謝靈璧或者師問魚所為。


    然而,這夥騙子偏偏就這麽幹了。


    他們把孩子往異域海市一賣,便在當地快活逍遙。眼看實在沒有其他線索,第一秋隻得下令收網。


    因為跟蹤緊密,孩子倒是一個不少地找了回來。隻是這幾個騙子卻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司天監和玉壺仙宗的人很快將他們捆好,抓到碧霄寶船上。


    騙子共四男一女,為首的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剩下三名壯漢都是他的兒子。再有些仆役、跟班便都是他們花錢雇的苦力。幾個人隨行物件裏,隻有幾套玉壺仙宗的衣飾。雖是仙門中人,但修為也不高。


    謝紅塵竟難得地嘲了一句:“看來案情果然錯綜複雜,難怪朝廷官府百年搜查無果。”


    第一秋硬生生地咽下這一句嘲諷,鮑武搬來一把椅子,他坐到椅子上,十指熟練地編花,問:“誰是頭兒?”


    主犯咬緊牙關,不吭聲。


    第一秋也不意外,指了指跪在一側、年紀最輕的漢子。鮑武立刻會意,將壯漢拖了出來。


    “你、你們要幹什麽?”那老者立刻說話了。


    第一秋將手中編了一截的珠繩遞給鮑武,取來碳筆,在那壯漢周圍畫了個圈。


    鮑武也低頭瞟了一眼珠繩,這繩子編得極其精美,上麵的珊瑚珠子顆顆剔透豔麗,煞是好看。隻是這般精致……非女子不能佩戴吧?


    第一秋用碳筆將圈畫好,隨即抽出絲帕,開始擦手。擦完手,他又接過珠繩,繼續編花。


    而此時,隻聽一聲慘叫。眾人抬頭望去,隻見碧霄寶船上開始飛雪。雪花落到別處,晶瑩柔美。惟獨墜入第一秋畫好的圈,驀地通紅若熔煉的鐵水!


    鐵水滴落到圈中犯人的身上,滋滋直響,白煙冒起,肉香漸溢。


    那犯人先前還驚愣,隨後反應過來,他抬頭向上看,通紅的雪花便落在他臉上。頓時,他臉上就被燒出了點點深坑。


    “啊——”他嘶聲叫喊,拚命翻滾著想要逃出那個碳筆繪下的黑圈。


    可是沒有用。他像是撞上透明的牆,隻能拚命嘶喊、掙紮。空氣中溢出令人作嘔的肉香。


    “住手!住手!”剩餘的四名主犯頓時渾身顫抖,那老叟已經忍不住,叫嚷開來。第一秋當然不會住手,眾人隻能眼看見通紅的雪花片片墜落。


    圈中的壯漢先前還極力翻滾狂呼,後來漸漸不再動彈。他的眼睛被燒成兩個大洞,全身沒有一塊好肉。隻有雪花滴落時,他的身體還有輕微震顫。


    鮑武看了一眼第一秋,第一秋這時候才問:“你們一共犯案幾起?”


    白發老叟眼見方才一幕,早已魂飛膽喪,他顫抖著說:“二十多起。一共帶走三百來個孩子。”


    第一秋細致地穿著珠子,問:“誰雇你們做事?”


    老叟顫抖著道:“沒、沒人。是老兒財迷心竅,這才……”


    “嗬。”第一秋輕笑一聲,說:“你帶著九個孩子穿河入海,才賣幾個錢?你財迷心竅倒是特別,盡幹這賠錢的買賣。”


    老叟愣住,半天說不出話。第一秋又一抬手,鮑武便將另一個男子也拖進了碳筆畫成的黑圈裏。


    “別,官爺別!我說,我說!”船上肉香越來越濃,老叟已經驚得口齒不清。他說:“是……是……”老叟看起來已經不打算抗拒,隻是他喉頭一哽,繼續說:“是……”


    謝紅塵和第一秋察覺不對,猛然衝過去,一把捏住他的嘴。然而來不及!就從他嘴裏,一條火舌噴薄而出。二人隻能鬆開他,後退躲避。不消片刻,他整個人都燒成黑灰。


    而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同時一並燃燒。連圈中重傷的也沒放過。


    何惜金三人吃了一驚:“是忌言術!”


    第一秋揮袖擋退了火舌,眼神更是陰沉。忌言術,並不是哪個宗門的特有法術。如今修習者甚多。通常是施術者設下禁忌之語,一旦中術者想要說出這些禁忌詞匯時,立刻就會術發而死。


    死狀各異,但情形相同。


    事情到了這一步,謝紅塵和第一秋心頭都如壓巨石。


    第一秋又編了一陣珠繩,這才道:“搜查海市,將被拐帶的孩子領回去,交給官府善後。另外,著各郡縣貼出公告、日夜誦讀,警示百姓,以防上當受騙。”


    鮑武應了一聲,諸人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幾撮黑灰,眼神都十分沉重。


    這些騙子拐帶了孩子,卻是不顧千裏萬裏之遙,草草賣掉。不為錢財,那為什麽?他們背後之人早就已經設下忌言術,顯然對仙門手段十分了解。此人是誰?


    兩個人都不敢猜,就如謝紅塵疑心謝靈璧,而第一秋更疑心師問魚。


    可線索在這裏又全斷了。


    碧霄寶船帶著被救出來的孩子,準備折返。謝紅塵卻突然道:“第一秋。”


    第一秋站在甲板上,手上仍是編織著珠繩:“謝宗主有何指教?”


    謝紅塵的雙目隱在素紗之後,神情也冷肅,他想了半天,終究是什麽也沒問,禦劍離開。


    白衣劍仙,長空禦劍,衣帶當風,風華燦然。甲板上,鮑武見了,不由道:“這狗日的劍仙,還真是玉皇大帝放屁——神氣啊!”


    監正大人目光涼涼,說:“鮑監副回去之後,就收拾行裝吧。”


    “啊?”鮑武忙問:“監正要派小人去何處?”


    第一秋返身走進船艙,說:“你既如此傾慕劍仙,不如明日就去玉壺仙宗拜師學藝。”


    呃。鮑武搔了搔頭,隨即叫起屈來:“監正,天地良心,我老鮑對你可是一片忠心啊!”


    第一秋沒有理會追上來的鮑武,心中冷哼——謝紅塵必是想問黃壤之事,但始終不曾開口。這個人,也當真是忍得。


    他回身,令碧霄寶船返回駱駝堡。而監正大人自己則另有去處。


    白骨崖。


    苗耘之診斷過黃壤的病情,也不敢去動盤魂和定骨二針。他隻是用針灸和藥浴之法為她治療。


    黃壤蒸了個藥浴,自然也是神清氣爽。幾個小師妹爭著為她穿好衣服,又幫她美美地梳了個頭發。她衣裙多、發飾也多。小姑娘們常年留在白骨崖,雖說生活無憂,但花花世界卻見得頗少。


    所以每每翻看她的首飾,都能玩上老半天。


    第一秋進來的時候,五六個姑娘正搶著看黃壤那一箱子珠花。


    見到他,大家頓時臊得臉色通紅,爭搶著就要往外跑。第一秋掃了一眼,見黃壤裙衫整齊,發式也梳得精巧,知道大家照顧得當。他自然也就不在意,反而取出幾條珠繩,道:“阿壤行動不便,勞煩諸位女醫。我親手編了幾條發繩,還望幾位笑納。”


    他那珠繩乃冰絲為線,珊瑚作花,編得精巧漂亮。更重要的是,末端的係珠上,還有他的印章落款。這可是司天監監正大人的手作!幾個姑娘哪裏忍得住,最終還是一人拿了一條。


    姑娘們拿著珠繩,嘻嘻哈哈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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