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息老爺子的小女兒息音,不顧家族阻攔,死活要下嫁黃家的一個小子。


    土靈以息家為尊,但息家也有許多旁支分宗。再往外,便是黃家、土氏、沙氏等等。若是黃家主支正宗的血脈,估計息老爺子捏著鼻子也就認了。


    可黃墅這小子,出身自仙茶鎮,是黃家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遠宗。


    息老爺子勃然大怒,眾人原以為這親事絕不能成。誰知最後息家卻將息音逐出了家門。仙門家譜,素來不分男女,一律寫入。


    而息音自嫁給黃墅之後,息家便將她剔出族譜,再未相認。


    此事過去多年,然畢竟轟動一時,大家也都還記得。


    大家再看向息老爺子,他麵沉似水。於是這位黃家的正宗族老繼續道:“十幾年前,黃墅家中闖入盜匪,不僅搶奪金銀,更將黃墅……”


    他看了一眼息老爺子,斟酌著說:“閹割。”


    眾人一凜,同時看向息老爺子。


    這事兒實在詭異,也難免眾人懷疑是他背後指使。


    息老爺子麵上不見喜怒,道:“繼續說。”


    那黃氏族老道:“後來何惜金夫婦便將黃均、黃壤連同其母一同接回如意劍宗。從此,這黃壤姐妹就生活在何惜金夫婦膝下。前些年,她索性去了司天監的育種院求學。”


    “育種院?”提到這個地方,所有人都是一臉鄙夷。


    司天監的育種院,能是什麽好地方?


    果然,息老爺子冷冷道:“丟人現眼!”


    “可不是嗎?”那黃氏族老忙道:“她入學多年,但據說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也無甚成就。何惜金夫婦聽之任之,並不大管。”


    息老爺子長子息豐忍不住,問:“她為何會替第三夢培育梁米?”


    那黃氏族老道:“上次,我等要求所有農戶田地不得外租。第三夢原本也就沒有土地開田。但是第一秋生生將自己的封邑拿了出來。我等經過多方打聽,發現正是此女在替第一秋打理這些良種。”


    息老爺子目光陰沉,道:“此女在司天監求學,被朝廷所用並不奇怪。隻是這第三夢自己藏頭露尾,推了個黃毛丫頭出來做事。真是可笑。”


    “誰說不是呢……此人就是個沽名釣譽的小人罷了……”眾人紛紛附和。


    旁邊息豐卻道:“父親,諸位族長、族老。若是我們去了這黃壤,司天監就算得到母種,也很難再開試田。”


    大家眼睛一亮,齊齊望向息老爺子。有人為難道:“隻是這黃壤,畢竟是息老爺子的外孫女。我等有所顧忌,自然要先請示過息家。”


    息老爺子冷哼一聲,道:“當年老夫就曾說過,老夫沒有女兒。又何來什麽外孫女?”


    “若是這樣,那便好辦了。”有人小聲道,“黃墅如今,可是想念妻女得緊呐……”


    眾人相視而笑,唯有息老爺子手中提珠轉動,喜怒不顯。


    如意劍宗。


    何惜金收到一封急信,展開一開,他頓時愣住。


    旁邊,屈曼英見了,問:“怎麽了?”


    “黃、黃黃墅!”何掌門說出這兩個字,索性將急信寄到夫人手中。


    屈曼英看了一眼,連聲音都提高了:“黃墅病危,想讓阿音帶女兒回去探望?!”


    夫婦二人對望一眼,何惜金說:“恐、恐怕,隻隻隻能如、如如此。”


    屈曼英氣急,怒道:“當年你就該一直砍斷他的脖子!”


    何掌門道:“是是是為為夫之、之過。”


    他認錯飛快,屈曼英隻好說:“倒也不能全怪你,這種禽獸,若就那麽死了,豈不便宜他?還是病上這許多年,方才解氣。”


    何掌門說:“她她們姐、姐妹倆,得、得得回去。否、否則讓、讓人議、議議論不不不孝!”


    這道理,屈曼英如何不明白?


    她說:“那須得我們陪她們母女三人回一趟仙茶鎮。”


    “應、應該。”何掌門點頭。


    於是,屈曼英寫了一封書信,發給遠在上京的黃壤。


    此時,司天監。


    黃壤剛做好晚飯,用食盒裝好,提到第一秋的書房裏。


    第一秋見了她,立刻起身,開始幫著打開食盒,擺上碗筷。碗筷都有兩副,二人早已習慣一同吃飯。


    李祿進來的時候,監正大人正在為黃壤搬椅子。


    呃,有點尷尬。


    李監副忙說:“阿壤姑娘,方才何掌門連同夫人發來急信,請您回如意劍宗一趟。”


    “回如意劍宗?”黃壤微怔。


    李祿取出信件,雙手呈上。他對別人自然不須這般恭謹,但是……嗨,今時不同往日了。


    黃壤接過信,越看,神情越嚴肅。


    第一秋問:“什麽事?”


    黃壤說:“姨父、姨母來信,說我父親病危,讓我速回劍宗,同他們一起回仙茶鎮探望。”


    “你父親病危?”第一秋並不知黃墅為人,此時道:“若真有此事,的確應該歸家探望。”


    黃壤沉吟半晌,第一秋問:“你可是為父擔心?”


    “為父擔心?”黃壤冷笑,“那老東西怎麽死我都拍手叫好。”


    李祿頓時頭上生汗,第一秋皺眉,問:“為何?”


    黃壤看了一眼李祿,李監副心領神會:“下官先行告辭。”


    李監副不僅識趣地離開,而且還回身關上了房門。


    黃壤盯著第一秋看,老半天,她突然擱下筷子,開始講述黃墅的惡行。


    她一樁樁一件件曆數黃墅之過,毫無隱瞞,也不誇張。


    第一秋認真地聆聽,直到黃壤講到姐姐黃均所受的傷害,他手上用力,指間杯盞砰地一聲,碎成幾塊瓷片。


    黃壤一路講到何惜金夫婦的搭救,說完之後,她停下來,與第一秋對視。


    她不應該說這些話,聰明的女人都不應該提。


    父親的惡行,說起來好像是他之過。可毀掉的卻是其他女兒的清白。


    被恥笑、被誤解、被世人嫌惡的,也隻會是受盡其殘害的女兒。


    世事多可笑。


    “以前,這些話我並不敢說。”黃壤的聲音忽而低微,“我總覺得,有父親如此,若是教心上人知道了,隻怕多心起疑,一世猜忌。我和姐姐無論再如何努力,也終將背負一世汙名。可……我不想我們再有什麽誤會了。”


    她還想接著往下說,第一秋埋頭繼續吃飯。


    黃壤看他反應,一時之間摸不準他心中所想。他畢竟年紀太小了,或許並不能理解自己的話?


    然而,第一秋幾口吃過飯,站起身來,說了句:“你留在司天監,本官去一次仙茶鎮。”


    “你去仙茶鎮?”黃壤盯著他,他道:“何掌門太過仁慈,本座過去,給這老牲口挑個死法。”


    他說著話就要出門,黃壤失笑:“等一等。”


    第一秋回頭,黃壤問:“你沒有考慮過,將我留下來嗎?”


    這話,她問得極為認真。


    第一秋皺眉,問:“什麽意——”


    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黃壤猛地上前,紅唇輕輕點在他臉頰。


    監正大人如受雷擊,電流躥過全身,整個人外焦裏嫩、寒毛倒豎。


    黃壤的唇瓣就在他耳邊,貼著他左耳的輪廓,輕聲問:“你考慮過,將我留下來嗎?從此以後,沒有人可以用任何理由將我帶走。我陪在你身邊,永遠永遠。”


    那一刻,監正大人隻覺耳廓酥麻,全身無力。


    “為、為何要留你這條鹹魚在身邊?!”他猛地偏頭避開黃壤,逃也似地推門而去。


    一直飛奔到玄武司門口,他才發現自己心跳如擂鼓。


    永……永遠留在我身邊嗎?


    身後,黃壤輕笑一聲。


    真是小啊,半點都不識逗。好好吃飯吧,長壯一點。等哪天老娘給你玩個大的。現在這身板,我都怕你承受不住……


    黃壤低頭收拾碗筷,半天,想起自己在仙茶鎮那“病危”的慈父。


    這一次,您又是受誰指使,一心求死呢?


    我親愛的父親大人。


    第86章 孝心


    仙茶鎮。


    黃墅自十四年前盜匪侵襲,身受重傷之後,一直體弱多病。


    而且此事讓他大受打擊,他平時幾乎不怎麽出門。


    黃家的姬妾,但凡有門路的,能走都走了。


    這十幾年,黃家不比夢外有黃壤操持,是以更加落敗。


    如今的黃墅,在育種師裏根本沒人當回事。


    但如今,他顯然還是有點用的。


    ——他是息音的丈夫,黃壤的父親。


    何惜金夫婦留他一條性命,也是因為顧忌他這兩重身份。


    如今,黃家的正廳,老遠就能聽見咳嗽聲。


    黃墅坐在主位上,裏麵的桌椅陳設,還是多年前的模樣,哪有半分後來的光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度君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度君華並收藏不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