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苔也沒想到養孩子這麽麻煩,也是有些手忙腳亂, 不過好在有兩個嬤嬤幫襯著, 也能熬得過去。


    孩子出了滿月後, 漸漸地顯出模樣來, 倒是生得極好,身邊照顧的兩位嬤嬤便都誇,說這孩子將來必是俊俏,一看就像爹娘。


    烏苔聽了,便隨口問:“你看這孩子像他爹還是像我?”


    王嬤嬤笑著道:“才生出來,我看著是像爹,和他爹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不過一般長長就像娘了。”


    烏苔便不說話了,她自己端詳了一番,其實怎麽看怎麽像懋王,和談步瀛並不沾邊。


    可見這嬤嬤嘴裏的話沒真話啊,不過是故意討好自己罷了。


    其實她哪裏知道,孩子並不是談步瀛的。


    王嬤嬤卻又道:“咱們這小少爺,這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命,將來好好讀書,說不得也能中了狀元郎呢!”


    烏苔抬眼:“狀元郎?”


    她聽到這話,才突然想起,是了,那聶蔭槐是不是已經中了狀元?


    王嬤嬤:“這也是剛從車馬行那裏聽說的,聽說今年新皇登基,開了恩科,那狀元郎騎著高頭大馬,可威風了!”


    烏苔一聽:“新皇登基?”


    王嬤嬤:“是啊!前些天還大赦天下了,我們鎮子上也得了好處,可以免一年稅賦。”


    烏苔:“不知道是哪位皇子登基為帝了?”


    王嬤嬤:“這就不知道了,那是皇上的事,咱們知道呢,咱們就看個熱鬧就行了。”


    烏苔也就沒再問。


    這天,恰好談步瀛過來說起給孩子買一隻牛產牛乳的事,烏苔便問起來:“現在雲安城到底是什麽樣了?”


    談步瀛道:“是有人碎嘴和你提了?”


    烏苔抬眼皮:“我就是一隻耳朵聽聽,但你也不用特意瞞著我啊!”


    談步瀛看了烏苔一眼,便講起來。


    原來去年冬天,先帝龍體欠安,開春之後,每況愈下,就在今年端午節時候,二皇子依仗皇後外家,請皇上禪讓帝位,皇上不得已許之,而這個時候,得到消息的懋王揮師北下,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


    最後二皇子和皇後外家伏法,懋王如今已經登基三個月了。


    烏苔聽著這一切,便覺恍惚,在這荒僻之處,不知外麵世事,心裏總以為,還是原來模樣,沒想到,這世間竟已是天翻地覆了。


    她歎了聲,卻是暗暗想著,自己可算是避過那一劫了,按照原劇情,應該是懋王登基為帝,然後賜死王妃,現在卻沒這一樁了。


    談步瀛又道:“聽說懋王登基為帝後,至今後宮空懸。”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她,道:“你說他在等誰?”


    烏苔:“你是什麽意思?”


    談步瀛望著她:“其實他一直在找你,前幾日,我過去鎮上,看到一些眼生的來去,都是身上有功夫的,應是便衣龍天衛。我應該說,從你離開的那一天,他就一直在找你。”


    烏苔:“他若找到我,隻怕我性命難保了。”


    談步瀛:“因為你騙了他?”


    烏苔苦笑:“何止,我不但騙他還坑了他,他必是惱我的。”


    談步瀛垂下眼,突然道:“有一件事,你其實猜對了。”


    烏苔:“什麽?”


    談步瀛:“葉青蕊的身份。”


    烏苔:“她是什麽身份?”


    談步瀛:“她確實是璿璣教的人,不過具體是什麽身份,我並不清楚。”


    烏苔:“那璿璣教為什麽要抓我?他們為什麽要刺殺懋王?”


    談步瀛抬起頭,望向烏苔。


    烏苔盯著他,突然問:“我到底是誰?葉青蕊又是誰?”


    談步瀛沉默地看著烏苔,看了好久,終於道:“烏苔,我不告訴你這些,也是為了你好,你安安生生地留在這裏,我會照顧你和孩子,這樣不是很好嗎?”


    烏苔心間便湧出一股悲傷,難以名狀的悲傷。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她自己猜想了很多。


    現在,她望著談步瀛,她便什麽都明白了。


    她苦笑一聲:“當年,懋王從璿璣教手中搶走的那個孩子,其實搶錯了,是不是?我並不是那個被替換的農家女?”


    談步瀛垂下了眼睛,過了半響,終於道:“是。”


    烏苔:“我其實是長在璿璣教的一個女嬰,可能我還有點重要,但是懋王把我誤搶走了,他們就一直在追查這件事,也是因為這個,懋王才屢次遭受刺殺。”


    談步瀛沒說話。


    不過烏苔從他眼中,已經明白,自己猜對了。


    她繼續道:“我現在唯一不明白的是,如果你們要搶我走,那麽多下手的機會,為什麽不早點動手?以及——”


    她望著他,緩緩地問:“我到底是誰?我的父母是誰?”


    談步瀛這次沉默了很久,終於道:“你既然已經猜到了,那我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


    談步瀛的故事並不長,但是足以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原來,烏苔的母親便是璿璣教前教主師婆大神,當時這位師婆生下烏苔後,身體虛弱,便想著過去老家鄉下修養身體,誰知道恰好遭遇官府圍剿,便躲於一位朋友處,那位朋友便是元豐之亂中的悍匪王秀。


    這王秀發現了陸洲範氏的蹤跡,想要捉拿陸洲範氏做要挾,無意中卻捉錯了人,回來後才發現,那女嬰貼身穿的是粗布兜兜,根本不可能是什麽世家千金。


    他一氣之下,險些想要了那女嬰的命,不過孟氏阻攔了他,留下了那女嬰的性命。


    再之後,恰官府剿匪,懋王使出毒計,王秀在亂軍之中被砍殺,師婆孟氏倉皇攜女逃跑,卻被懋王搶走了女兒。


    談步瀛道:“孟師婆自從失了女兒,身體也每況愈下,沒多久便仙逝了,之後璿璣教內部便起了爭執,有人想把你救回來繼承教主之位,也有人想直接扶持葉青蕊上位,當然更有人存著別的私心。”


    烏苔隻是靜默地聽著。


    她隱約猜到了一些,但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也就是說,這個世上並不存在她的農家父母,她偶爾私底下的念想,永遠不能成真了,她的親生母親早已不在人世了。


    談步瀛:“我是孟師婆救下的孤兒,孟師婆臨終遺言,要我護你周全。現在璿璣教內部大亂,他們想接你回去整頓教眾,其實還是要挾天子以令諸葛,你不想去,我也不想你去,所以我才把你帶到這裏來,遠離是是非非。”


    烏苔聽到這個,眼淚便一下子落下來了。


    她在洛國公府,並沒有被珍惜過,從來沒享受過真正的母愛。


    她尋找農家父母的念想也破滅了。


    但是現在,她終於知道,哪怕從未見過,她的生身母親,臨終前也是惦記著她的。


    談步瀛又道:“如今的璿璣教,已經落入了葉青蕊之手。”


    說完這個,他看了烏苔一眼,道:“葉青蕊登上璿璣教教主之位,是懋王背後撐腰。”


    烏苔:“他幫助她登上教主之位?”


    談步瀛點頭:“是。如果不是懋王助她一臂之力,她不可能鏟除異己,她畢竟根基單薄。”


    烏苔笑了笑:“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明白了,都知道了。”


    事情到了這裏,確實沒什麽不清楚的了。


    懋王必是想起來一切,才以帝王之力去襄助他視為宿敵的璿璣教,又助葉青蕊登上璿璣教教主之位,至於在那話本中,自己為什麽隻得一杯鴆酒,仿佛也更能解釋得通了。


    因為自己是孟師婆的女兒,是懋王仇家的女兒,幾次三番刺殺懋王,竟然都是因為自己而起。


    她一直想不通的,全都有了答案,全都能說通了。


    烏苔所有的心思都沉寂下來了。


    她想,也許這樣是最好的了,雖然和那話本中不一樣,但到底懋王還是助力了葉青蕊,而自己沒逃過了鴆酒,卻要在這窮鄉僻壤撫養一個孩子。


    也幸好,她有談步瀛。


    她之前對談步瀛有過誤解和防備,但是現在沒有了,隻剩下感激了。


    感激談步瀛告訴自己母親臨終前的囑托,感激談步瀛一直幫助自己照顧自己,也感激談步瀛將會陪著自己度過餘生。


    一連幾天的時間,她都有些懵懵的,想著這些事,她又把談步瀛叫來,讓他和自己說起母親的事,說起那些過往,隻聽得淚流滿麵。


    她的母親雖然是璿璣巫祝,是朝堂上認為的“邪門歪道”,不過對她,卻是愛若至寶,一直惦記著的,即便是臨終前,也在想著。


    隻是那個時候,她自己也疾病纏身,沒有能力從雲安城把自己搶回去了。


    烏苔長出了口氣,那天,在那陽光和煦的午後,側首看著身邊的小銘兒,小銘兒已經會翻身了,他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她想,過去的事,果然就這麽過去了,她全都可以釋懷了。


    甚至連那懋王,當她知道了這裏麵竟有些緣由的時候,也就無從談起怪他什麽了。


    烏苔以為自己的日子就這樣了,在出了月子後,她也主動提出來,自己和談步瀛成為夫妻。


    也許以前隱隱還有些惦記,但是現在卻是可以徹底放下了。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當過貴女,當過王妃,進過宮廷,也曾麵聖於禦駕之前,所有世間人沒有機會經曆的,她都經曆了。


    曆經千帆後,她還能擺脫那些喧囂世事,恬靜地生活在這麽一處窮鄉僻壤,身邊有一個陪著她的談步瀛,怎麽都值了。


    不過談步瀛拒絕了。


    當他拒絕的時候,手裏正擦拭著一把刀。


    他抬起頭,望向烏苔:“小姐喜歡的是懋王,我可以慢慢等。”


    烏苔:“我已經可以徹底忘記他,放下過去了。”


    談步瀛:“你好好養身體。”


    烏苔聽了,並沒說什麽,來日方長,這僻靜之處,歲月悠久,她覺得自己和談步瀛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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