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問情另一手攬過他的腰,掌心凝聚出一縷輕如煙的靈氣,從對方脊背處滲透進去。她閉著眼,懶洋洋地享受著美人在懷,輕輕地道:“恰好我是個不正經的女人,要換個老古板來,要麽一劍斬了你,要麽就……”


    她沒說下去,靈力滲進他的軀體,熱意與靈氣纏繞為一體。賀離恨無意識地舔了舔幹燥開裂的唇,舔到她纖瘦的指尖。他被靈氣中和了蛇毒之後,昏昏地睡去了。


    梅問情垂著眼眸看他,心想,這條舌頭很好,若你死了做成傀儡,這舌頭拿來伺候我,應該很好用才是。


    第7章 .遠行出了這地界之後,即便他不去刻意……


    天亮了。


    賀離恨頭痛欲裂,他睜開眼,入目就是一節錦緞似的長發,漆黑如墨,正搭在他肩膀上,甚至他手裏還攥著一些。


    再往上看,對上梅問情那張清雅美貌、雲淡風輕的臉。他心中猛地一震,瞬間坐起身,然而腰軟體虛,險些一下子又栽到她身上。


    女人抬指點了點他的手背:“哎呀,享受過就不認賬了。”


    “我何曾……”他反駁的話都衝到嗓子眼兒了,想起昨天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幕,又不敢說了,半晌才道,“……發生什麽了?”


    梅問情盯著他的眼睛:“你貼在我懷裏,求我寵幸你,說要嫁給我,要給我生孩子……少俠雖然浪跡江湖,但這自薦枕席的本事著實不錯。”


    青年耳根泛紅,幾乎要撐不住體麵,懷疑道:“真的?”


    梅問情笑眯眯地道:“當然是真的,撒謊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這世上像我這樣勇於負責的好女人已經不多見……”


    她話音未落,就被一截枕頭砸到麵前。梅問情拽開枕頭,看到賀離恨被氣得活色生香的那張臉。


    他看出來對方是在騙自己了,可偏偏昨天那事兒隻能怪他,怪那條淫性不改的蛇,怪不到梅問情身上。賀離恨雖然氣她在這事上都敢信口胡言,但忍了又忍,說得卻是:“昨晚的事麻煩你了。”


    梅問情微笑道:“不麻煩,你那幾聲好姐姐叫得我心都酥了,賀小郎君……”


    她這聲音又輕又柔,羽毛似的擦過耳畔。賀離恨渾身一抖,好似昨夜他真的貼到對方身邊,不知廉恥地叫她姐姐、自薦枕席去了,他雖知這事恐怕是對方胡說的,卻還因為這些隱秘念頭而身軀微熱。


    那蛇毒恐怕是沉在了他身體裏。


    賀離恨移開視線,蒼白的薄唇已經被摩挲得充血泛紅,微微發腫。他還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麽樣一副被人蹂/躪的麵貌,隻是緩解口渴似的多喝了幾口茶,便道:“我洗漱去了。”


    背影跟逃難似的。


    梅問情望著他跑掉,手中不知何時揪著一條漆黑的小蛇,拎起來捏麵團似的玩兒。昨夜還跟自己主人威風八麵、自作主張的魔蛇,這時候瑟瑟發抖,簡直像天真無害一腳就能踩死的螞蟻一樣。


    “你倒挺會獻殷勤。”她道。


    小蛇委屈可憐地嘶嘶兩聲。


    “找他去吧,一會兒他該發現你不在了。”梅問情鬆開手指,聲音散漫,“我又不殺了你燉湯,這麽怕我做什麽。”


    那蛇便呲溜一聲滑走了。


    本來今日就該啟程,離開一片祥和的申州,但因為昨夜魔蛇搗亂,他的傷一下子爆發出反彈的跡象,連外表的康健也支撐不住。


    氣血虧空的虛弱還在其次,當四周昏暗之時,連他的眼睛也看不清東西,牽扯到了難以修複的內傷。劉瀟瀟告知了莊老先生,得知老師今日沒啟程,又送來不少吃食和藥材。


    她這麽一個世家小姐,擼著袖子燒飯煮藥,諸般雜事樣樣精通,確實讓梅問情很是滿意。


    劉瀟瀟吃過飯就走了,爐子上架著的藥壺也被取了下來,隻等倒進器皿裏即可。


    賀離恨倒了碗藥,苦澀氣息蔓延開來。他閉著眼睛喝空了藥碗,忽然道:“我是很危險的人,其實你不該跟我一起走,這地方很好,清淨安全……”


    梅問情伸手提了一下肩頭的衣裳,頭也不抬:“這話我聽著煩。”


    賀離恨奈何不了她,又道:“我是真心為你著想才說的。”


    “你身體沒好,不該心急。”梅問情涼涼地道,“我也是為你著想才說的,你聽了嗎?再說,我不跟著你給你收屍,你這身體平白糟踐了怎麽辦。”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過了一會才響起聲音:“那我們明日就走吧,我的傷不要緊,這些藥,其實也治不好我。”


    梅問情放下書看著他,兩人的視線交匯。她的眼睛平日裏都帶著笑,那是一種虛假的、冰涼的笑意,但此刻對視,她眸中隻有平靜。


    “治不好你。”她自言自語,“我知道。我也該走了。”


    她在這個地方盤桓了這麽多年,也該挪挪腳步、動動地方,這世上像賀離恨這麽漂亮好看、又逗起來可愛的男人不多。


    她說完這些話,賀離恨又念念叨叨、反反複複地說了好些話,又是勸她,又是告誡,要不是她看得出賀離恨的功法跟腳,差點以為這人是個光明磊落的正道了。


    她低著頭喝茶看書,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桌子,態度很是敷衍。賀離恨看她這樣,也住了口,本想掉頭就走,走前又回頭,把梅問情手裏的書抽出來,掉了個方向塞回去:“還看書,你一直都拿倒了,我看你除了豔情話本外,沒幾頁書是看得進去的。”


    說罷,終於扳回一城似的,神清氣爽地走了。


    梅問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書,嘖了一聲:“脾氣還不小。”


    ————


    啟程那一日,天灰蒙蒙的。


    梅問情登上馬車,遠處響起一陣衝天的樂聲和排場極大的紅色禮箱。劉瀟瀟將金銀細軟放到馬車上,跟老師解釋道:“……那天您把信燒了,沒有去,但這事讓白家老大人知道了,就給淵哥哥訂了親,這是送聘的隊伍。”


    “哦。”她應了一聲,進入馬車。


    馬邊的四角鈴鐺響了,滴溜溜地碰撞。馬夫娘子坐在外頭取車,跟送聘的隊伍擦肩而過,洋洋灑灑的喜樂吹奏聲在這一瞬間微弱起來,仿佛隻能聽見馬車上叮當、叮當的鈴聲。


    賀離恨掀開車簾望過去,道:“你心裏真沒有一點想法嗎?”


    梅問情道:“我是吊著人的壞女人,風流至極,正常人瞎了眼都看不上,他逃離虎口,賀小公子為我行善積德、救他於水火之中,堪稱活菩薩,很該為他高興才是啊。”


    賀離恨被噎了一下,隻以為對方還記恨他:“……我就不該跟你說話。”


    兩人沉悶地待了大半日,在馬車駛出申州的時候,賀離恨悶得不舒服,起身下去騎馬。外頭的駕車娘子連忙道:“哎喲,您是讀書人家的相公郎君,怎麽能下車來拋頭露麵,別開玩笑了,兒郎哪會騎馬呀?要不您讓車裏頭的梅娘子,您妻主來,讓她抱著騎在馬上,也穩當些。”


    “那不是我……”


    “怎麽了?”梅問情從車簾裏探出頭,也不嘲諷人了,忽然笑容滿麵地道,“我這夫郎脾氣大,讓你看笑話了,他非要騎馬,養得嬌貴又說不得,我怎麽攔得住。”


    駕車的娘子道:“喲,都說讀書人家寵愛郎君,我看真是寵得過了頭了,這要在我們家,誰能這麽寵著呀。”


    梅問情深以為然地點頭:“還能怎麽樣,人都嫁來了。”


    “是啊,還能怎麽著,這些小郎君小爺們,沒有一個好相處的,動不動就衝動,哄不聽說不動的。要不梅娘子也下車?”


    “要不是他鬧,我真是懶得動了。”梅問情從車中出來,她翻身上馬,將手裏的一件披風罩在賀離恨的身上,然後拉過他的手,一把撈進懷裏,護在身前。


    梅問情雙腿一夾,馬匹便跑出去百十米,迎著黃昏時微醺的風。懷中的身軀有些瘦,但環著腰身卻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肌肉,手感很好。


    “梅問情……”


    “你低頭看一眼。”她的手臂從後環繞過來,聲音懸在他的耳畔後側。


    賀離恨當即心生警惕,視線向下一掃,忽然發覺向前小跑的駿馬後方,一大團濃稠漆黑的影子漂浮在身後,膨脹成一個臃腫女子的形狀,不緊不慢地追著馬匹。


    果真是以申州為界,出了這地界之後,即便他不去刻意追尋,好像這些詭異靈物也會為了吞食他的殘破道軀而尋上門來。


    賀離恨道:“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勒著他腰身的手緊了緊,梅問情的唇幾乎碰到他耳尖,氣息涼薄如霜:“你說錯了,我就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士書生,隻是比別人聰敏一點兒。少俠想好怎麽應對了嗎?”


    “這是什麽東西,你知道嗎?”


    “這是食姥姥。”梅問情輕聲道,“從京城到申州皆受庇護,神鬼不侵,就如同一個被劃定的安全區域,各地的土地遊神、城隍江女,皆受皇帝調派、有龍氣鎮壓,所以此朝一世不滅,安全區域內就永世安寧。但出了劃定區域之外,最常見的就是食姥姥。關於它的怪談也最多。”


    “什麽怪談?”


    “食姥姥沒有實體,專吃遠行遊客的心髒。它綴在車馬後麵,等遊人停下休息的時候,就從後麵鑽進馬車裏,從後抱住人,挖出心髒食用。”她道,“如果味道鮮美,食姥姥就隻吃一個,如果味道不合口味,它就會把所有行人的心髒都挖出來搗成爛泥做酒。”


    人間什麽時候這麽可怕了?賀離恨心中一悸,對此刻的情景也有些無法摸準,若是在他全盛時期,別說一個食姥姥,就是百鬼夜行,遇到他也需繞道。


    “讓馬跑快點,食姥姥既然跟著我們,我們得離駕車人遠點。”


    梅問情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隨後胯/下的馬便如賀離恨所言陡然加快,飛速奔馳向前,對駕車娘子的呼喊置若罔聞,很快便跑出去很遠。


    賀離恨盯著身後那團臃腫的陰影,見食姥姥的影子追趕過來,頗有幾分著急忙慌、支離破碎的感覺,一會兒丟下了胳膊、一會兒丟下了眼珠,好不容易才身體齊全地跟緊。


    就在馬匹暴衝、加速到極限時,那條魔蛇盤臥在賀離恨手中,化為一柄漆黑細刀,刀身上流轉著金色的封印紋路。


    “掉頭!”


    在他話音出口的同時,梅問情馭馬的手狠狠攥緊向回一擰,這匹加速到極限的馬被勒緊韁繩,在空中高高地揚起蹄子,然後極為不可思議地扭曲晃動,偏過身子繞了半周轉到後麵。


    賀離恨手中的蛇刀揚起,震開的魔氣破開那團無形的陰影,原本空蕩蕩的半空露出一個臃腫龐大、穿著花花綠綠的鬼怪模樣,它臉色慘白,臉頰上點著血紅的圓圓腮紅,張開了血盆大嘴。


    蛇刀“刺啦”一聲,穿透了那張嘴,在切開的嘴角裂口裏,從幽深的口腔中撲簌簌地往外掉著一顆顆心髒。


    第8章 .渴愛全是真心實意,裝不出來的……


    那些心髒有的年輕、有的衰老,跳動得或快或慢,從它的血盆大口中簌簌掉落下來。


    食姥姥在半空中的身形扭曲了一陣,爆發出一聲巨大的尖嘯,讓人耳朵震得刺痛。隨後,它被魔氣燒灼的嘴角繼續開裂,化為更大的巨口,朝著賀離恨一口蓋下,似乎是要立刻活吞了他!


    賀離恨頓覺勾著自己腰的手猛地一用勁兒,身後的女人摟著他向側麵偏過去,他的鬢發跟那張長滿獠牙的大嘴擦肩而過。


    這匹馬站立不穩,也跟著向一側倒去。墜馬的一瞬間,賀離恨聽到她說:“斬它的影子。”


    腰間的環繞頓時一鬆,他沒有猶豫的時間,散發著魔氣的蛇刀向食姥姥身下的陰影順勢一劈,就在蛇刀跟陰影接觸的瞬間,那塊映著食姥姥影子的地麵居然燒起幾縷白煙,散發出烤肉般的焦糊味兒。


    那道影子水波似的散開,與此同時,半空中妝容誇張的臃腫鬼物也發出被燙到了般的慘嚎。


    在這聲穿透雙耳,讓人頭痛欲裂的慘嚎之後,食姥姥也像是被抽掉了骨頭架子,渾身的肉接連不斷地掉了下來,裏麵的器官也撲簌簌地掉落。但當賀離恨回神時,卻隻看到了空地上的一灘血水。


    “它死了嗎?”賀離恨問。


    “死了。”女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賀離恨轉過身,朝梅問情伸出手,把她拉起來。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事。這種事兒也能算得上廣為流傳?”


    梅問情撣了撣袍角上的灰,單手扶著脖頸轉了轉,發出劈裏啪啦的骨骼摩擦聲,連她頸上瓔珞的流蘇也跟著晃了一下:“民間常見的怪談而已。出了劃定的安全區域,遇見什麽都有可能,食姥姥慣愛在區域邊境覓食……不過,像咱們這種剛走出來半燭香就碰到的,也不多見。”


    他在人間尋找天材地寶,就免不了要遇上這片土地誕生的妖魔鬼怪,而在那些鬼物眼裏,他這身殘軀也是大補的“天材地寶”之一。


    賀離恨手上的蛇刀在斬斷影子時就已經消散,重新化為一條遊動小蛇。他還未解釋,梅問情便道:“刀不錯,你抓著時指骨一緊,手背繃起來的樣子真漂亮。”


    賀離恨:“……這是誇刀嗎?”


    梅問情大笑,伸手摟過他的腰,就跟剛才在馬上似的一把拽過來。對方的腰勁瘦有力,肩寬腰窄,一勾就能摁在懷裏。她道:“木頭腦袋啊你,誇你呢。”


    賀離恨才想推她,不遠處便傳來高呼聲。


    駕車娘子連連喊道:“梅娘子!賀郎君!你們跑什麽呀——”


    相距不過數百米,一場驚心動魄令人膽寒的廝殺,竟然一丁點兒也沒波及到不相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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