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離恨抓著她衣衫的手略微收緊。


    “魔氣……是魔氣……”小婉重複,“那兩個活人在這殺了它。”


    “那兩個活人?哈哈,我們快去找!快找到那個女人!”


    “這血液尚且新鮮,我們分頭行動,朝兩個方向去找。”小婉道。


    鼓童哼了一聲,從她肩上跳到一隻傀儡身邊,蠍尾刺進了傀儡身軀中,少爺做派地操控著這些傀儡向前方搜尋而去。


    腳步聲響起。


    梅問情眉目平靜,一言不發,但手心卻按在他的脊背上,目光穿過雜物盯著房門。就在賀離恨伸手欲提刀時,她卻衝著對方搖了搖頭,將蛇刀從他手中提出。


    賀離恨自知久傷不愈,再交手恐怕又添新傷,可他更不願意梅問情動武,神情有些急切。但這魔蛇卻絲毫不給主人麵子,被她的手一點撥,就迅速叛主,爬到梅問情的身上去了。


    賀離恨盯著她,欲拽她的衣袖,可梅問情卻安慰似的低頭親了親他的臉,哄小孩兒似的讓他安分。就在靜默無比的此刻,外麵的小婉道:“這裏也要搜索,你們去那幾間。”


    她將傀儡調派過去,隨即走入了旁邊的一間屋子,挨個巡查。


    此言一出,必然不多時就會進入這間房屋。賀離恨心急如焚,盯著她的眼睛,滿臉都寫著“快把刀還我”。


    蛇刀隻有主人使用,才可發揮出其無可匹敵的銳氣與實力。更何況梅問情一身異術,卻無魔氣,賀離恨實在不願意讓她再用拘神。


    小婉從旁邊的房屋出來,腳步從遠至今,片刻,她伸手推開了房門。


    房門響起輕輕的吱嘎聲,裏麵陳設密布。蒙麵女粗略看了一眼,並沒見人,她似乎也沒覺得兩人真的會躲藏其中,所以又轉而打開衣櫃。


    櫃門敞開,蒙麵女的後背暴露在外,防備不足。就在她毫無發現想要轉身時,猛地被一股幾乎無法抵抗的力量按住後腰,一個人的身形如鬼魅般無聲貼了上來,單薄的小刀從後繞過來,割裂肌膚,呲地插入她的胸口。


    隨著小刀破開她原本堅不可摧的皮囊肌膚時,一道金紋也順著她手中的簡單小刀流入小婉的胸口。


    金紋穿胸而過,幾乎激起一陣白煙冒出。小婉腦海中猛地響起一陣神聖龐大的鍾鳴,梅問情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赤地旱魃?你祖宗天女魁在我座下聽過道,怎麽徒女徒孫卻淪落到這個地步,反而給鬼物效力。”


    小婉真身即是一尊赤地旱魃,被蠍娘娘降服後才效命麾下。


    小婉瞪大雙眼,驚懼交加,仿佛將旱魃為數不多的情緒統統湧現,下一瞬,她的大腦頃刻被奪走所有思緒感官,宛如旁觀者般,完全被另外一股強悍無匹的力量奪取控製權。


    隨後,另一道聲音驟然間在小婉的腦海中隆隆響起,帶著雷鳴般的回響,語調驚詫:“……師尊?”


    梅問情怔了一下,沒想到自己就是提一句名字,千山萬水兩界相隔,都能把天女魁叫出來,她歎了口氣,沒好氣地道:“我正要用禁製燒了她,你出來幹什麽?”


    小婉早已力不從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轉過身,向麵前之人行師徒之禮,她為數不多的智慧徹底失聯,朦朧依稀地想著:這究竟是不是真的魁祖?可是能隨意操控所有赤地旱魃的,除了魁祖還能有誰?


    天女魁也同樣意外震驚,呆滯不已,沒想到居然真的見到了她,差點喜極而泣,撲通一聲抱住了梅問情的腿,嚎啕道:“我還以為您不要陰陽天……唔嗚嗚嗚!”


    梅問情一把捂住天女魁的嘴,冷著臉道:“小混賬,再叫就滾回去,少來煩我。”


    天女魁這才作罷,她操縱著小婉的身軀,轉了轉僵硬的頭,眼裏充滿了孺慕之情:“您喚我是不是有事吩咐?”


    梅問情將賀郎扶起來,把魔蛇交還給他,與此同時,那道離體片刻的禁製也重新回到身上,她輕描淡寫地道:“沒叫你,破壞我的興致。”


    天女魁卻不舍得回去,她見到賀離恨被師尊如此對待,險些直了眼,又不知道是該叫什麽,隻得悄悄試探著道:“這位是……”


    “賀離恨,你叫賀公子就行了。”梅問情隨便指了指天女魁,“這芯子裏頭的是我學生。”


    賀離恨也大為震撼,他原以為對方一身拘神異術,已經足夠驚駭,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種能頃刻奪人心魂的學生,手段實在可怖詭異。


    不等賀離恨開口,天女魁便率先道:“沒嚇著賀公子吧,賀離恨這名……賀……”


    她話語頓住,本就同樣不夠聰明的大腦又甩出來一個巨大的問號,陷入到迷惘震驚的旋渦當中——賀離恨?要是我沒記錯的話,近三五百年修真界正道諸掌門叫苦不迭、喊打喊殺的那個魔尊,不會就是他吧!


    天女魁雖在梅問情座下聽過道,身為陰陽天宮之人。但她所領旱魃一脈,卻能與每一個旱魃心意相通,所以知道不少各界之事。陰陽天宮大多持正修心、不參與外事俗務,隻有她對修真界的事知之甚詳。


    魔尊?這人不是已經死了麽?那飄渺宗的老頭兒來報喜,還給陰陽天宮遞了不少帖子,隻是這些隱世的祖宗少有人能請動,所以反應平平。


    天女魁糾結不已,神情複雜,想到賀離恨離經叛道、狂言自負、親手弑母的傳聞,又見到他緊緊地握住了師尊的手,表情宛如一個混亂的油漆桶,那叫一個精彩,半晌才道:“在下之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汙了賀公子的耳朵。”


    師尊既在人間,想必沒有透露身份。天女魁最後這點心眼用光,也就完全沒掩飾住臉上的神色。


    她的神情變化,賀離恨全部看在眼中,他心裏同樣咯噔一聲,想著梅問情多年遊戲人間,不知道他正常,可看這個什麽學生的臉色,恐怕一報名字,此人便將自己的身份得知得一清二楚。


    賀離恨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名聲確實不好聽,裏麵繁複冗長的內情沒人願意聽,大多都隻領教過他的冷酷一麵。從前他不介意,但如今……


    他抬眸看了一眼梅問情的側臉。


    這事兒絕不能讓她知道。


    賀離恨表麵上跟天女魁認識了幾句,眼神卻一直冰涼涼地盯著她,就在天女魁渾身不自在時,便見麵前這個俊美郎君趁著師尊查看外麵傀儡的動向,忽地改了神色,道:“閣下能耐出眾,我還真不敢相信你們隻是修真界中的小門小派。”


    天女魁道:“小是不算小,但人確實沒多少。”


    賀離恨神情如冰,語調中帶著幾分寒意:“你老師隻在人間,我不傷她,也不害她,我們平平凡凡相遇一場,你不必讓她知道我是誰。”


    天女魁愣了一下,傷害她?


    老師這一身禁製雖然是封印她自己,但也神鬼莫近、妖邪不侵,想要傷害恐怕很難。


    她猶豫著不知道怎麽回,賀離恨以為此人遲疑,便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條被交還回去的魔蛇悄然爬上,亮起尖牙。


    “我不能殺你,不僅因為你身在修真界,更因為你是她的學生。但我可以毀了這具身軀,讓你在人間,永遠閉嘴。”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是不想讓梅問情聽到。


    人美心狠!果然是這個魔頭無疑!天女魁先還在遲疑,這回完全確定,她第一次被男人威脅,卻也知道這人慣會跨越修為擊殺修士、且素有遇強則強、愈戰愈強的凶殘之名。她心說師尊的事兒果然摻和不得,表態道:“公子放心,老師的事我從不插手。”


    主要也插不上手。


    兩人短暫地一交流,不僅沒認識,還彼此提防起來。賀離恨越看這女人越不順眼,這種可能會對他和梅問情的關係造成傷害的人,就該在眼前消失。


    天女魁心裏也不停嘀咕,這麽凶殘可怕、動不動就開口威脅的男人,一點也不溫柔,師尊真是……


    兩人互看不順眼,可礙於梅問情的麵子,都不言不語、假意和平。


    梅問情從窗邊見那些傀儡搜完屋子,都排好隊等待小婉出去率領。她給天女魁一個眼神,道:“養徒千日、用徒一時,上吧。”


    天女魁看了看自己的手,很是憋屈地道:“這尊旱魃修為低微,殺了這群玩意兒倒是簡單,但您說那個蠍娘娘,就算我拚死一搏,恐怕也……”


    “誰說讓你殺了。”梅問情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聽課的時候就是最笨的,這麽多年居然還不聰明,你叫兩個傀儡進來,我跟賀郎扮成它們的樣子,回蠍娘娘的正殿。”


    “回正殿?這要是出了什麽危險……”


    天女魁話語一頓,看著梅問情。


    梅問情也淡定地看著她。


    這位魁祖呆呆地撓了撓頭,道:“我忘了,隻要老師不動武,誰能動得了您呢。”


    此言說罷,天女魁就咳嗽一聲,神態立馬和之前那位“小婉”一模一樣。她叫了兩個傀儡進來,這兩隻詭異生物一進門,就被蛇刀割斷咽喉,倒在地上。


    兩人更換了傀儡的外衣和麵具,再加上梅問情手裏一點小小的障眼法,便跟隨在小婉身後混入傀儡隊伍裏,神不知鬼不覺,看過去毫無破綻。


    “小婉”領著傀儡隊向前,路上逮捕抓回了好幾個食客,隨後不久便與無功而返的蠍尾鼓童碰頭,鼓童大叫道:“那兩個活人你也沒找到?!該死,竟然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可惡可惡。”


    天女魁心裏琢磨著這玩意兒到底是鬼,還是由人間鬼王用血肉催化出來的、外貌如嬰童的法器?她道:“你那邊捉回了多少人?”


    鼓童身後的蠍尾紮入傀儡身軀,那隻傀儡邊拎起手中粗壯的繩子,在繩索上纏著不少逃竄的食客,這繩索是那些“活線條”組成,將人捆住後動彈不得,胡掌櫃竟然也在其中。


    狐仙兒精通幻術,可如今在人家的地盤上,人多勢眾,自然打不過鼓童。這蠍尾嬰孩洋洋得意道:“那頭帶著巡邏使的死狐狸也被逮住了,這回娘親肯定要誇我!”


    天女魁敷衍地嗯嗯點頭,兩人便先將這些逮捕的鬼物送回去,給重傷的蠍娘娘補充鬼氣。有鼓童帶路,兩隊人很快便走出長廊,路過露天宴席,進入到了掛著白燈籠的宮殿當中。


    宮殿裏輕紗拂麵,處處是香爐、薄紗、珠簾,異香撲鼻。


    大約一刻鍾後,兩隊人便走入正殿。此刻,一身黑色紗裙的蠍娘娘正臥在軟榻上,裙擺飄拂,她神色略有蒼白,長發散下,從腰部以下的地方都不是人身,而是一條巨大漆黑的蠍尾。


    這條蠍尾被從中砍斷,墨跡飛濺,看來是巡邏使的手筆,蠍尾中滴滴答答地流著漆黑毒汁,落在地麵上都嘶啦嘶啦地響,氤氳出升騰的霧氣,被毒汁包裹的血肉正在起起伏伏地湧動著。


    蠍尾鼓童看見那些毒汁,兩眼發亮,它猛地跳了過去,趴在地上舔舐毒汁,又甜甜地叫著“娘親”。


    蠍娘娘張口一吸,那些被捆縛的食客便盡入她口中,化為煙氣,隻剩下胡掌櫃留在原地。她手中正攥著一截斷裂的筆,那筆狼毫炸起,筆杆都被濃鬱的鬼氣包裹,在空中胡亂地寫著字。


    而卷軸更是掉在地上,上麵已經寫得密密麻麻、無處再落筆,無數的問題翻轉騰挪,互相調換位置。


    梅問情猜想得不錯,這兩位巡邏使確實差不多因公殉職了。


    蠍娘娘盯著胡掌櫃的臉,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巧,胡家子孫,我們又見麵了。”


    胡掌櫃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早就涼了半截,絞盡腦汁地搬救兵:“我胡三太奶統領北方域外,娘娘還是不要招惹仙家……”


    蠍娘娘笑眼一彎,流露出狠辣冰冷的神色:“你以為你們保家仙還有多少威名?胡天花可都三十年不出世了,北方域外之地,我也遲早要掃清吞噬!”


    她指了指天女魁,道:“小婉,過來給本王按按頭,疼得很。將這頭狐狸綁在殿中,慢慢折磨,我要讓她生不如死。”


    天女魁身為旱魃之祖,在修真界又被稱為青衣天女,除了她巴結伺候都伺候不上的師尊之外,還沒被人這麽驅使過。她依言上前,心中卻憤憤地想,回去定要整治全族,為這等鬼物效力為倀,簡直是一種侮辱。


    她的蠍尾血肉緩慢生長著,毒汁被鼓童舔舐幹淨。隨後,另一個人撩開帳幔步入正殿,正是巫郎。


    那巫郎先是看見了胡掌櫃,他斯斯文文地道:“女郎不在自家堂口盡力,來攪我妻主的事,就是有祖宗保佑,也無濟於事。”


    他說完此話,便上前服侍蠍娘娘,在她耳畔說道:“你受了傷,千萬別動氣,那兩個活人一時找不到也沒什麽,我請柳先生上身尋人,連她也不知道在哪兒。”


    蠍娘娘麵露倦意,伸手攬住巫郎的身軀:“我累得很,隻想著跟你雙修一回,才暢快些。”


    巫郎臉色泛紅,又不敢推她,隻得硬是任其解開了腰帶。他小聲地道:“雖沒找到那兩人,但柳先生卻找到了一個身帶蛛娘印記的男人,就在城裏。”


    他說罷,輕輕拍了下手,便有傀儡將月郎帶上來。月郎一身淺色衣衫,被摁著跪在殿中,長發淩亂。


    “月、月郎……”胡掌櫃瞪大雙眼,剛要掙紮,便被身邊的傀儡狠掐了一下,她怒目而視過去,而那傀儡卻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月郎的衣衫被撕開,露出脊背上黑色的印記。他麻木地按住衣衫,倒是沒掉眼淚。


    “還真是蛛娘的印記,原來是我那幹女兒的男寵,”蠍娘娘道,“可我幹女兒去哪了,不會連心愛的寵物都不要了吧?”


    她一陣冷笑,又道:“長得倒是不錯,勉強可以替我那女兒盡孝了,把他弄過來,今夜也能為你分憂解勞,免得你受不住。”


    巫郎侍奉她已久,沒說什麽,便讓傀儡將月郎架過來。小郎君白嫩柔弱,神情既不知畏懼,也沒有討好,蠍娘娘鉗住他的下頷:“怎麽,連伺候女人都不會,還要我教你?你想死不成?”


    月郎扭過頭,掙脫了她的鉗製,沒有看胡掌櫃,但卻說:“我不會在別人麵前賣笑了。”


    啪——


    蠍娘娘反手打了他一巴掌,力道雖不重,可凡人身軀受不住,月郎倒在地上,牙齒磕破唇舌,沾了點血。


    “把香點上,立什麽貞節牌坊,到最後都得是個蕩夫。”蠍娘娘冷道。


    巫郎便起身點香。


    這殿內本就異香撲鼻,再點一重香,更是甜膩無比,令人聞之頭腦昏沉。就在香氣馥鬱之時,胡掌櫃忽然察覺捆著自己的繩子一鬆。


    她抬起頭看著身邊的傀儡,而那傀儡仍舊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然後衝她眨了一下眼。


    胡掌櫃:“!!!”


    她燃起希望,又心急如焚地盯著月郎,要不是有梅問情摁著,恐怕已經按不住自己衝出去了。


    就在蠍娘娘跟巫郎行雙修之法,情意漸濃,衣衫淩亂時,她身後靜默以待的“小婉”突然抬起頭,跟那隊傀儡對視一眼,下一刻,旱魃的手化為尖銳利爪,指骨彎曲不似人形,指甲如利刃般從後唰地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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