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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身老母廟。


    這座廟宇整體、包括這些壁畫,甚至整個坊市都屬於封印物的一部分,塑像隻是個幌子而已。


    萬重雪斬落塑像頭顱之後,梅問情手腕上的金紋徹底騰空而起,飛快地繞轉著,她眼中亮出黑白二色的陰陽魚虛影,劍光將巨大堅硬的牆壁震出一道道裂縫。


    但壁畫上麵的圖樣還在變化,還在動!


    梅問情注視著遍布裂縫的牆壁,抬起手觸碰到脖頸上的金紋,這道紋路也開始顫動,隨後猛地脫離她的身軀,無數金紋失去順序,在半空中不斷地圍著她繞動旋轉,形成一層隔絕此世與彼世的禁製金環。


    這道禁製也脫離之後,梅問情身上的氣息瞬間暴漲,整個天地為之顫動,雲霄之上響起轟隆一聲雷鳴巨響,映遍人間大地。在禁製放開的瞬間,周圍百裏的鬼物妖魔一息之內灰飛煙滅,金紋發光映照之地,升騰起陣陣空中蓮花和飄蕩的黑白花瓣。


    她抬手,揮出一劍。


    劍光蒼白無波,平平淡淡。


    隨後,廟宇碎裂,壁畫層層崩塌,在一瞬的凝滯之後,整個封印物被一劍切碎,連百鬼夜行的坊市也被斬得煙消雲散,昏暗的天際烏雲散去,連雷聲都被劍氣掃了回去,隻留下一道靜寂的閃電,在雲層中翻湧,銳意盡失,光華黯然,宛若臣服。


    壁畫碎裂後,裏麵的內容盡數被投映在上空,宛如近在咫尺又巨大無比的海市蜃樓一般,那個將觸手破入賀離恨小腹中翻攪的“國主”神情呆滯,迎麵被餘下的劍氣掃成碎末,連血氣都蒸發不見,一滴痕跡也沒有留下。


    劍氣穿透國主,整個投影被一分為二,向兩邊裂開,仿佛下一瞬就會隨著封印物的毀壞而消散。


    梅問情眼中的陰陽魚漸漸淡去,她的周身開始呈現一種不穩定態,四周冒出零星的金色斑點,無形而又龐大的虛影在她身後時隱時現,但這時候也顧不上穩不穩定了,她的手覆蓋上一層金色斑點,探入海市蜃樓之中,居然能觸碰到投影似的虛無,將賀離恨從裏麵拽了出來。


    在賀離恨脫離壁畫投影的瞬間,這個世外靈國徹底坍塌毀滅。他在迷幻回憶之中被觸手在身上開了個洞,隨後便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梅問情護住他的後腦到頸項,周身金色斑點翻沸不止,她低聲道:“沒事的……沒事,我來了。”


    第36章 .蘇醒無論多麽俊美的男人,在我眼裏,……


    賀離恨從回憶幻覺之中醒來。


    他睜開眼,見到四周的靈國虛影滾滾消散、天際露出一抹似血一般的光,日光的最後一縷披在她的肩上,映出梅問情凝望的眉目。


    她平時看起來總是溫文爾雅、很好說話,偶爾有些漫不經心地、什麽事都不記在心上。但在兩人視線交匯的時刻,賀離恨卻見到她眼中映著自己的模樣。


    梅問情單手抱住他,又是那種無法反抗難以擺脫的力道,散到空中的金紋繞轉不停。她道:“先別說話。”


    一句便將他快要出口的話給封了回去。她的另一隻手摸索過去,貼住了賀離恨被撕裂的傷口。


    “禁製……收回來。”賀離恨的聲音有點低,尾音發飄。


    “哎呀,怎麽辦,收不回來了。”梅問情苦惱地道,“我為了救你,已經竭盡所能了。”


    賀離恨這才發現她身上的金紋幾乎全部騰空繞轉,此刻望她一眼,仿佛能看到萬物的起與滅、滄海桑田、紅塵變遷的輪轉,事物的正與反、動與靜……直接映照在心底,讓人對修行的領悟瞬息間加深了許多,比什麽秘境法器都要有用得多。


    “你……”賀離恨不知道她不能動武的緣由,但是見到這一幕也隱隱意識到了什麽,這種狀態別說是梅問情了,就是正道大宗的幾個掌門來恐怕也維持不了多少時間,“那要怎麽辦,那……”


    梅問情抬指抵住他的唇。


    她道:“我不會死,你放心。”


    賀離恨跳到嗓子眼的心被她一句話摁回了肚子裏,以至於都沒有意識到對方現在到底在做什麽。


    梅問情雖然苦惱,但也隻是流露了一些惋惜之情,她貼著賀離恨,輕輕親了親他的額頭,道:“既然你叫我妻主,有什麽不能解決的事,自然有我在。這封印物竟然不讓我陪你進去,屬實可惡,還是一劍斬了痛快。”


    語氣輕鬆溫和,好像自己方才一點兒都沒生氣似的。她如此說,連賀離恨的情緒都被安撫下來,點點頭,回應道:“可惡。”


    一看賀郎也覺得如此,梅問情便笑意更濃,結結實實地又親了他一口,手心抵在他的脊背之間:“對,把我為難得夠嗆,頭發都掉了幾根……等你傷好了,至少恢複到金丹時期,有實力應付之前傷了你、令人棘手的人或事,就可以重返修真界。”


    “我的傷不要緊。”


    “要緊的,”梅問情歎了口氣,“就算有胡雲秀相助,你借助靈物寶地,也要幾年或十幾年的水磨工夫,才能複原金丹,如今我們替她報了一半的仇,想必狐仙兒會感激報答,你也不要推讓,我可是費了很大勁的。”


    她這麽說,賀離恨立刻又緊張起來,忽略了自己腰腹上的裂口被她的手貼著,眼也不錯地掃視端詳著她的全身上下。


    “我皮都沒破,別看了。”梅問情邊說,周身出現的金色光斑邊在隱約之中越來越多,她計算著時間,繼續道,“人間這麽大塊地方,還有修真界的人興風作浪,這風氣著實不好,應該好好教育。”


    賀離恨在世外靈國之內時,刻意躲過那兩道神識才現身救人,雖然沒有救下蛟女,但卻也記得幕後之人的聲音、氣息,按照這行事風格和手段來判斷,驅使著“世外靈國”之人必是邪修無疑。


    既然是邪修,那就多多少少會在羅睺魔府內出現,說不定便能逮到。隻是魔府核心區域人員複雜、邪修和魔物們各有壁壘,互不信任,也不知道他離開之後,他的寂雪冰池如今可有外人踏足。


    “人間最多隻能修到金丹,我知道。”賀離恨望著她道,“那你呢?”


    明明曾經夜不能寐地擔心此事、明明將這視為自己不可避免難以控製的弱點,但事到臨頭,賀離恨看著她問出這話的時候,心中卻出奇的平靜——他接受不了就此斷絕,就算梅問情不願意,他也不可能讓她留在人間。


    在問出口的一刹那,賀離恨便洞悉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和決定,並且明白根本不可能更改、動搖。他忍不住駁回了自己曾經想過的話,更正為:人間有什麽好,跟我走吧,有我才是最好的,別遲疑了。


    “我嘛……”梅問情露出思索的表情,音調稍微拉長,假裝猶豫不決地看著他。


    她本想讓賀離恨好言勸說、說些甜言蜜語來討自己開心,結果眼前的青年神情嚴肅,認真刻板地道:“你沒得選,我不會放過你的。”


    好凶啊。


    也好可愛啊。


    梅問情感歎道:“為什麽別人替我做決定,我不愛聽,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就悅耳了不少,你這魔修是不是給我下了愛的詛咒。”


    賀離恨緊繃的心情瞬間成空:“……好好說話。”


    梅問情笑眯眯地點頭,道:“你隻管安心回去,我在那邊等你,隻要你活著,總會見到的。”


    賀離恨愣了一下:“等我?”


    他剛剛問出口,就反應過來,低頭掃了一眼,見到自己腰腹上的傷已經徹底愈合,她手中金光流轉,連同破碎的金丹都籠罩起來,築基靈台周邊暖意包圍,靈氣充盈,有一種極度舒適的感受。


    不僅如此,連他的神魂都受到了程度不同的滋養。


    “我的禁製放開太多太久。要是我不走,那熱鬧可就太大了,我喜歡清淨,受不了那種熱鬧。”梅問情道,“隻要你回去,我就會找到你。”


    空中的金色光斑隱隱將周圍的事物吞噬掉了,像是有一隻手拽著虛無的空間,將物質從中撕裂。


    與此同時,這片怨邪之氣濃鬱的戰爭之地,也在迅速地恢複原樣,一步步地化為最原始、最蠻荒、最無人侵擾的樣子,血氣消散、轉化為混元初始時的天地靈氣……整塊區域一麵崩塌、一麵複原,同時又一邊寂滅、一邊新生。


    沒有禁製,梅問情不能在這裏待太久。


    賀離恨怔怔地看著她,好像還沒立刻接受這個現實,他反應了半晌,隻來得及說:“沒有騙我嗎?”


    “絕對沒有,這次真的沒有。”梅問情無奈地為自己的信譽不佳買單,這就是經常惡趣味發作哄騙小郎君的後果,她認真保證道,“我一定好好等你,每天想著你,腦子裏都是你……哎,別哭啊……”


    她的指尖擦拭過對方的眼角。


    “好郎君,你就別讓我心疼了。”梅問情輕輕地親了一下濕潤的眼睫。


    賀離恨緊緊地回抱著她,沒有金紋阻擋,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擁抱這個人,一種巨大的失落難過,與對方也同意回到修真界的喜悅高興混雜在一起,讓人的情緒萬分複雜,他低聲道:“我很快就會去找你的。”


    “我知道,”她說,“我們賀郎是全天下最勤勉、最有天賦的修行者。”


    她的吻落在眉心和發尾。


    ————


    幽冥界。


    梁蘭清總覺得今天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作為尊貴的五方鬼帝之一,梁蘭清除了修行以外,每日便是處理公文、釋放號令,將幽冥界內大大小小幾百個鬼修宗門整治得井井有條,秩序井然,她的轄區,也是整個幽冥界最為和平守序的區域,什麽殺人奪寶、搶奪爐鼎等等之類事情,根本不會在梁蘭清的眼皮子底下發生。


    究竟是什麽事呢?她一襲深紅霓裳,長裙曳地,挽著輕紗披帛深沉地思索。


    背著鐮刀的小童子踮起腳,將一疊玉簡放上梁蘭清的桌子,奶聲奶氣地道:“陛下,今天有一封加急密信。”


    梁蘭清正為這冥冥之中的預感百思不得其解,揮了揮手,沒太在意地道:“哦,沒事,估計又是西邊打翻了天,我就說陶靈那家夥不會管事兒……”


    童子道:“是魂鄉故裏發來的。”


    “魂鄉故……什麽?”


    梁蘭清猛地抬頭,抬手在玉簡之中抽出紅色的那根,手指稍一摩挲,字跡內容頓時出現在腦海當中:


    “速歸。”


    隻有兩個字。


    可越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她越是不敢怠慢,魂鄉故裏那地方雖然偏僻隱秘、罕少人至,但那裏可存放著她師尊的一具化身,當世道祖的化身。


    梁蘭清施展遁法,身影如風一般掠過萬裏,轉瞬之間便出現在魂鄉故裏之外,這座宮殿並不大,冥河之水從水晶橋下潺潺流淌而過。


    梁蘭清穿過水晶橋進入殿內,迎麵便是一個泛著淡淡藍色的水池,裏麵不像以前平靜如常,而是金光環繞,扭曲空間的細微斑點從水中升起。


    守殿之人正望著池水,見她來了,扭頭道:“主人要醒了。”


    梁蘭清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師尊的那具化身穿沒穿衣物,用不用我……”


    “不用。”師尊的紙人姑娘硬邦邦地打斷了她。


    梁蘭清閉上嘴,苦悶地跟她一起盯著泛起金波的水池。


    這隻紙人可並不柔弱。修真之人,從練氣起、之後築基、金丹、元嬰,到了元嬰已經極其少見,可以開宗立派。就算大宗的掌門也常常困在元嬰數百數千年、直到壽元耗盡。


    而其中的佼佼者,比如越級擊殺、以一敵二的前任魔尊賀離恨、曾經的劍道天才閔淑貞,一個力壓化神初期、親手宰了羅睺魔府的十數隻頂峰魔物,刀鋒之下無人敢犯,另一個以劍入道,心神至堅,連梅問情都親自關照過……隻不過這樣的絕頂天才,卻總是因種種原因含恨隕落。


    修真界的元嬰修士數量不多,能打得過紙人的更是少見,紙人雖然不算是修士,但她養在道祖身畔,那群在外頭耀武揚威的一派之主見到了她,也得低頭客客氣氣地叫聲“小惠姑娘”。


    小惠長得跟梅問情隨手捏得紙人一模一樣,皮膚蒼白細膩,沒有毛孔,清秀嬌俏,五官端正,臉頰上塗著一團極圓、又極紅的胭脂,看起來有點滑稽的喜慶。


    她一身素色衣裙,手中捧著布巾絲綢,又點好香爐、備著精致的糕點,滿目殷切地看著金光匯聚的池水。


    逐漸地,金色光芒布滿了整個水麵,在水波蕩漾之間,一個身影從池底浮上,破開水麵。她的長發披落而下,濕漉漉地貼著後頸、脊背、腰側,一直垂到水麵上再浮起來,熟悉的外貌出現在兩人眼前。


    金光消散,梅問情脖頸上的金紋重新回到了身軀之上,但手腕上的卻在肌膚上隱沒下去,隻留一個淺淺的印痕。


    她的這具化身不在人間,不必考慮人間的承受能力,所以可以放開一道禁製。


    水珠從她身上滴落,隨著她起身的動作破入水麵,揚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


    梅問情剛剛跨出水池,周圍的金光便緊隨而來,凝聚成一件深紫色的法衣,衣衫的邊緣烙印著道道金紋,萬重雪也化為絲綢,重新纏在腰帶之上。


    小惠上前給她擦著頭發,專心致誌地抹去水珠。一旁的梁蘭清鬆了口氣,苦著臉道:“您可算回來了,這具化身存在我這兒,真是讓人心驚膽戰的。”


    梅問情道:“就算有人要找我,也是去找虛無縹緲的陰陽天宮,放在你這兒多好,讓人意想不到。”


    她說完,環視了一下四周,見到幽冥界特有的綠了吧唧的冥河,由黃到藍的火苗,心想自己得早早去等人,便道:“我得去修真界,不能待在你這裏。”


    梁蘭清聞言臉色更苦:“不在的時候讓我守著,回來之後又不要我……”


    “哪兒是你守著,是小惠守著……對了,這事兒你別告訴別人。”梅問情看了看小惠準備的糕點,隨手拿起一塊嚐了嚐,突然萬分思念起跟賀郎一起吃飯的時光來,才分別了片刻,她就仿佛從充滿電的狀態轉為省電待機,一點兒勁頭都提不起來。


    “弟子明白。”梁蘭清應道。


    “從這兒去修真界倒是小事,我這化身沒個身份,是頭等大事。”梅問情沉思了一會兒,“快幫我想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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