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毀了……


    法身?


    究竟是什麽樣的禁製反噬,那可是道祖真身啊……


    賀離恨簡直覺得自己在聽故事。


    他有一種茫然的,不知道怎麽應對的感覺,他明明能聽到瀾空的話,卻覺得有些捉不住。一直悶痛的心口突然化作一股尖銳的刺痛,但在這很短暫刺痛過後,卻猛地失去了感受。


    他有點找不回自己的感覺,隻是覺得,怎麽會呢?那可是梅問情啊。


    賀離恨的神情還處在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一股熱流卻已經湧上來,他被麻木的、沒有感覺到的心血淹沒過喉嚨,隻覺得胸悶地咳嗽了一聲,沒想到竟然吐出一口滾熱的血液。


    “郎君!”瀾空這才意識到他沒有聽進去後話,連忙維持住賀離恨的元神穩定,將他整個人轉過來,用力地捏了捏肩膀,提高聲音,“道祖沒有出事!這是道祖和師尊想過的可能之一,郎君別多想……”


    賀離恨看著他。


    但瀾空卻覺得他沒有在看著自己,而是穿過自己,在看著一片虛無的東西。


    要出大問題!瀾空心裏警鈴大作,拉著他說了好半天,最後實言吐露道:“……你們有同命契約!郎君、郎君感受一下,你元神裏也有契文,道祖要是出事,你一定也會受到牽連的啊!”


    他這麽說了好幾遍,賀離恨才緩緩地回過神來,他舌尖嚐到一點腥甜的血氣,想要說什麽時,喉嚨卻突然喑啞了,半晌都沒有講出一個字。


    他啟唇又閉,緩了好半天,才慢慢地道:“……契約……”


    “對對。”瀾空道,“郎君別急。”


    賀離恨內視神魂,觸摸到同命契文之後,思維才逐漸清醒,他整理了半天情緒,低低地吐出一句話:“那她的元神……在哪裏……”


    “道祖要重塑法身,元神便暫時寄存在了附近的靈物身上,隻是不能動用修為,十分脆弱,還要靠郎君保護。”


    瀾空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趕回來的師尊和小惠姑娘。小惠姑娘倒是沒有什麽表情,還是瓷器娃娃一樣的臉龐,雷打不動。師尊的神情卻有一點點奇怪,隱隱有一種“你也有今天”的感覺。


    他來不及問詳細,因賀郎君看不見,聽覺卻靈敏,便對著賀郎君身後的兩人做口型:“道祖呢?”


    菩薩守護在千裏之內,便是為了能夠及時應對各種突發狀況,其中就包括這種法身承受反噬而滅的情景,她會在第一時間找到元神附著的靈物。


    在慧則言菩薩的示意之下,小惠姑娘麵無表情地上前,將懷中抱著的一個毛絨絨的東西塞到賀離恨的手裏。


    這東西並不大,之前險些被瀾空錯認成小惠姑娘衣服上的裝飾物,直到一條雪白的毛絨尾巴輕飄飄的一掃,瀾空才發覺那是一隻白狐狸。


    賀離恨也跟著愣住了,他抱著一隻輕飄飄、熱乎乎的狐狸,動也不敢動,還沒摸出這到底是什麽,手裏的狐狸便跳上肩頭,圍著他的脖頸繞過來,耳朵輕柔地摩擦著他的臉頰。


    他聽到熟悉的聲音直接在元神當中響起。


    “哎呀,為妻就勉為其難,給你做一個活的毛絨圍脖吧——”


    白狐狸眯著笑眼,舔了舔他唇上未幹的血痕。


    第79章 .日暮“那你呢,你不想我嗎?”……


    那隻靈物白狐是距離“案發地”最近的一隻。


    因為生死禪院被瀾空禪師清理過,即便最近,白狐狸也是在千裏之外的一片樹林裏發現的。


    最初的幾天,賀離恨還在適應當中,反倒是梅問情,對自己的目前狀況滿意無比,動不動就趴在小賀郎君的肩頭,柔軟暖和地睡上一覺,而且這狐狸的眼神,還有那麽一丁點不可捉摸的慵懶嫵媚。


    她總是懶洋洋的,不是曬太陽、親賀郎的臉,就是蒙頭睡覺。幾乎一切重塑法身的事務,都交給賀離恨跟天女魁等人了解商議的。


    梅問情思慮長遠,考慮的方案自然不止這一個,就算損失更嚴峻慘重,她也跟菩薩商議過如何處理,從總體來看,她似乎並不算是一個完全無情的道祖大人。


    數日之後,賀離恨身上的視覺和神識相繼恢複,便從聖魁宮安頓下來,還帶著她們尊敬的狐狸師尊——哦,目前來說,應該叫做活體狐狸圍脖。


    當年在人間還揚言要扒了胡仙姑的皮,結果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居然有了今日這麽一遭。


    天女魁等人,雖然對此事也很震驚,但他們對梅問情的強大印象刻在骨子裏,就算發生了如此意外的事,也並不敢逗弄主君身上的那隻白狐。


    反倒是賀離恨,每日從聖魁宮回來之後,便把小惠姑娘支出去熬藥,將肩頭睡得正香的“道祖大人”抱下來。


    白狐狸還沒睜開眼,就被賀郎按在了床榻上,柔軟緋紅的被褥襯托著雪白的毛發,觸感軟絨絨的,因為是靈物,有一種天生的光芒煥發之感,連每一根細絨的尖尖兒上都仿佛盈著淺淺的光暈。


    賀離恨板著臉,嚴肅地看著它。


    白狐狸朦朧地睜開眼,眼睛墨黑,又柔柔地泛亮。


    賀離恨伸出手,將手放在白狐狸的肚子上。在柔軟的地方摸了摸,不知為何,這明明隻是小獸的身軀,卻讓人下起手來有些不好意思。


    梅問情先是有一點兒意外,然後很快眯起笑意盈盈的眼睛。狐狸伸出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賀離恨抽出手,又摸到她的腦殼,揉捏著狐狸耳朵,然後順著臉頰滑下來,將道祖大人翻來覆去地狠挼了一遍。


    這隻白狐並不掉毛,最開始的時候,她還象征性地掙紮一下,後來居然很沒誌氣地認命了,尖尖的犬齒在賀郎的手指上磨,磨出一道又一道淺淺的、玫瑰色的紅印子。


    這印子太細碎了,像是從他的指間伸出一朵花,花瓣打碎在肌膚上。一不小心咬重了時,白狐狸還用舌頭舔一舔傷口,即便梅問情沒有在他的元神裏說話,但從她的目光裏,賀離恨還是隱約意會到——


    她似乎在說:“那就給你欺負一下吧,誰叫我喜歡你呢。”


    梅問情沒有這麽說,賀離恨卻突兀地心跳加速,於是又主動地將手收回,默默地看向另一邊。


    白狐狸翻了個身,聽到方才還靜默不語的賀離恨突然開口。


    “我早該想到的。”


    “什麽?”她在神識裏問。


    “你這個人……比我可怕多了。”他道,“這個魔修應該換你來當才對,原來我是真的天真純良、溫潤可親。”


    梅問情倒是沒有反駁。


    “沒有我的時候,道祖坐鎮,明明是一個大千世界最穩定的因素,但若是你這樣的性格遇到了我,那才是最不穩定的那個……也難怪‘天意”排斥了。”


    “我總覺得你想說的不是這些。”梅問情道。


    賀離恨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神情從緊繃時的冷峻,終於一點點露出崩塌的跡象。他深深的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舌尖仿佛還幻覺般地彌漫著那股血腥味。


    “我很厭惡你把自己置身危險。”他說,“不要再發生了……這種事。我會恨自己的。”


    他表達得有些含糊不清,話語也有點兒艱澀,但意思傳達到了。


    賀離恨說完這話,抬眼跟她相對,見到白狐狸墨黑的雙眼裏透露出一股一半沉思、一半欣賞的光華。


    她說:“好。”然後頓了頓,又道,“賀郎以後會保護我的。”


    又來了,又在這種情況下給他發放甜言蜜語,到底還有沒有人能管一管這隻狐狸?她本人雖不是狐妖,但卻比大多狐狸都精通魅術得多,這是隨便說幾句話,就能忍不住原諒,忍不住被她蠱惑。


    賀離恨不想看她,可以沉默地想了想,卻又說:“我當然會保護你。”


    ……


    因為賀離恨參與了梅問情的法身重塑,所以在煉製塑造的過程當中,也了解了很多內幕。


    比如梅問情神魂上的禁製仍在,需要緩慢地釋放。而這具新的身軀一開始不會太強,但一定要堅韌,否則無法承受給她使用。


    就比如此刻的靈物白狐,雖然是靈物,但因為太過脆弱,道祖大人連一個道術都用不出來,可能抓雞都得磨磨爪子、親力親為。


    當年梁蘭清就見證過梅問情創造身外化身,所以對此事較為了解。她千裏迢迢從幽冥界趕了過來,提供了很多細節。


    眾人齊聚,途中遇到難題,天女魁安慰道:“以老師的實力,就算我們重塑得再差,她也能一步步煉製回來,最薄弱的軀殼也能煉化成法天象地。”


    “可你敢這麽交工嗎?”何琳琅道,“即便不能恢複之前的實力,最低也要到返虛境方好。”


    “話是如此……”


    “主君以為呢?”沈燃冰開口道。


    一切聲息結束,沈燃冰又等了片刻,才從暗域之前回返,結果一回來就聽到這樣的消息。但她對先生的實力信心十足,覺得就算是隻狐狸,那也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狐狸。


    這表麵上是問賀主君,實際上是在探尋梅問情的意見。梅先生趴在主君的懷裏睡覺,毛絨絨陷在衣服裏,連個背影都沒給完整,除了主君以外,她也沒有嚐試在其他人的神識裏說話——這對於一隻狐狸來說,還是太損耗精力了。


    賀離恨捏了捏梅問情的耳朵尖兒,把對麵的幾人看得心驚膽戰的。過了片刻,兩人似乎溝通了很短暫的時間,他便抬頭:“她說,隨便。”


    眾人:“……”


    還真是一隻任性的狐狸啊!她們老師到底有什麽事是會上心的?難道要給她講一些八卦逸聞、閨房秘事,她才會精神的豎起耳朵麽?


    不得不說,這些學生對梅先生的了解還是足夠的,倘若真有這麽讓人感興趣的話題,她就算貪戀賀郎懷裏的溫柔鄉,也必要探出個頭來聽個完整。


    “那就定到返虛境吧。”何琳琅拍板定音,不去看天女魁,而是先看了看一旁的沈燃冰,輕輕咳嗽一聲。


    沈燃冰倒沒有領會暗號,隻覺得誰說的都有道理,便點點頭:“好。”


    天女魁這時候便不好提出異議,而是對小惠道:“請姑娘讓慧則言菩薩時時考察,以免我等粗心疏漏。”


    小惠靜默地立在賀離恨身後,聞言也隻是無波無瀾地頷首。


    這一重塑,就重塑了整整六個月。


    返虛境對於梅問情的身份來說,實在是寒微不足,但拿到修真界、拿到各界當中,都絕對是鎮守一方留下傳承的祖師,想要塑造這麽一具法身,實在艱辛,所以在最快的進程之下,都忙碌了六個月。


    賀離恨暫住聖魁宮,一開始還日日去看、時時旁聽,後來因為身懷有孕的緣故,身軀出現些許不適之態,加上補藥靈丹一碗碗地喝著,也產生一點顯懷的預兆,就沒能常去旁聽了。


    菩薩分外關心此胎,派遣瀾空禪師前來照料。


    兩人都是男子,就算一個是魔修、一個是佛門中人,但相識已久,也能放得開些。遇到不明白的孕期事宜,也會一同研究,購置了許多書冊。


    一日日暮,窗欞上殘雪未消。


    室內無風,藥爐之上傳來細微的沸騰之聲。燭火燃燒,光華朦朧。


    小惠姑娘的聲音從隔間傳來:“禪師剛走,主君要喝藥嗎?”


    太苦了,賀離恨不想喝藥。他鑽進被子裏,蜷縮成一團,假裝沒有聽見,剛窩進去不過幾息,猛地發覺缺了什麽,立刻伸手摸了摸枕畔身側,沒有摸到睡在那兒的一團熱乎乎的白狐。


    他原本還半夢半醒,此時一下子清醒了:“小惠姑娘,梅問情——”


    這三字剛說出來,就出現另一隻手從腰側上繞過來,肌膚白皙細膩、吹彈可破。修長的手指貼著鬆散了的內衫,緊緊地抱住他。


    梅問情的嗓音有點沙啞,有種久不開口的生疏感:“我沒跑出去啊……”


    賀離恨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自己腰上的手,眨眨眼,想到自己隻是前幾日沒有去,她們就成功了?難道我看著你們進行,影響這幾位天女的發揮不成?多我一個很影響水平嗎?


    賀離恨整個腦子都有點遲鈍,他轉過身,見到熟悉的麵容。


    她的長發散落下來,沒有簪釵裝飾,樸實無華。眼睛透著朦朦朧朧的光,看見他時,才慢悠悠地浮現上來一些笑意。


    梅問情剛想湊過去逗他,就看到方才還木頭一樣的賀離恨眼眶一紅,突然將她壓到床榻內側,一口咬在她的鎖骨上。


    梅問情剛換了法身,隻有洞虛境的修為先不說,光是這具身體就嫩得能掐出水來。這是她第一次真的被賀離恨咬疼,對方的牙齒尖尖的,咬出了一點兒血。


    梅問情輕輕吸了口氣,很委屈地道:“不是說保護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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